《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34、承担与放弃

　　露易丝与她的未婚夫对坐在首相大宅的会客室里。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份清单，一张对折的瑞典纸，里面分列着她的嫁妆和福尔摩斯家的聘礼。与众不同的是，这份清单里所列的并不是婚戒、礼服或者有几百镑礼金，而是这个国家最大的两个秘密机构的核心信息。
　　露西丝将指尖点在纸面上，往前推了两寸，“这是交易。”
　　“我知道。”福尔摩斯端坐在对面，十指在扶手上按着顺序敲来敲去。
　　“既然是交易，就不能单方面无故毁约。”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罗斯切尔德小姐显得很冷静。
　　迈克罗夫特没有去接那张清单，而是端着他那无比优雅的假笑继续说，“交易仍然生效，小姐，我只是要换一种方式。”
　　“不行。”年轻的女继承人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婚姻，没有交易。这是说好的前提。”
　　首相往后靠了靠身子，表情莫测，“你不会真的觉得，嫁给我会是一件好事吧？”
　　“这不是‘好与坏’的事，M先生。您与我面临的处境不同，您是帝国的掌权者，整个英联邦最有权势的男人，‘单身’只会让你的形象显得更加神秘、更加传奇，甚至把身价越抬越高。而我不一样，无论实际上在意与否，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流言蜚语是我不得不面临的压力。而如果我需要不断花精力来抵抗来自法兰克福的压力，也就没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你的坦诚总是超乎我的想象，罗斯切尔德小姐。”
　　露易丝冷笑了一下，“我是个生意人。而据自您执掌内阁后，政府的财政情况来看，您也是个生意人，首相先生。”
　　“没错。”福尔摩斯往前探了探身体，给客人续上热茶，“在其位谋其事，‘国家利益’是我的头等大事。”
　　“那么，保持这个好习惯，把这笔买卖做下去。”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桌上的瑞典纸。
　　迈克罗夫特眯起眼晴。
　　她这是在干什么？挑战他的权威？挑战不列颠首相的权威？
　　“恕我直言，小姐，我不能。”他的脸上充满歉意，语气却近乎冷漠。
　　“你想悔婚？”
　　“不。坦白地说，这门亲事还没发生，订婚也没进行。所以，不，这不能算是悔婚。”
　　露易丝点点头，暂时咽下一口怒气，“好，给我个理由。”
　　“我恐怕我不能，这是私人事件。”
　　“噢，您可别告诉我您是爱上了什么人。您会让我失望的，M先生。”
　　迈克罗夫特将手腕抵在扶手上，摇了摇手，“我恐怕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不过露易丝小姐，您担心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这件事情，我自知理亏，往后只要您开口，罗斯切尔德家族将能得到来自英国政府的全力帮助。您最好相信，我的承诺并不亚于普通男人对着圣坛许下的誓言。我不会让我的合作伙伴吃亏的。”
　　露易丝盯着他，却表情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请您重复？”
　　“我说可惜了，福尔摩斯大人。我一直认为罗斯切尔德家族培养继承人的手段方法已经能用‘残酷’和‘非人性’来形容。但如今见了您，尤其是再见了贝克街那位侦探和您的对比后，我却着实感到几分侥幸。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决定将自己变成一架丝毫没有感情的机器的，先生？即便冰冷的齿轮搅烂了您的心肝，斑驳的铁锈爬满了您的血肉，您依然选择用无动于衷的冷漠来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
　　罗斯切尔德盯着对面男人毫无变化的面具，在对方的缄默中得出结论，“也许您是对的，我找错了同盟者。”她的语气无不遗憾，“我以为您心中有整个帝国，千里绵延的殖民地，大江大海外的版图，您和我的祖辈一样，您看到百年以后的光景，想要筑建前无古人的基业。”
　　她站了起来，在离开会客厅前最后留下一句话，“如果您只是为了维持，只是为了承担来自不知道谁那丢给你的责任，那也太浪费了这个位子。英格兰值得一个更好的政府。”

　　迈克罗夫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他的思维很快陷入到自我的世界里去。

　　仆人敲门的时候，距离露易丝离开大概只比十分钟多一点。但他似乎已经在思维宫殿里打了一场阿金库尔战役，再回过神来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主来了，首相先生。”管家冲他欠了欠身。
　　“她自己来的？”
　　“她自己来的。”
　　“多谢您，朗杰斯塔夫先生。”迈克罗夫特清了清嗓子，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去迎接他的小公主，临到门口，他又回头问道，“顺便，您在这里还习惯吗？”
　　“契克斯庄园非常好，麦克少爷。”老朗杰斯塔夫笑地挺温暖。
　　大概两个月前，上任不久的迈克罗夫特从苏塞克斯接走了这位为马斯格雷夫庄园服务了一辈子的老管家。
　　“自从夫人去世后，庄园就越发冷清了。”朗杰斯塔夫先生说的是他的婶婶艾丽斯·福尔摩斯，“如今您和夏利少爷也几乎不来了。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屋顶已经生着长草、几乎荒废的庄园，“我愿意跟你走，迈克少爷。”
　　那天鲁迪气得在后面砸东西，迈克罗夫特提着老管家的皮箱往屋外走，就听见他叔叔的脏话和被他顺手抄起的古董瓷器一起被扔向他后脑勺。他闪身躲了一下，回过头冷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叔叔，用眼神传递着自己的蔑视和警告。
　　——这个家已经是我的了。
　　——你早就该接受被逐出伦敦、丢在这自生自灭的事实。
　　——如果你能早点看清这一切，艾丽斯婶婶就不会死，夏洛克不必嗑药嗑到差点没了命，我也不必去做这个首相。
　　最后一句话他没讲。
　　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被摔碎的瓷片，捏在手里冷笑了一下。
　　“我仍然掌握着所有的事，迈克，你不要以为你能脱离我的掌控！”
　　迈克罗夫特走向他，一手拍在他肩膀上，绕到座椅后面，“你用这个秘密威胁了全家人三十多年。”他将那块瓷片捏在手中，像锉磨一尊石膏像那样，面无表情的在对方脖子上比划了两下，“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没有人会知道，也没人会在意。我可以放把火烧了马斯格雷夫庄园，然后把一切都伪装成一场意外。而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能做的天衣无缝。”
　　鲁迪不再说话了，他坐在轮椅上发抖，梗着脖子，两只眼睛像是要射出毒箭来。
　　然而迈克罗夫特扔掉了那块瓷片，走到门口重新将皮箱提起，“最后向您汇报一次，那个罗斯切尔德家族的交易我已经接受。谢谢您给了一个这么好的同盟，我会将‘福尔摩斯’之名发扬光大、永载史册。”他压下声音，叫了他最后一次，“您放心吧，鲁迪叔叔。”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马斯格雷夫庄园。

　　在此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使得迈克少爷选择在这时彻底脱离开马斯格雷夫庄园，老朗杰斯塔夫也不太清楚。但他想着也差不多了，从这孩子第一天来到这个荒凉山庄，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期间他经历了种种非人的“训练”，如今他已经是不列颠的首相，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在大多数人眼里，三十七岁的迈克罗夫特已经走上权力巅峰，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威严令人胆怯、翻手之间就能取人性命，而在马斯格雷夫庄园的老管家眼中，他一直是那个胖乎乎的小伙子，爱吃各式各样的英格兰乡村甜点，聪明但是心很柔软，极爱护自己的家人，特别是他弟弟。
　　他在福尔摩斯家侍奉了一辈子，但是他想，迈克罗夫特大概是遇到过的最好的一个福尔摩斯。
　　小夏利也不差。
　　他想到那个在他脚边跳来跳去的小卷毛，嘴唇禁不住抿成了一道弧形。
　　这两个孩子太可贵也太不易了。他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为他们再多做点什么，多做一点也好。

　　迈克罗夫特没去关心此刻自己的老管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将自己被露易丝击中的心情迅速地整理好，换了一副甜蜜微笑去迎接他的公主。
　　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安娜了。自他回了伦敦，安娜留在别宫养病，出于谨慎两人之间连信件都很少往来。等到安娜痊愈，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上次他们在国王那里匆匆见了一面。他远远看到安德利娜那发着光的眼睛，却要装作无动于衷地样子，这着实为难了他那纯属的演技。
　　“我在进庄园的路上遇到了一架漂亮的马车。”安德利娜挽着他的手臂，扬着小脸冲他笑道，“你今天还有别的客人吗？”
　　“是的，”他低头看着一下一下被自己戳进泥土的手杖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罗斯切尔德小姐的车。”
　　安德利娜的步子有所迟缓，“露易丝·罗斯切尔德？”
　　“正是。”
　　“你……邀请她来的？”
　　迈克罗夫特似是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心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诚实地解释道，“我是邀请她来谈退婚的事的。”
　　“退婚？”安德利娜皱起眉头，一个念头像羽箭一样穿透了她的大脑，她还没来得及兴奋，困惑先控制了她。
　　“是啊，”迈克罗夫特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对方挽在他小臂间的手背，“我要终止合约，自然要和人家提前说清楚。毕竟涉及终身大事，对女士还是要有最起码的礼节。”
　　安娜觉得自己的大脑准是被那支羽箭射坏了，竟然转了几下还没转过来，“什么合约？”
　　“那件婚事，”他笑着看看一脸茫然不敢相信的安娜，“你该不会认为我是奔着婚姻而去的？”
　　“可是、可是你和她……”安娜想到被自己打断的那场谈话，还有他们在白金汉宫花园聊天的景象，“你们不是……”
　　“不是什么？”他看着她支支吾吾，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却忍不住想逗她，“露易丝小姐出身世家、嫁妆丰厚，人美心善、还很聪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是个理想的妻子人选，不是吗？”
　　安德利娜却已经被他弄糊涂了，拽着他的袖口急得恨不得跳脚，“你到底、到底对她？”
　　到底喜不喜欢她？到底要不要娶她？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这场合约？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迈克罗夫特却越发气定神闲。他将她戴着手套的右手牵过来，低下头，闭上眼晴诚挚地亲吻。
　　“我一直怀疑人的心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能盛下那许多东西，毕竟我从不依赖它生存，我有大脑。”他点了点自己的额旁，“但是，”他将手杖夹在手臂下，两只手将她牵起，“如果我真的有颗心的话——虽然我很怀疑这个，但我想，这里面也只能放得下一个人。”
　　安德利娜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有一股暖融融的温度盈了上来，她眨眨眼睛，像是怕打扰了什么那样轻着声音问道，“……所以？”
　　他微笑着，思来想去，似是克服了极大的障碍，这才选择面对自己。
　　而安娜，则在极大的震惊中，眼见着他倾过身体，郑重地亲吻自己的额头，
　　“所以我不会给自己的第二个选择，安德利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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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露易丝小姐姐比写小公举6多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