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31、深湖求生

　　阿尔伯特他们赶到的时候，安德利娜正挣脱了众人自己从楼上跑下来。
　　她伤的并不重，马虽然跑得很快，但好在她身手敏捷，及时弃马，只有着地的时候手臂和小腿受了外伤。医生劝她卧床休息，以便观察症状，但她却拦着人不许禀报国王。
　　迈克罗夫特进屋的时候，正看到她披头散发，穿着长袍，罔顾医嘱光着脚往楼下跑。
　　“公主殿下！”
　　他立刻何止住她。虽因为在场人多用了尊称，但却是威严与警示并重，把安娜吓得一个激灵站在了原地。
　　两人都带着满身的愤怒与伤痕，寸土不让气势汹汹地与对方对视。
　　见此状，阿尔伯特与谢莉尔十分识趣地对视一眼，决定将屋子留给两人，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于是便带着医生和下人离开了别墅正厅。
　　这位公主看起来真是糟糕极了。她的脸色恐怕比诺福克郡随便一个农妇的还不如。她手上绑着绷带，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
　　从头到脚一寸一肤都让人无法不心疼。
　　待众人全都退了出去，迈克罗夫特重新调整了下呼吸，试图走过去与她交谈。而安德利娜却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飞也似的推门离开了屋子。
　　迈克罗夫特紧随其后，跟着她跑过长长的草坪，跑进不远处的森林，然而她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他在后面大声呼喊，
　　“安娜！安娜！停下！你停下！”
　　她扶过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那棵树，跌跌撞撞跑到湖边。
　　迈克罗夫特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忽然就和子弹一样，冲得如此之快，他跟在后面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停在了那棵树下，厉声叫道，
　　“安德利娜！”
　　安娜这才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看着撑着手杖喘息着的迈克罗夫特，大声哭喊道，“你就不能放了我吗！”她捂着自己的头，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给我口气喘吧，求你了！如果你决定拒绝我，求你从我的世界里离开！”她指着通向庄园外的大道，“仁慈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了，求求你！”
　　迈克罗夫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她听。他发誓此刻他的挣扎比她更甚。
　　他活的太痛苦了。他的孤独从记事起就没有停止过。在这个世界上，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能懂他的人。他试着创造了一个相似的，可他也已经选择离开他了。他每天被无数的信息、阴谋、权力欲望包围着，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间。权倾朝野并没有使他快乐，反而令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将一路通向死亡，除非他早死，否则没有任何理由来摆脱这一切。
　　所有人都指望着他，而他只能苦苦经营。
　　他怎么不想要一个能懂自己的人呢？哪怕只懂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个鼓励的微笑，哪怕只是在英格兰寒冷的雨夜里暖一暖他的手心。
　　可他不能去爱安娜啊！
　　所以他宁可维持着湖面的平静，即便他的内心早已被水草纠缠拖至堕落痛苦的深渊。
　　“我发誓……”他试图向她解释，“我发誓，不是那样！”
　　安娜依然捂着耳朵，“别说了，你别对我解释！我不敢听，我不敢听！”
　　“安娜！你冷静一点！”他把手杖狠狠地杵进泥土里，“你看着我！”
　　安娜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安娜——”他叫她的名字，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没有一句可以被讲出来。他要为太多事负责任，他不能许下他无法保证的诺言，任何一句出错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更何况他面对的这个人还是英格兰的公主。纵使他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一句句叹息。
　　“我……”
　　“我知道！我知道了！”安娜打断了他，“你不要我，我知道了……”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着，眼前这个人令她感到绝望。往日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所有令她感到安全的气味，此刻都成了刺鼻的危险，她倒退着，嘴里喃喃自语，“你不要我……我知道……你不能要我……我、我太小了……我太幼稚……我太笨……我不配站在你身边……我永远只能看着你的背影……”
　　“这不是真的，安娜，”他伸出手，试图上前挽回她，“没有配不配这一说。我不能答应你，是因为我……”
　　“是因为什么！”她跳了起来，尖叫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他闭上了嘴，摇头，“我不能——不能——”
　　安娜眼中的光渐渐消失了。她苦笑起来，她不再捂着耳朵。她听见希望在她面前一点点地消失。
　　她已经等了十年了，可是事已至此，迈克罗夫特仍然在逃避。也许——极有可能——她这一生都等不来那个答案。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她永远无法以人力战胜的。
　　她被将死了。
　　安德利娜不敢面对。她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忽然脚下一空，跌入湖中。
　　“安娜！”
　　迈克罗夫特扔掉手中权杖，飞奔过去，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冷得快结冰的湖面陷入令人绝望的平静。

　　他的水性从来不好。他是个糟糕的海军。他总能靠脑子躲开一切危险。
　　湖底暗得透不进光来。他看不见安娜，他踢着腿，着急担心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他不停地转身，用手勾来勾去，可他就是看不到她的身体。
　　他几乎快冷得没有知觉。他的四肢刺骨的疼。他无法呼吸，他知道死亡正在逼近自己。
　　即便在湖底，他的思维也像平常一样——永远比动作更快。
　　可他每感觉到一寸痛苦，他的心里就更揪起来一分，他已经疼得无法支撑，那安娜呢？她有多疼，她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每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像是有人在挤压他的四肢和五脏六腑。安娜的疼痛能通过某种感应袭遍他的全身，她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脱生于他生命的骨和肉。
　　就在他几乎也要沉沦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抓到了她的手。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复生的勇气，他将她抱在怀里，用尽力气冲出了水面。
　　他把她又拖又抱地拉上了地面。他想要呼救，但他的牙齿在不停地打颤，他在心里算了下距离，不可能有人听到他们。
　　她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她那些刚包扎好的伤口全都渗出血来，她的嘴唇发紫，她看上去已经没救了。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脱下的西装，垫在她的脑后，将她翻过身来，找准胃部试图把水按出来。
　　他一边按着，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开始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看见自己的手臂在抖，他的听力逐渐恢复着，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怎么能对待她比对待最凶残的叛国罪人还残忍？他怎么能那么狠心，怎么能装傻充愣装了十年？他怎能在明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做给自己看的之后还选择去和别人订婚？
　　他怎么能去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
　　迈克罗夫特将自己想哭的欲望窒息在一次呼吸中，他不断地尝试去复苏她的心跳和呼吸，用更密的频率反复地说“对不起”。
　　安娜没有丝毫反应。
　　此情此景令他害怕。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安娜的时候，她为了“考验”他而装作犯了羊角风。她就躺在这里，小小的身体不断地发抖，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位小公主就要这么死在自己面前了。他用自己的胳膊防止她咬断舌头，她毫不留情，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疤。
　　小臂上那个伤口至今都在疼痛。随着他的意识疼痛，随着他的想念疼痛，每当他想起安娜，那里就一跳一跳的发疼，但是他从来都忽略这些。他从来都忽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用来考验他的一场戏。她的伤口是假的，她的痛苦是假的，她没有掉进那冷冰冰的湖里，他没有拒绝过她——
　　“呕——”
　　安德利娜把水吐出来了。
　　她大声咳嗽着，意识慢慢转醒。在她还看不清的时候，她感到自己被人一把抱住。对方的身体和自己一样又湿又冷。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麦……”
　　迈克罗夫特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所有的理智都丢在一旁堆起来点燃，只要能给她取暖。
　　“谢谢上帝，谢谢上帝！”
　　他按着她湿漉漉的后脑勺，一手将她的整个身体箍在怀里，他闭着眼睛，就这么持续了小半分钟，才终于把她放开。
　　安德利娜似乎还没回过神儿来。
　　她呆坐在原地。随着心跳的恢复，意识才逐渐清醒，她想起迈克罗夫特那怜悯而拒绝的神色，她想起自己跌下湖中……然后她醒了过来——在他怀里。
　　她一把抓住了准备起身的迈克罗夫特的袖子，扎进他怀里，将他重新抱住，
　　“麦……”
　　他想要去叫人，他看着她那一身伤口不断地往外渗血，他疼得都快晕厥了。他试图推开安娜，但他却听见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他怀里，声音弱得令他鼻头发酸。
　　“不要推开我，求求你，不要再推开我了……”
　　迈克罗夫特闭上眼睛。
　　所有的挣扎都被冰凉的湖水冻住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水草带走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虚荣。后果遥不可及，但怀里的人却刻骨真实。
　　“该死的——”
　　他仰起头，狠狠地咬着牙，胸口那团温暖却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誓必要融化他。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他抬手将安德利娜横抱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桑德林汉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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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自己很无趣了，为什么女主角想要和麦谈恋爱必须要落个水——果然水边是发生爱情的地方
谈恋爱谈恋爱！再不谈恋爱作者就要被自己憋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