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Day-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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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像是被抽走骨头了一样倚在回廊的木柱上，右手三指托着小小的酒杯自斟自饮。
姑且算是风雅之事——说“姑且”是因为白的双眼凝视虚空，显然注意力完全不在酒上。
天边的圆月颇为可爱，空气十分清新，天空晴朗无云，怎么看都是喝月见酒的好时候。主人居然走神还真是难得——双子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被抢走了。”
“虽然早有觉悟……啊啊，真是……”
“胜负还早。”乌露露捏紧了拳头。
萨拉娜恍然大悟，“没错。身边的人无法和死者竞争，因为死者是无敌的！但是只要将逝者唤回人世，让主人在日积月累中看到他的缺点的话——”
““我们就赢定了。咕呼。””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
白看到双子巫女在那边探头探脑，于是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他听到双子们一如既往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不过同样是一如既往的，白还是听不懂。
“某搞不好永远都弄不明白你们两个都在说什么了。”白无奈地说，很自然地将酒杯递过去。乌露露也同样很自然地接过来，为白斟满。
清酒入喉，只能让人微醺。白缓了缓，再次递出酒杯。乌露露斟满第二杯的同时，白开口了。
“有什么事吗？”
萨拉娜偏了偏头，微微笑着反问，“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嗯……总觉得是这样？”白的脸颊已经染上薄红，眼神却依旧清明。他将萨拉娜的反问一笔带过，进一步追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达尼克大人的传讯。”乌露露回答。
“系统调整完毕，参战人选也已经集齐了，前期准备全部结束——千界树要开启圣杯战争了，主人。”
圣杯战争……
被酒精浸染的大脑迟钝了一瞬。然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捏着酒杯的手指立刻攥紧了。酒水平静的水面上，一瓣飘落的樱花花瓣荡起涟漪。
“果真如此？比预计早了整整十年啊。”
白的声音里带着这种程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真的非常难得。他早就练就了绝不动摇的坚定内心，他早就理应与震惊无缘了。但是为什么呢，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数十年里反复锤炼的内心仍然近乎不可能地裂开了缝隙。
双子无言点头，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白放下了酒杯，“打开神社防御结界，按照之前做好的准备告知神社里的全员。圣杯战争的预定是一周时间，视情况也许会延续为半个月，但是大约不会更久了。神社这边交由绯村殿负责。发生了什么不好决定的事情的话就大家商量着办。事态紧急就用留下来的术式联络。乌露露，萨拉娜，带好东西，我们走。”
“谨遵吩咐。”双子低头回应道。
“很好。走吧。”白站起来打开铁扇，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
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郊外的城市图利法斯。
这个地区最古老的建筑是米雷尼亚城（千年城）。白在多年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只不过当时他是很不客气地带走了一族的少主，这一次却是作为合作者前来的。
尤格多米雷尼亚在“魔术师”这个团体中，是以一种“叛逆者”的形象示人的。这和尤格多米雷尼亚采用的措施有关。
魔术是一种追溯过去的技术。研究魔术的通常做法是由初代选定追溯根源的魔术系统，后人一代代地在这条道路上研究深入。通过种种手段将魔术师的血统变得浓厚、魔术回路增加、在家族传承的魔术刻印上凝聚越来越多的知识，让后代得以不必学习而直接掌握先代的研究成果，以期终有一天能够抵达根源。这种方式不仅被认为是正统，更是被认为是唯一且高贵的手段，除此之外的一切研究手段都是歪门邪道、都是被“贵族们”耻笑的平庸之物。
被贵族们这样耻笑的尤格多米雷尼亚，就是采用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探求方法。亦即、将与本族有哪怕只是很浅薄联系的魔术师们凑集起来。
比如历史短浅回路数量少得可怜的新兴家族，比如已然开始衰退的家族，甚至是被时钟塔通缉的邪门歪道。尤格多米雷尼亚吸收了这样那样不同领域、不同性质的魔术家族，让他们冠上尤格多米雷尼亚的姓氏，其原本的家族名则变成了中间名。加入的要求很低，低到只需要冠以千界树的姓氏就足够了，其他的无论是魔术系统、研究成果甚至魔术刻印都不会变化，说是“家族”，不如说更像是类似联盟的组织。时钟塔将千界树蔑视为“只有人多”的家族，没有人知道当主达尼克·普雷斯通·尤格多米雷尼亚有着怎样的野心。
魔术师的目的无非是达到根源，然而对于曾经和白那样长久地一起生活的达尼克而言，那样“浅薄”的目的已经完全无法被他放在眼中了。
“直视着白”这件事，对魔术师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大概连白自己都无法理解吧。
达尼克远远地望着窗外图利法斯的夜景。
都市的建筑物残存着很明显的中世纪风格，显然是在过去的建筑物上进行改建的成果。图利法斯这个地方比起城市不如说更接近乡村，两万的人口大多以农业种植和纺织业维生——这显然是千界树引导出的结果。魔术需要人体试验是很正常的，太过开放、太过发达的地区不利于魔术研究，这在魔术师们眼中是定理——难怪魔术和科技是背道相驰的两种存在。
城堡里有容貌秀丽的男女侍从来来往往，进行城堡的扫除和各种物资的准备。他们的容貌有一种无机质的美丽，眼睛里却没有理性的光。他们在城堡里四处奔走，看起来却和其他眼睛里闪烁光芒的石像（格雷姆）没什么差别。
达尼克的脸上并没有笑意。
本来一切都应该是早就准备完全了的。时钟塔——魔术协会的反应在预料中，派出杀手的行动在预料中，接下来以Servant将之全部杀光才是预料中的才对。
然而结果是百密一疏，仍然被人启动了大圣杯预留的防御机制。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对抗“一方集齐了全部七名从者作为友方”这一情况，而将原本七人七骑的圣杯战争变成十四人十四骑、分红黑两方相互对战。
没错，自家已经确保了在这罗马尼亚知名度最高、能够得到加护最高的英灵，在此前提下即使是想输也不太容易，不过失分点仍然是失分点——以魔术协会为对手，想要达成完全的胜利这个要求是太高了吗？
身后有一点点动静。达尼克只觉得脑仁都在一抽一抽的疼，“我说过我的房间不用整理了吧？”
回答他的声音却不属于任何一位人造人，清朗的男性声音这么说道，“……哎呀，变得很有当主气质了呢，达尼克殿。”
“——？！”
达尼克猛然一惊。
那是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忘记的声音。
那个存在性情有多温柔，他的本质就有多可怖。在普通人，甚至于普通的能力者眼中，他也许只不过是一个“看似温柔实际强大的男人”罢了，然而越是优秀的魔术师越能意识到，那是一个和根源无比接近的怪物。
他的侍从们将他称之为“根源的大神”。那真是再适合不过的称呼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日子，和那样的存在日夜相处——
达尼克尽量按耐住悸动的内心，平静地转过身来。
漩涡一样的通道缓缓阖拢，戴着白色骨质面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那么多年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茶褐色的半长发在发尾束起来，金棕色的瞳仁里泛着细微的笑意。接近墨蓝的深色内衬外罩着古意十足的纯白外套，袖口束紧，下摆长至膝下。金色的流苏在胸前束结，淡蓝色的方形镂空在外臂部分勾勒出显然属于某种民族风格的图案。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是让外人永远摸不清底细的城府。
在他身后将自己的存在感隐藏得低到极致的双子巫女们，则一如既往地低头随侍。
“……白……殿下。”
达尼克缓缓地说。
白的笑容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显得比以往更亲近了一点。
“说实话，能称呼某为‘白’的人越来越少了，能看到达尼克殿贵体安康，实在是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在达尼克打量着白的时候，白也一样在打量着许久不见的达尼克·普雷斯通·尤格多米雷尼亚。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变年轻了。
这是当然的。在当年离开神社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年轻了，头发褪去色素，脸上也有了皱纹。然而时隔多年不见，达尼克竟然返老还童一般变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某种魔术造成的结果——达尼克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虽然是变强了、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是在时间固定下来的信件交流里却完全没提……白内心玩味地想，这到底代表什么呢？
有趣。
白拉开笑容，显得更亲近了一点。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它能让知识得以累积，能让力量得以增长，也能让亲密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能保持永恒不变，从有形之物到无形之物，绝无例外。
达尼克挑起眉，“嗯？为什么说能称呼你为‘白’的人越来越少了？该不是改名字了吧？”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白的交际圈本来就狭窄到了一定程度了，而能够对他直呼其名的人挺多都有永生诅咒，也称不上什么“越来越少”，所以只能认为是他改了名字——但是为什么呢？这应该没什么必要才对。白的性子达尼克很清楚，如果不是必要的话他一向是能偷懒就绝不动弹，而“名字”这东西在大多数能力系统里都有重要意义……
“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啦。”白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挡回去了，“某也想多少准备一下。已经开始了对吧？圣杯战争。”
提到这一点，达尼克点头确认了白的情报。他将现在的情况详细说明，之后确认道：“我们千界树的Servant属性为‘黑’。老实说，全部的圣遗物都已经确保了，如果想要加入的话……”
“无妨。某一开始就没打算加入千界树一方的战略布局里。”
白摇了摇头，再一次确认最重要的一点，“沟通根源需要七名Servant的灵核，这一点不会有问题的对吧？”
对白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需要的只有七个从者的性命。”达尼克郑重地保证。正因为他知道白真正的目的，所以对这一点不会有半分马虎。一不小心就要和这么恐怖的存在为敌，即使他再怎么自信也明白这种事最好能免则免。
“这就没问题了。”白轻松地笑起来，“某就占用‘红’方的一个名额，给你们减轻一点负担好了。”
*
“主人。”
在用魔力材料绘制的召唤阵前，双子看向了白。
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捏着铁扇的手有点发抖。
能做的都做了。
深入地研究了这个召唤系统。做了很多努力保证不会召唤到别的什么人。修正了主从间的联系。优化了令咒系统。保证他的状态和生前别无二致。甚至想到亚人在这个到处都是“伟大之父”的世界有多危险，连基因里刻着的亚人对人类的服从性都想办法屏蔽掉了。能做的和想做的都做了。
——所以事到如今，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呢？！
“主人。”
双子再一次齐声催促。
“要做吗？”
“主人，感到犹豫了吗？”
“……”白摇摇头，用深呼吸平静下心绪。
“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白伸出了右手。
惊人的魔力开始聚集。
【纯银与铁。与基石订定契约之大公。为之奉献之色为“红”。
筑壁阻降临之风，闭四方之门，自王冠而出，于通往国之三岔路上循环往复。】
咏唱一开始，即使是白也能感受到内脏被人揪紧般的疼痛。魔术回路转换大气魔力的机制一点也不人性，完全是将人类的身体机能视作道具去使用。血像是沸腾了一样，比魔术师强大数倍的魔力在体内奔走。将每一寸神经都视作与自己无关的“物品”，白垂眸看着逐渐浮现光芒的召唤阵，脸上冻结了所有表情。
用这种卑鄙的方式让他重新出现在这样的世界，这真的好吗？
远离了大和。远离了猫音。甚至远离了皇女安寿。远离了他一生里为之奉献牺牲、以至于舍弃了性命的一切，这对他来说真的好吗？真的不会特别残忍吗？
【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重复五次。只是，满溢之时将其破弃。】
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做了这种事，会被他骂的吧。会被他轻蔑的吧。会被他恨着吧。就算如此也不能说他是错的，因为不对的人是自己啊。他那么坦率地选择了离去，最后的表情堪称平静。自己恬不知耻地打扰已然沉眠之人的安静，会被他狠狠地教训吧？
【——宣告。
汝之身听吾号令，吾之命运寄予汝剑。
如遵从圣杯的归宿，顺此意，从此理者，回应吧！】
但是……但是，自己应该也有抱怨的权利吧？！
他走得倒是轻松了，知道自己被他坑得有多惨吗？！每天处理不完的政务数不胜数，总是从凌晨工作到半夜，打理军队就够忙了，连后勤、粮食、草药、兵器、防具、弓箭武器、士兵的士气、恩纳卡姆依的平民的反应、和各国的外交、战略战术、皇女的教育什么的都一股脑地压过来，还得抽出时间去练习武艺免得自己需要上战场的时候傻眼，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文武双全忠心耿耿的大和总大将，自己总有那么一点点抱怨一下的权利吧？！
【于此发誓。
吾为成就世间一切善之人，
吾为成就世间一切恶之人。】
嗯，没错，自己也可以抱怨他一下的。哪怕他决定很快重新沉睡……自己也是可以跟他抱怨一下的！
所以……所以……！
【————汝等身缠三大言灵的七天，由抑制之轮而来吧，天平的守护者啊！】
以太产生的淡蓝色雾气伴随着电光炸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召唤阵的正中心。
穿着白也曾经穿过的白色衣服。白色的面具戴在脸上。腰间配着刀。一眼看上去和召唤者相像到了简直毛骨悚然的地步。
白屏住了呼吸。
“Servant·Saber，应召前来——”
从者睁开了眼睛。薄紫色的瞳孔像极了朝霞铺满的天空。
然后，他愣了一下。
“……小哥？”
熟悉的声音说着熟悉的称呼。在此之前的白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都被这短短的两个字击得粉碎。毫无预兆的，哈克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Day-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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