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缇米

109、月海星灯

　　和渡华音他们分别之后，阿珩独自在灯海中漫步了许久，身边人走灯去她一人怔忡而行，忽听得天空一声炸响，她吓了一跳转身昂首看去只见宝蓝夜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烟花，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化作重重星雨徐徐落下，紧接着又一重烟花升入夜空。

　　阿珩望着那夜色下美地不可思议的焰火，忽的有些恍惚。

　　身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闺女，又是你啊。”

　　她转身看去却看到花灯婆婆摇着蒲扇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珩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花灯婆婆的店来了。

　　灯婆婆笑道：“闺女，你怎么一个人，你朋友呢？”

　　阿珩以为她问的是缇眠，回道：“我姐姐有些累，回去休息了。”

　　“不，我问的不是方才那个姑娘，”灯婆婆用蒲扇指着她手里的一盏山水青云灯，“我问的是这盏灯的主人。”

　　阿珩惊了一惊：“婆婆，您怎么知道？”

　　灯婆婆笑了起来：“我这灯一向是成双成对的，你一个人却拿着两盏，那盏灯的主人为什么不在你的身边呢？”

　　阿珩涩然一笑：“因为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花灯节是团圆的日子，他也不回来与你相聚吗？”

　　“他......身不由己......”阿珩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只能怔怔地在灯铺旁的椅子上坐下，低头一个人黯然地望着灯中的烛火。

　　“小闺女，老婆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样，言出必中，”灯婆婆摇着扇子搬了把椅子也坐到她旁边来，笑道，“我觉得啊，你和他再过不久就可以见面了。”

　　阿珩心头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看着老人慈祥的脸庞，泪不觉落下：“真......真的吗？”

　　即便知道老人是安慰她的，可她还是愿意相信：“婆婆，谢谢你。”

　　“小闺女，我记得你的那句笺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要相信不论过程如何辛苦，你都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老人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

　　阿珩忍不住擦了擦眼泪，笑着点点头。

　　花灯会最热闹的烟花盛典开始了，人群都集中去了御城街东市，来这里买灯的人不多了，不过展桌上还剩下不少花灯，角落里有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知了灯如手掌般大小，阿珩一时好奇咦了一声，伸手要拿：“这个是知了灯吧......”

　　谁知灯婆婆用蒲扇轻轻压住了她的手，笑道：“闺女，这个灯暂时还不能是你的......”

　　阿珩呆了呆，有些疑惑：“什么是暂时还不能是我的？”

　　老人神秘一笑：“因为时机未到。”

　　阿珩正要再问，却听身边一辆马车停下的声音，车帘子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宁和惊喜的脸庞：“阿珩，你怎么在这儿？”

　　阿珩跑到马车边，见颜正卿也坐在里面，笑问：“太子殿下，小和，你们两个不是在宫里么？怎么出来了？”

　　宁和不知为什么脸色有些黯然，颜正卿道：“父皇说他想吃御城街同福记的糕点，让我跟小和出来买一份，现在颜相正在陪着父皇。”

　　阿珩看到宁和有些肿的眼睛知道她今天哭过了，许是为了老国主的病情。

　　宁和轻轻道：“我知道其实父皇是不想我们错过花灯会，让我们出来的。”

　　老国主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许在操心国事一生的尽头，最后再关怀一下自己的儿女，扮演最后父亲的角色。

　　阿珩不忍提起两人的伤心事，看到灯婆婆的花灯，她不由两眼一亮：“太子，小和，你们要不要挑一盏花灯回宫去。”

　　颜正卿看了眼店铺，笑道：“我记得这里是庆蓟最有名的灯铺。”

　　他对宁和笑道：“我们也挑一盏灯吧。”

　　宁和笑着点点头。

　　由于两人身份特殊加上只是匆忙出来不能多逗留，所以只是待在马车上，宁和道：“阿珩，你帮我们俩挑吧。”

　　“嗯嗯，好！”阿珩来到展示桌边，细细挑选了一番，挑出两盏鲤鱼灯来，兴冲冲来到马车边递给两人：“这两盏灯怎么样？”

　　颜正卿、宁和将灯提在手中，见两条红色小鲤鱼活灵活现，在里面烛火的映衬下小鲤鱼红纱似的尾巴像是在水中游玩似的恍一眼还以为能动呢！

　　宁和欢喜道：“真好看，我喜欢！”

　　她问颜正卿：“正卿，你呢？”

　　颜正卿看到她苍白的小脸染上些许红晕，心里高兴，点头道：“你喜欢我就喜欢。”

　　阿珩提醒两人：“这个灯里有笺词呢，你们快看看！”

　　两人从各自的灯中取出两只小小的纸卷，展开一看，两人的笺词一人各有一句，颜正卿的笺词是：愿得一心人。

　　宁和的笺词是：白首不相离。

　　看到这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到了回宫的时间了，两人和阿珩道别，马车往皇城方向驶去。

　　灯婆婆正低着头整理桌上的其他花灯，阿珩也过去帮忙，老人笑呵呵道：“你那两个朋友很般配。”

　　阿珩也笑了：“他们俩是青梅竹马。”

　　灯婆婆微笑喃喃：“将来一个君临一下，一个治世贤臣，不得了，了不得。”

　　阿珩手里拎着剩下的最后两盏鲤鱼灯，听见这句呢喃只是却没听清，恍了一下，道：“婆婆，您刚才说了什么？”

　　花灯婆婆却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阿珩！你怎么在这儿？”白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阿珩转过脸就看到白月牵着星若的手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我正好逛到这边。”阿珩说。

　　白月看到她手里正拿着的两盏鲤鱼灯，欣喜道：“太好了，我还以为卖完了，星儿就要这两盏灯怎么样？”

　　星若笑道：“你喜欢就好。”

　　阿珩迎上去问道：“嫂嫂，你和我二哥不是在宫里参加庆功宴么？”

　　星若看了眼正在看灯的白月，无奈笑道：“你二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比起在宫里听那些大臣恭维来恭维去，他还情愿窝在书房研究药方呢，所以，现在宴席差不多了，他就带着我溜出宫来了。”

　　“啊，这么一看是我二哥做得出来的事。”阿珩忍俊不禁。

　　白月拿着两盏鲤鱼灯过来给两人看：“星儿，你看，你喜欢么？”

　　星若自然喜欢，阿珩道：“这灯里还有笺词呢，你们快看看！”

　　两人忙从灯中取出小纸卷，白月的笺词上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星若的笺词上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月喜上眉梢，握着星若的小手捂在心口道：“娘子，以后咱们就像这笺词上说的那样，恩恩爱爱，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星若脸一红，害羞地看了眼旁边捂着嘴偷笑的阿珩，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腻歪死了，你怎么这么肉麻，阿珩还在旁边看着呢。”

　　白月朝阿珩使了个眼色，得寸进尺地牵着星若的手亲了亲，愈发地腻腻歪歪：“你不就是喜欢我肉麻么。”

　　星若脸更红了，却又拿他没办法。

　　阿珩在一旁笑个不停。

　　灯婆婆摇着蒲扇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旁人都是夫唱妇随，你们二位却是妇唱夫随。”

　　白月笑得更欢喜：“那是，在我们家大小事都是我娘子做主。”

　　星若啐了他一口，捶了他一下，红着脸拉着阿珩走了，留下白月付钱。

　　灯婆婆拿过白月递来的银两忽的问道：“这位公子爷，如果有朝一日，尊夫人远走他乡，你会如何？”

　　白月没想到她还自来熟地问这些，倒也不介意，顺口道：“自然是我娘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灯婆婆笑而不语。

　　******

　　星若提着鲤鱼灯，见阿珩手里拿着两盏灯，灯身描摹着山水画，不由笑道：“阿珩，怎么买了两盏灯，还有一盏要送人么？”

　　阿珩笑道：“嗯，这盏是我准备送给月酌的。”

　　星若一怔，轻声道：“阿珩，神座他......”

　　阿珩笑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到时候我就可以送给他了。”

　　星若心下一叹，忽的想到什么，问道：“阿珩，我问你一句话，沈玉仙君怎么办？”

　　她和白月早就看出沈玉对阿珩有情，两人看着也十分般配，白月对沈玉那孩子印象非常好，曾经还跟她提过说是沧海境事情了了之后，就去嵊云仙岛拜访一下长离神座，跟‘亲家’搞好关系。

　　阿珩涩然一笑：“我和沈玉仙君都说清楚了，他也知道的，我心里的人是月酌，对他......我只能辜负了......”

　　星若无奈再叹，唉，看来到底造化弄人。

　　白月从后面追上两人道：“你们说什么呐，对了前面那条街就是同福记了，星儿，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吃这里的糕点，咱们去买一点吧。”

　　阿珩朝他扮了个鬼脸：“哼，二哥有了嫂嫂就把我扔一边儿了。”

　　白月瞪她：“哪次买吃的没你的份儿？”

　　阿珩朝她吐了吐舌头。

　　三人一起来到御城街同福记。

　　御城街上烟火庆典正到精彩之处，漫天的星花火雨衬得这座城繁华似锦。

　　同福记本就是庆蓟有名的糕饼铺子，正是客来客往，还没到门口，便闻到糕点的清香，叫人食指大动。

　　阿珩玩儿了一晚上早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星若听见了笑，对白月道：“你先进去买些吃的，我跟阿珩在这里看会儿。”

　　白月笑道：“好好。”说着快步进了同福记。

　　同福记里邢掌柜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着打包各式糕点，还请了两个伙计帮忙可还是忙不过来，糕点冒着热气儿一笼一笼地被打包带走。

　　一见到白月，邢掌柜两眼一亮，亲自迎出去道：“白......白先生！您来了！”

　　老邢知道白月的真实身份，白月初到沧海境时常去同福记买糕点，老邢还曾亲自送糕点去过南塘，因为想到白月说过身份要保密，忙换了称呼。

　　“白先生今天也是来买糕点的？”老邢笑问。

　　白月笑了：“对，今天花灯会，这么热闹的好日子怎么能少了邢掌柜的糕点呢！”

　　老邢笑得更开坏了：“白先生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先生今儿要吃什么，本店新添了不少新样式的糕点，白先生是咱们沧海境的大恩人，今日不论先生想吃什么都由小店请客。”

　　“掌柜太客气了，好意我心领了，今天不是我要吃点心，”白月在柜台那边看着一笼屉的糕点，笑道，“是我娘子和我妹子要吃，我买给她们的。”

　　“令妹数月前来我这儿取过糕点呢，话说，白先生的夫人也回庆蓟了么？”老邢笑道：“恭喜白先生一家团聚。”

　　“多谢掌柜美言，”白月道，“我娘子最喜欢你这儿的糕点，既然有新样式，今天就让她亲自选选吧。”

　　说着对站在殿外正看着天上最大的一朵烟花的阿珩、星若喊道：“你们两个快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老邢认得阿珩笑着问了声好，见到跟在身后的星若时，不由一愣。

　　“白先生，这位姑娘就是尊夫人？”他问白月。

　　白月笑道：“不错，这是我娘子星若。”

　　“星若，这位就是同福记的刑掌柜。”白月向星若介绍。

　　“掌柜您好，我夫君时常买这里的糕点给我。”星若笑道。

　　老邢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子，眸光闪了闪，笑道：“是是，白先生总说您爱吃我们小店的点心，几位选一选，想吃什么。”

　　他返身去了柜台后头。

　　星若挑了几样。

　　阿珩想着带给缇眠、帝座也尝尝，也挑了不少，不过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之前买到的一款花色是兽形图案的糕点。

　　不由问道：“掌柜，我记得上次我来拿时，这里有一种糕点上面有图案，就是那种像蛇又像龙的图案，还有么？”

　　老邢低着头拿着一块布正摊开在桌上，并没有听清楚阿珩在说什么。

　　阿珩连喊了他两边，老邢才回过神，喏喏了两声道：“那......那种糕点，额，还没有做好，姑娘估计要等个把时辰的。”

　　“啊，我等不了那么久，那好吧，我选点别的吧。”阿珩哦了一声挑了其他的花色。

　　她和星若都挑好之后，白月大手一挥道：“全部都包起来。”

　　老邢笑着答是，去了后厨。

　　阿珩跟星若说：“嫂子，同福记的糕点不但好吃，包装的盒子也好看呢。”

　　一会儿老邢拿着四只大大的食盒出来了。

　　阿珩看着四只普普通通的食盒，有些奇怪，问道：“掌柜的，我记得之前有一种可好看的盒子的，怎么现在没有了么？”

　　老邢笑道：“姑娘，店里最近生意太好，从前做的盒子都用光了，只好拿其他的凑合了。”

　　“好吧，我可喜欢之前的盒子呢。”阿珩颇为遗憾。

　　老邢笑道：“呵呵呵，对不住姑娘了。”

　　白月付了银子，阿珩和星若拎着食盒走了出去，三人加上手里的花灯可以说是拿了不少东西。

　　白月去了街边叫了两辆马车过来，天色渐亮，夜已很深了，他和星若准备回亭湖仓家休息，明天还得进宫商议帝后大婚之事。

　　阿珩则坐另一辆马车回了南塘。

　　将东西送回南塘后，天色已经快亮了，帝座估计还在外头玩得高兴没回来。

　　阿珩想起缇眠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于是留下一盒点心给鲲顼，拎着另一盒往缇眠住的客栈去，准备和她一起当早餐吃。

　　******

　　阿珩来到缇眠住的客栈。

　　缇眠住在客栈东角一间用楼梯单独隔开的房间里，她提着食盒正要上楼梯却听到楼上那唯一的房间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就看到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人在门口出现。

　　是冥殿。

　　阿珩迷惑，这里是缇眠姐姐的房间，而且现在是凌晨，天几乎都没亮。

　　她疑惑了一瞬忽的愣住，她看到熹微的晨光中，冥殿站在房间门口。

　　他既没有走出来也没有再回去，他只是站在那里仰首望着将亮未亮的天。

　　他的脸上是一种很特别的神情，有放松，有餮足，有惬意，还有......她无法理解的一抹深入骨髓的痛楚。

　　然后他垂眸一笑。

　　不是他总是挂在脸上的那种和善可亲的笑，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的笑。

　　这样的冥殿几乎像个陌生人，阿珩不知道怎么说，好像......好像现在这个冥殿才是真正的他。

　　他走了出来转身将门轻轻带上，他低着头始终没有看门内，但关门的动作却很慢很慢。

　　门最终还是关上了。

　　他后退了一步，从屋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一刹，阿珩忽然有种感觉——那个真正的他被他永远地留在了那扇门中了。

　　见他下了楼，阿珩有些窘迫，她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冥......冥殿，你怎么在这里啊......哈哈哈哈......”

　　冥殿看到了她，他站在原地却没有如从前一般朝她亲切地打招呼，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阴森得叫她毛骨悚然。

　　那是黄泉之主盯着被他判入狱间的幽魂的眼神——那里面几乎像是埋伏了一层深不可测的杀意。

　　但那样的眼神只有须臾。

　　须臾之后，他笑了起来，“刷”地一声，小扇一打，眸光又变得和从前一般亲切而和善，恍若融化在一片暖意之中，他笑道：“小阿珩，你也在这里？”

　　她讷讷点头：“啊，对，我来找缇眠姐姐。”

　　“哦。”

　　他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扇子一收，示意她：“借过一下。”

　　她反应过来忙在这窄小的楼梯上侧开身。

　　他从她身边走过，微笑离去。

　　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蔓延，阿珩匆匆上了楼敲了敲门。

　　“姐姐，我是阿珩，你在吗？”

　　她屏息了一瞬，随后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她松了口气推门而入。

　　她看到缇眠坐在窗下的桌前，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外袍，长发散落肩头，她一手支颐，在清冷的天光下静静地看着桌上两盏那似乎成双成对的蝴蝶花灯，她的眸光那样的轻，那样的软，如流转的细雪，拂过初春柳梢头的清风。

　　“姐姐......”阿珩悄悄出声，生怕惊到了这美丽却又无比温情的一幕

　　缇眠抬眸看着她，淡然一笑：“阿珩，你来了。”

　　阿珩困惑又不安地看着她：“姐姐，刚才我在楼梯边遇见冥殿了。”

　　“嗯。”

　　她应了一声，神色间却没有什么起伏。

　　“姐姐，昨晚......你和冥殿之间怎么了。”

　　阿珩在桌边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问她，不知怎的，她心头总是压迫着一股无名的恐慌。

　　缇眠看着窗外的景致，默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莞尔一笑，笑意若凛冬初开的梅，柔软又坚决：

　　“阿珩，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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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出自汉代卓文君《白头吟》
原文：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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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出自先秦佚名作者《击鼓》
原文：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