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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7]
      上岸后,侍卫领着我们翻山越岭,不走官道,只抄小道,专挑深山老林钻,灰头土脸地一连钻了一个来月,终于进了城——百返城。
      小姐说,这里是边城,再往外走,就走到蛮夷鞑子的地界去了。
      我从未离开过上京,白饭城还是馒头城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我对它们只有一个统称,那就是“外面”。
      小姐笑我坐井观天,眼界窄,端王听说了却很开心,当着我的面对小姐许愿:“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带着你打回上京!”

      离了上京,端王一改病弱公子的形象,日日同大营中的兵甲一同操练,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
      他说“打回去”,是真的打回去。端王他啊,他造反了啊!
      不过在这里不能叫“造反”,而叫“勤王”,或者“清君侧”。因为外戚弄权,搞得民不聊生,老皇帝病得神志不清,太子又成了傀儡,端王他作为老皇帝尚存的两个儿子之一,必须肩负起责任,重振朝纲。
      不过,不管叫什么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反正要开战了,要么输,要么赢,要么死,要么活。

      这天我正在后院晾衣服,菊香绕过竹竿走过来,一脸促狭地朝我挤眼睛:“谢公子又来了哦。”
      菊香是我们到了百返城后,端王送来伺候小姐的丫鬟,小姐依照我的名字,分别给其他三人取名为兰香、竹香、菊香。
      而谢公子自陈在上京得罪了人,原想南下江南,投奔叔父,却意外在途中遇到了我们一行。后来仰慕端王高洁,愿在端王麾下效力,就此在百返城留了下来,如今已做了帐中幕僚。
      许是当初共过患难,对我颇为照顾,时不时送些首饰脂粉来。

      我匆匆捞了块干布擦手擦脸,放下卷起的袖口,一面往外走一面拍打前襟下摆粘到的尘土。
      快走到院门时,菊香叫住我,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粉嫩桃花别在我鬓边,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又叮嘱道:“梅香姐姐,男人都爱俏,可不能仗着感情深,就不打扮了。”
      我一头雾水,胡乱点点头。

      走到院门,谢公子果然在门前等着,宽袖广袍,完全是书生的模样,若不出手,任谁也猜不到他的功夫其实也很好。
      这回送的是一盒羊油,谢公子说:“你常碰水洗衣,这羊油搓到手上,能防干裂,味道也不重。”我道了谢,礼尚往来地递给他一袋果脯:“闲的没事的时候晒的,公子不嫌弃就带回去尝尝吧。”
      “还叫公子。”谢公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上回打听你父母的事情,有眉目了。你家乡发了大水,但听说乡人迁得不远,我已托人去那附近打听,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哦”了一声,心里其实不甚在意。
      谢公子总觉得我“思乡”“思亲”,自告奋勇地去打听我父母的消息,但其实我三岁就被卖进了裴府,非要思念,还不如思念厨房的大娘,好歹大娘还偷偷塞过点心给我。

      闲话了两句,粉油照壁后面,菊香和兰香又在探头探脑地偷看,轻轻窃窃地笑,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委婉地下逐客令:“公子可还有旁的事?”
      “过河拆桥啊。”谢公子指了指我手里的羊油膏,揶揄地笑。
      我低下头,正不好意思,一个系细麻绳的油纸包从天而降,掉进我手中,热乎乎的,透着点心的香甜味,旁边传来石头不悦的声音:“差不多得了啊。”

      石头就是护卫着小姐来百返城的哑巴侍卫。人家终归救了我一命,我总要问问恩人的姓甚名谁。
      之后小姐还特意更正过,侍卫大哥的名字不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块,在泥地上写给我看了一次,可惜我不识字,记性也不好,看过就忘,最后还是只记住了“石头”这个读音。
      混熟之后才发现,石头并非天性寡言,只是不善言辞,且不知哪句话就能叫他羞得耳朵通红。

      谢公子失笑,斜了石头一眼,颠了颠手里的果脯,笑道:“那我先走了。”
      目送谢公子离开,我小心地揭开油纸包的一个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杏仁酥。我不解地看石头,石头清了清喉咙,抬着眼睛看天:“这是聚芳斋的大师傅做的。”
      据说聚芳斋的大师傅一个月只做一次点心,其他时候都是他的徒弟来做。到了大师傅出马这一天,排队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石头为什么要这样费工夫?我有些心猿意马,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排队排了很久吧。”
      “不久。”石头飞快否认,紧了紧拳头,梗着脖子反驳:“我、我直接从后厨拿的。”
      我疑惑:“大师傅这么好说话?”
      石头眼神乱飞:“我是王爷身边的侍卫嘛。”
      哦,懂了,原来是王爷让他带给小姐的,难怪呢。
      我点点头,应承道:“我晓得了,这就给小姐送去。王爷可还有什么口信没有?”
      “不……”石头急了,可没等他再说什么,菊香提着裙角跑过来,高声喊我:“梅香姐姐,小姐叫你过去呢!”
      我被她拉着后退,绕过照壁前回头看了一眼,石头正在莫名其妙地捶墙。

      [8]
      谢公子总说要替我寻生身父母,我不好驳了他的好意,却也没多上心。
      意想不到的是,谢公子居然真的找到了。

      我向小姐告了半天假,在小茶馆里见到了谢公子。
      他将尖头木簪——亲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温和笑道:“他们如今就在京郊的小庄子上住着,你离开上京后,你哥哥挣了些家底,这两年一直在寻你呢。如今战乱未平,恐怕不好相见,但通信还是可以的,你……可要给他们去信?”
      “信上说什么呢?”我扭着手指,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再说我、我也不会写字啊。”
      “我替你写,你口述,这样可好?”谢公子想得很周到,我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下来。

      我知道书上有个词,叫做“近乡情怯”。纵然嘴上说不在意,事到临头,难免有些忐忑。
      谢公子动作很快,过了两个月,我就收到了第一封回信,随信来的还有一小罐腌萝卜干、一套针脚细密的细棉里衣。
      ——裴府的人不是东西,硬说你没了,你哥不信,到处打听,可算找着你了。
      ——你小侄子满周岁了,昨儿还教他喊姑姑哩。
      ——咱家也盖上青砖瓦房了,西面那间给你留着,朝阳,光线好。
      ——妞妞,娘给你缝了新被面,你啥时候回家啊?

      六月简直像下火一样。
      好大的太阳悬在天上,晒得地上起黄烟,连屋里靠近窗户的地方都卷进来一股股热浪。
      我如今混成了小姐身边第一得意人,有时也会躲懒。像这种天气,晒衣服、提食盒之类顶着大太阳在外面干的活儿,就用不着我来了。
      正在自己房里摇着蒲扇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骚乱。菊香一把掀开竹帘子闯进来,半张脸都是泪:“姐,快,快躲起来!”
      躲?躲谁?躲哪儿?

      没等我醒过神来,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手持长矛闯进来,当先一个络腮胡子一声令下:“搜!”我就被反拧双手按在了地上。
      那些士兵半点不疼惜东西,见箱笼就翻倒,见盒子就摔在地上,连枕头被褥都被戳出十来个窟窿,也不知要搜什么,不多时屋里便狼藉一片。
      菊香怕得贴着墙捂嘴哭。我在心里叹气,哭有什么用呢?

      我是小姐身边的人,小姐是端王心上的人,就算看端王的面子,他们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果然,络腮胡虽然拧着眉,憋着火,至少克制住了没有上前给我一拳。一通翻检之后,他勾了勾手指,压着我的士兵立刻听话地将我提起来。
      络腮胡从上到下刮了我一眼,狠狠地啐了一口:“说!你到底是不是奸细?”
      这个罪名委实出乎意料,我还以为是哪家争风吃醋的小姐叫人来揍我一顿,给我家小姐一些警告呢。
      我摇了摇头,那络腮胡子显然不信,冷笑两声:“得罪了,梅香姑娘,跟着咱们去牢里走一趟吧!”

      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见识牢房的一天。
      外面烈阳高照,牢中却阴凉气十足。进了大门是一条三人并行的过道,两侧墙上镶着插火把的铁插槽,却没点亮,黑魆魆一片,夹杂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吊丧似的哭嚎声,怪瘆人的。
      络腮胡将我单独关在一间,迎面一股经年累月没晒过太阳的霉味儿。
      墙角摆了几块破床板,床板上还有濡湿的稻草,旁边胡乱团了一床薄褥,两片布一缝,里头稀少的棉花都团成了球。

      在稻草床上躺下,我强迫自己不要想得太深。小姐跟着端王出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这里的消息。
      路上我问络腮胡,谁污蔑我是奸细?有什么证据没有?络腮胡不屑回答,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时我就知道,定罪不定罪的,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9]
      半夜里下起了大暴雨,电闪雷鸣的,石头垒的牢房里回声大,整间房子好像都在嗡嗡响。
      我迷迷糊糊地被拍醒,一睁眼先看见了石头胡子拉碴的脸,一身土,半腿泥。
      救星来了,一定是王爷要他来取口供的!
      我一骨碌爬起来,不等他问,就从摇着蒲扇打瞌睡讲起,一直讲到当初在楼船上的时候,事无巨细,只要能想起来的地方,连什么时辰上茅厕都说了。

      和他一同来的年轻侍卫明显沉不住气,好几次试图打断我,都被石头拦了。
      年纪轻,就是沉不住气。谁知道哪条线索藏在哪件不起眼的小事中呢?瞧石头多耐心,不仅听得兴致勃勃,时不时还会给我递水。

      石头一向对小姐恭敬,我也把他当自己人,让他将那年轻侍卫支出去,我严肃地叮嘱他:“我问心无愧,就是担心小姐。老人常说,聘则为妻奔为妾,我家小姐没名没分跟了王爷三年,外面的人当面称一声‘裴姑娘’,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呢。若我出不去了,麻烦你悄悄给我家小姐带句话,让她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石头沉默了一会儿,头一次对我摇头:“等你出去了,自己说。”

      从牢中出来已经到深秋了。
      菊香抱着我又哭又笑,非让我跨火盆去晦气。我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感动。
      其实我在牢中并没受什么苦,牢头对我很是优待。除了第一晚有些难熬,之后我那间牢房中就陆陆续续添置了崭新的被褥和袄裙,一日三餐比在家里吃得还好,还不用做活,只是闷了点,不过好在石头时不时会去陪我说话。

      晚间我和菊香并头睡,听她讲完我才知晓,原来不仅季节换了,连朝堂也换了。
      端王当了皇帝,小姐当了皇后。
      我心满意足。

      菊香又吞吞吐吐地问:“梅香姐姐,你可知道谢公子的事了?”
      “谢公子?”
      “谢公子就是那个大坏蛋!奸细!”菊香激动起来,拳头险些挥到我脸上:“他假借给你家人送信,其实是给上京的敌人送情报!被石小将军揪出来砍了!”
      我大惊:“可我只给家里通过一回信!”难道是他冒我的名义?

      也许是我的关注点同她预想的不一样,菊香顿了顿,但还是决定照打好的腹稿劝:“梅香姐姐,你别伤心啊。”
      “我不伤心。”虽然有点小唏嘘,但坏人伏诛,皆大欢喜。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菊香:“睡吧。”

      [10]
      我很快就被护送到了上京,小姐一见我就落泪,我手足无措地由她紧紧抱着,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小姐,你……你胖了不少啊,肚子都出来了。”
      小姐破涕为笑,捏着我的脸骂:“蠢梅香!”

      待小姐的肚子吹气似的大起来,我才意识到原来小姐不是胖了,而是怀了小主子。
      听说怀孕的妇人都嗜好做媒,小姐也不例外。
      这天下午,我扶着小姐在御花园散步,小姐问我:“梅香,你觉得石小将军怎么样啊?”
      端王登基后论功行赏,石头也成了将军。
      “厉害!”我竖起大拇指:“又英勇,又威武。”
      “那他对你好吗?”
      我茫然了,这个好不好要怎么界定呢?谢公子对我好,却利用我偷传情报;娘对我好,当初却不顾我的哭喊狠心将我卖掉。
      犹豫半响,我挑了其中不那么模棱两可的事例说了:“他常送我好吃的。”
      小姐满意地眯起眼睛。

      [11]
      三月十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而来,我坐在花轿里听尖嗓的公公宣旨:“……有女梅香,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今赐婚上将军石栋,愿二人琴瑟和鸣,并蒂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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