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战士艾露莎》宝酪

1、1

　　[1]
　　午夜的密林深处漆黑一片，缱绻的枝叶片片相依，连星光都难以穿透。浓郁的夜色下，远近的树木都变成了模糊的剪影。
　　艾露莎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耳膜鼓胀充血，寂静无声的森林中似乎只回响着她砰砰的心跳声。长距离奔逃使喉咙深处泛上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她舔舔干裂的下唇，吞了口口水狠狠压下去。
　　“不能再往里走了，这片森林深处是没人探索过的未知区域，很可能有更大的危险。”科林站在她背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作为暗系魔法师，他的夜视能力比艾露莎高出很多。“辉光帝国的骑士军团有备而来，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包围。”

　　“……我们，速度太慢了。”艾露莎垂着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眼泛泪光偎在科林身边的安默拉，她穿着纯白色蕾丝裙和带小高跟的圆头鞋，全靠艾露莎和科林两人轮流背着跑。
　　如果她肯换上厚底的鹿皮靴，他们一定会轻松很多。艾露莎撇撇嘴。

　　两天前，艾露莎和科林在冒险者公会接了新任务，雇主便是安默拉。任务内容是将安默拉平安护送到与辉光帝国相邻的奥加帝国，难度2级。
　　但当时谁也不知道安默拉竟是奥加帝国的公主，且从辉光帝国盗出了极其重要的布防图，而她也因此遭到了辉光帝国不遗余力地追杀。

　　这难度至少有5级，艾露莎心里愤愤地想。如果她一开始说出实话，而不是伪装成一名打算回乡的普通商人之女，她和科林绝对不会盲目自大地单凭两个人接下这种棘手的任务。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安默拉眉头微蹙，瑟缩着扣紧科林的手臂。科林上前一步挡住安默拉，烦躁地吼道：“别再指责安默拉了！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逃出去！”
　　艾露莎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望向密林边缘，黑暗中渐次亮起的火把密密麻麻，像一条蜿蜒的火龙。
　　“方案一，交出雇主，宣告任务失败。由于雇主发布的榜单不尽不实，即便任务失败也不会追究冒险者责任……”科林感觉躲在他身后的安默拉抖得更厉害了，咬牙打断艾露莎的提议：“如果安默拉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那么，方案二。”艾露莎努力平复呼吸，手腕翻转间拔出插在土里的齐身高的双手巨剑，背对科林平静地说：“一人留下拖延时间，一人带雇主逃离。”

　　[2]
　　诺丁城是个以捕鱼业为主的港口城市，人口不算太多，但民风淳朴，绿树成荫，自有一番繁荣景象。
　　一辆镶有翡翠和红宝石的双人四轮马车从城门口直接驶入主干道，道路两侧摆满了规模不一的露天摊位，许多伙计都在卖力介绍，各种从海外传来的稀奇古怪的商品琳琅满目，还有巡逻的城卫队员列队走过。
　　豪华到令人忍不住侧目的马车里，一名身穿滚银边礼服的贵族男子殷勤地递上一杯葡萄酒，恭维道：“哦，公主殿下，只要看到您的面庞，市井也变为了天堂！”以手撑着下巴张望窗外的艾露莎转过头，再次无奈地澄清：“……都说我不是公主了。”

　　昨晚，骑士团来势汹汹，沉重的铠甲反射出刺眼的光，艾露莎几乎以为自己逃不过，却不料这名自称辉光帝国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的克劳德皇子出面保下了她。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提前听说结业考试试题难到超纲，一面做好了不合格的觉悟一面抱着侥幸心理拼命背书，临上考场前却接到通知由于班级教室卫生干净整洁全员免试合格。

　　科林带着安默拉从东南方向飞速撤离，艾露莎则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延缓包围的速度。
　　骑士团明显分属于两个阵营，分为两队，一队围堵在森林外围，另一队下马徒步进入森林搜索。艾露莎并不担心进入森林的一队，他们坚硬的铠甲会发出沉重的声响，锋利的长剑会反射出一闪而没的亮光，在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冒险者眼中都像牛乳里的芝麻一样明显，科林绝不会被这种家伙抓住。
　　问题在于森林外渐渐合拢成半圆的那一队。艾露莎屏住了呼吸，那是真正的军队。至少比森林里的那一群强百倍。上千人的队伍行列整齐，鸦雀无声，哪怕毫无动作，都散发出凌冽的肃杀之气。骑士们黑色的皮甲缝缀地天衣无缝，既不会影响行动也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武器则一律用没有金属闪光的特殊合金打造。

　　一截纯白色的布料挂在低矮的灌木丛上，像是慌乱地逃跑时不慎刮掉的。一名骑士举着长矛挑起那根布条，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慌乱逃窜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在那里！追！”四散寻找的骑士们立刻沿着那条小径追上去，不多时，林外等候的骑士们也接到了公主逃往正南方向的消息，骑士团迅速行动起来，潮水般涌向南方。
　　荆棘丛后，与安默拉互换衣装的艾露莎撕掉一截过长的裙摆，露出里面方便行动的灰褐色窄脚裤。她已经尽量控制速度吸引注意了，也不晓得科林他们顺利逃掉没有，听马蹄声，林外集结的骑士数量也不少。
　　包围圈越缩越小，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骑士也不再掩饰行踪，踏着沉重的脚步，肆无忌惮地逼近。
　　艾露莎握紧了重剑。

　　最终结果当然不敌，对方人数占优，艾露莎也没有拼死相抗。她被缴了剑，反缚双手扭到骑士长面前。
　　不过她并不是公主本尊，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冒险者罢了。冒险者公会的中立态度整个大陆都清楚，艾露莎乐观地想，即使被迁怒也顶多投入监狱关一段时间。
　　正在她暗自祈祷科林早日回来交保释金时，克劳德出现了。他的侍从驾着那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慢悠悠地晃到众人视线之中。
　　帘子掀开一条缝，钻出一个金色卷发的脑袋，克劳德看看艾露莎又看看手中绘有人像的羊皮卷，反复多次之后，突然撕掉羊皮卷，而后一脸灿烂笑意跳下马车，无视艾露莎破烂古怪的装扮，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初次见面，尊贵的安默拉公主殿下，我是您忠诚的婚约者。愿曙光与您同在。”
　　联姻？和窃取国家机密的小贼？骑士长怔愣地望着克劳德王子，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
　　艾露莎僵硬了一秒后迅速跳开，她沉默地望着背后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觉得他脑子大概不太好使。“一般来说……在行吻手礼之前不应该先帮我解开绳子吗？”

　　马车停在诺丁城的一家旅店前，克劳德先跳下车，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礼节周到地伸出一只胳膊来接艾露莎。
　　可惜艾露莎自成年以来不是和膀大腰圆、浑身酒臭的大汉混在冒险者公会里，就是蓬头垢面地拎着巨剑在野外与魔兽搏杀，从来没学过“礼仪”这种东西。她没能理解克劳德的好意，而是大手一挥，道：“让一下，我要跳下去了。”
　　克劳德悻悻地收回胳膊。

　　整间旅店坐落于诺丁城近郊，十分安静。圆木和泥土搭成的小屋表面覆满了常青藤。不过，作为一名王子竟然住旅店，如此亲民实在挺令人惊奇的，她还以为皇室成员都住在富丽堂皇的行宫呢。
　　克劳德苦笑着解释道：“诺丁只是个小城，怎么会建有行宫。公主若觉得委屈……”
　　艾露莎连忙摆手，直说不委屈，半响又反应过来，摊开手掌给他看指腹和掌心的老茧，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认定我是公主呢？我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样子吧？”细想想，初见时他手中所持的羊皮卷恐怕就是安默拉的画像，她和安默拉可不是什么双胞姐妹。
　　克劳德解下斗篷递给候在一旁的侍从，眼睛绕着艾露莎打了个转，意味深长道：“流火般的赤红发色，翡翠般的翠绿眼瞳，是奥加皇室的标志。”这样的发色和瞳色的组合在民间是非常少见的。

　　艾露莎心里咯噔一声，她早就发现安默拉的发色与瞳色与她相近，却一直只当作巧合。仔细想来，她和科林接任务前还听说这位挑剔的雇主已经拒绝了不少冒险者，但双方甫一见面安默拉便拍板定下，并没有犹豫为难，当时还以为传言有误。另外，昨晚密林中提议换装的也是安默拉……难道她早有预谋？
　　克劳德颇有兴致地望着若有所思的艾露莎，他的侍从则在柜台订好了两间舒适的套房。老板亲自领着几位贵客上楼，艾露莎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对了！冒险者公会有每个冒险者的身份认证系统，只要去那里就能确定我的身份了。”无论两位高贵的公主和王子有什么计划，她都不想掺和太多。“喂，老板，这里的冒险者公会在哪里啊？”
　　老板瞪大了双眼，讶道：“小姐您是冒险者？”

　　艾露莎尴尬地挠了挠脖颈，也难怪他会惊讶，她从密林里钻出来时裙子上的蕾丝早就被横斜的枝桠勾破了，裙摆撕得参差不齐，窄脚裤上也满是泥点。因此，当克劳德送上那套贵族小姐们常穿的骑马装时，她便从善如流地换上了。加之艾露莎虽是力大无比的狂战士，但到底还是少女，该有的纤细腰身、饱满胸脯一样不少，打扮起来倒也蛮有淑女的样子。
　　大约是看出艾露莎的犹豫，老板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一边笑眯眯地拿钥匙开门一边利落地介绍道：“城南的猪头酒吧就是冒险者公会的分部。不过小姐去的时候最好有人陪同，酒吧嘛，您知道的……”他眨眨眼睛，显然将艾露莎当成了贪玩好奇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艾露莎失笑，克劳德丢给老板一个银币作小费，打发他去准备热水和食物。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从二楼窗口看去，半个小城都被包裹在绚丽的橘红色晚霞之中。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又吃过东西后，艾露莎便打算去一趟冒险者公会，一方面是要向克劳德证实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还要打听一下科林和安默拉的消息，尽快与他们汇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安默拉声称辉光骑士团是为了她手中的文件才这般围追堵截，但既然克劳德与安默拉之间有婚约，窃取国家情报什么的大概只是情人间的小游戏吧？
　　艾露莎啧了一声，反正她只要完成任务就好，才不管这些贵族的把戏呢。

　　[3]
　　傍晚的诺丁街道十分宁静，摊贩大多已经归家，路旁的住房里透出温馨的暖黄色灯光。艾露莎照着旅店老板给出的地址直奔猪头酒吧。克劳德的近侍提着风灯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酒吧里人声鼎沸，吧台前的客人喝着冰镇麦酒闲聊，端着托盘的酒保在拥挤的餐桌间穿梭自如，矮胖的大叔单手撑墙与任务栏前挑挑选选的新人们调笑。
　　和其他城市的冒险者公会一样，混乱而热闹。

　　好极了，艾露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生活，没有镶宝石的马车，也没有带花边和缎带的裙子。
　　这时，始终沉默地跟在身后的近侍悄悄上前来，示意她去看公示栏。无非是通缉榜和通商法令嘛，艾露莎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却看到两张崭新的通缉令盖在最上方：冒险者编号371科林·佛罗伦萨，冒险者编号429艾露莎·斯科特，叛国，赏金500,000金币。
　　429，那是她的编号。然而所配的画像赫然是安默拉。

　　艾露莎怒气冲冲地赶回旅店，克劳德显然早已料到，他端着红酒坐在柔软的长沙发里，甚至在见到艾露莎后优雅地举杯致意。
　　现在干坏事的人都这么心安理得吗？艾露莎低咒一声，一把夺过杯子狠狠掼在地上，猩红的酒液很快浸湿了洁白的长绒地毯。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奥加帝国公主对不对？先带着我乘豪华马车招摇过市，再发通缉令追捕安默拉，迷惑所有人……你是故意的。”她咬牙质问道。

　　克劳德一点都没动怒，反而仔细解释给艾露莎听：“我只是将计就计而已。她兴许没想到会有皇室的人带着她的画像亲自来，否则以你的发色和瞳色很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奥加帝国的公主，等你被押送到帝都时她早已趁机脱离辉光。”他笑了一下，接着续道：“而现在‘安默拉公主’与克劳德王子一见钟情，两人将携手返回奥加帝国请求国王的祝福。‘冒险者艾露莎’犯叛国罪，每个城门口都贴满了她的画像，只要她试图进入城池，就必定会露出踪迹。”
　　艾露莎气得手指都发抖了，原来从接任务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处于算计，处于两方角力之中。
　　“当然，事成之后我会取消你的逮捕令，也不会伤害你的同伴，至于报酬……你要金币还是宝石都可以。扮演奥加帝国的公主，直到重新返回辉光。”克劳德起身笑着伸出一只手：“就当我雇佣了你吧，狂战士小姐。”
　　艾露莎脸色难看地同他握了一下。
　　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