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药》澹台孑

1、Chapter 1

　　早上八点，殷悦下了夜班。

　　这一夜，她送走了两个病人，一个是年事已高的老妇人，因心脏衰竭而亡，临终时子女相送，还算是走得安稳。

　　另一个是中年男子，半夜突发心梗，抢救了回来，但刚刚送到心外，还没来得及进手术室就过去了，算是走得干脆。

　　宣布完死亡时间，心梗病人的家属一时间无法接受，拉着她哭了半天，求她继续救治。殷悦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也说不出几句安慰的话，只能冷着脸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患者家属不接受事实，拉拉扯扯地耽误了不少功夫，也耗了她许多精力。

　　回到家里，殷悦疲惫不堪，草草冲了个澡便上传睡觉，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医院又打来电话，说Vip病房的心栓病人家属同意手术了，要求今天下午就进行。

　　殷悦听得迷迷糊糊，问：“心外的手术还能排得开？”

　　护士长笑笑：“临时加了一台，谁叫人家是vip。”护士长又说，“主任操刀，你做助手，下午两点过来。”

　　殷悦看了眼时间，挣扎了一番，坐了起来。

　　这台心栓的手术并不困难，但术前还是要做好准备，临时通知手术只能挤压她的休息时间了。
　　殷悦起身坐到书桌前，翻开电脑开始研究病例。

　　-

　　下午一点，殷悦收拾了东西回医院。

　　南安的秋天温度很高，阳光很烈。这个城市一年四季都不怎么分明，总是湿漉漉、热腾腾的，蒸得人心浮气躁。

　　在闷热的出租车里，殷悦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医院。

　　一点四十，科室里没有人。安和医院的医生做什么都是分秒必争，不会迟到，也不会早到。

　　殷悦放下病例材料去买咖啡。

　　咖啡机在楼道里，殷悦从口袋里摸出了硬币，一个个投入机器。不多时，机器开始发出“咯咯”的声音，热腾腾的咖啡慢慢滴滤出来。

　　她从机器底端取出咖啡，一边想着一会儿手术的过程，一边闷头喝了一口咖啡。经过楼梯口时，没留神，和楼梯间里出来的人撞了满怀，刚刚买的咖啡洒了一半，全都洒在了对方的西服上。

　　殷悦要说对不起，可抬头时，看到了撞上的人，“对不起”三个字就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对面的男人也看见了她，表情里流露出的惊讶不亚于她。

　　两人无言，可楼梯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论声，继而一群人跟了上来。

　　“殷悦？”慕崇山看到殷悦很惊讶，“你下午不是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临时加了台手术。”殷悦不再看那个男人，转头回答慕崇山的问题。

　　慕崇山恍然，想起了心外的vip，点点头，和身边的男人说：“丰总，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殷悦医生，我们医院心外今年引进的人才，心外最年轻的女医生，也是全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男人没有回应，反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秘书小赵打趣说：“音乐？music？”

　　慕崇山笑了笑，“谐音。”他说完小声和殷悦说，“这位是丰意，我之前和你说的投资人。”

　　慕崇山年初坐上了安和医院执行院长的位置，上任后推行多项改革，找战略投资人也是他改革中的一项。他先前和殷悦说过自己的构想，殷悦那时没怎么关心，没想到他接触的投资人竟是旧相识。

　　殷悦浅笑了一下，和丰意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七年不见，这个招呼打得太过随意了，而且，她似乎并没有要相认的打算。丰意想着不由蹙眉。

　　这个时候，跟在慕崇山旁边的副院长佟光年看到了丰意西服上的水渍，便问他：“丰总，西服怎么了？”

　　他话音落了，大家的目光也落到了殷悦手里的半杯咖啡上。

　　咖啡冒着热气，纸杯的杯壁上还残留着咖啡滑落的痕迹，无从抵赖。

　　殷悦想起来刚刚被打断的话，便说：“对不起。”

　　气氛有些尴尬，慕崇山“哈哈”笑了一下，问丰意：“没事吧？”

　　丰意听着那句“对不起”，木然摇了摇头，说：“没事。”

　　慕崇山拍了拍殷悦的肩膀，“下午手术加油，下了手术过来一起吃个晚餐。”

　　殷悦看了眼丰意，婉拒道：“算了，你们吃吧，我不去了。”

　　慕崇山向她使了个眼色，说：“没有外人，一起过来吧。不远，就在隔壁的江南水乡。”

　　殷悦没有答应，只是抬表看了眼时间，说：“我去准备手术了。”说完，她没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转身回了科室。

　　-

　　她走后，慕崇山也迎着丰意走向楼道的另一边，说：“丰总，我们先去会议室坐坐，稍后我带您参观一下。”

　　丰意回过神，点了点头，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心外的楼道。此时的楼道里空无一人，他这才想起来，刚刚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她，这七年她到底是瘦了？胖了？有没有变漂亮？是不是结婚了？这些他都无从知道。

　　-

　　殷悦回到科室，主任姚冠华带着二助和护士踩着点来了。

　　姚冠华训了五分钟的话，无非是vip病人的重要性，关系着医院今后的前途，不可怠慢。

　　殷悦听得不认真，盯着手里的半杯咖啡发愣，直到护士长叫她，她才回过神，问：“怎么？”

　　姚冠华看了不太高兴，“心栓手术在殷医生那里可能不算什么，但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态度不端正极有可能造成医疗事故，殷医生你明白吗？”

　　殷悦皱眉，如果她的态度不端正，怎么可能提前到岗，又怎么可能印好材料分发给大家？但走神确实错在自己，殷悦没解释，只说：“知道了。”

　　这句话又让姚冠华来气：“知道了？”他“啪”地把病例仍在桌上，“想什么尽管说出来，何必藏着掖着？”

　　殷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垂眼不再说话。

　　护士长过来打圆场：“算了，主任继续说吧。”

　　姚冠华白了殷悦一眼，用不小的声音嘀咕道：“要不是慕崇山求着我要把你塞进来，我真不想带你上手术。”

　　殷悦依旧没说话，低头继续看病例。

　　她想，如果不是慕崇山求着自己来安和，她也不会见识到这一切。

　　殷悦在美国时就开始主刀手术，做过的心栓手术不下百台。以她的经验，当下的这台手术，随便一个主治医生就能胜任，完全不用惊动主任，也不用劳师动众地安排她作助手。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几个门诊。

　　-

　　手术困难很低，非常顺利，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完成。殷悦摘了手套，脱了手术服，去见患者家属，交代手术情况。

　　这是她最不喜欢的环节，家属从来不想听不确定的答案，他们要的是“肯定”、“绝对”、“百分之百”这样的回答。而这样的回答是殷悦肯定、绝对、百分之百不会给出的。于是双方就陷入了拉锯战，费时费力，头晕脑胀。

　　和家属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殷悦回到办公室写报告。

　　写完报告已经到了下午六点了，护士过来敲门，提醒她：“慕院长让您完事儿直接去水乡，他给您留了位置。”

　　殷悦捏了捏鼻梁，起身换下白大褂，拿着包出了医院。

　　-

　　傍晚的“水乡”很惬意，大厅里有人弹奏琵琶古筝，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

　　殷悦报了安和医院的名字，服务员便引着她七绕八绕绕进了包厢。

　　凉菜已经上了，慕崇山右手边坐的是丰意，左手边的位置给她留着在。殷悦走进去，和众人点了一下头，说：“抱歉，来晚了。”

　　慕崇山笑着招呼她，指了一下身边的位置，“来，坐这边。”

　　殷悦也没推脱，直接坐了过去。

　　“水乡”的菜很清淡，席间大家也都很矜持，没有劝酒也没有荤笑话。

　　慕崇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丰意介绍着安和的现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医疗体制的问题。

　　“医院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医疗又是个普惠的事情，我经营安和的初衷是为病人着想，他们怎么方便怎么来。这一点上，我和殷悦的观点相同。”慕崇山给丰意斟了一杯白酒，端起酒杯说，“丰总，你随意，我干了。”

　　慕崇山仰脖，丰意越过他瞥见了他身旁的殷悦。她听得心不在焉，吃着饭，手里还翻着手机。

　　臭毛病还是改不掉。

　　丰意心里笑笑，端起酒杯喝掉了杯里的白酒。

　　烈酒入肠，辣得过瘾。

　　“慕院长说的在理。”丰意刚刚缓过劲，旁边的小赵就接过了话茬，拍了个马屁，“慕院长和殷医生想到一起去了，还真是郎才女貌，般配！”

　　小赵话音一落，丰意下意识抬头看殷悦的表情。

　　严格来说，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滑动手机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片刻后又继续起来。

　　慕崇山看了眼殷悦，笑了笑，不再拘谨，手臂也搭在了殷悦的椅背上：“郎才女貌这话，悦悦听了要生气的。”

　　小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拍了拍嘴：“殷医生见谅，我的意思是慕院长青年才俊，配得上他的也只能是您这样才貌双全的人。”

　　殷悦抬头看了一眼小赵，扯了一下嘴角，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慕崇山看了眼殷悦，瞥见了她手机屏幕上的病理报告，捏了捏太阳穴。“悦悦，敬丰总一杯吧。白天你弄脏了丰总的西服，好好道个歉。”

　　殷悦看了眼丰意，他的西服已经脱掉了，现在只穿了件白衬衣，衬衣外边套了和西服样式相同的马甲。

　　她收回目光，端起了豆浆杯子，起身走到丰意身旁，举了一下杯子：“丰总，下午对不起。”

　　小赵在旁边说笑：“殷医生，豆浆有点不合适吧？怎么也得是红酒啊！”

　　殷悦没看他，冷冷说：“我不喝酒的。”她说完又举了一下杯，叫他，“丰总。”

　　这个称呼陌生又刺耳。丰意下意识举起酒杯，没抬头，坐在那里闷头喝掉了一整杯白酒。

　　小赵看着愣了愣，依着丰意平时的性子，有美女来敬酒，还是赔罪，他还不得嘴上占点便宜？怎么就这么放过去了？

　　也对，人家男人就在旁边，不敢造次吧。

　　小赵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结结巴巴说：“这……这不合规矩吧……”

　　慕崇山面子也有点挂不住，给自己满了一杯，“丰总对不住，悦悦被我惯坏了。我替她。”他说完，自罚了一杯。

　　丰意趁着慕崇山仰脖喝酒的机会好好看了眼殷悦。

　　她没胖也没瘦，没施粉黛，马尾梳在脑后，额边留了点碎发，模样没变，但是更漂亮了。

　　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丰意想了想，心里笑了。她结没结婚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是单身了，而且她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怎么看过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20：00准时更新~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红包奉上~
本文涉及部分医学知识，作者非内行，轻拍！专业知识致谢丁香园和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