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别山海

21、择妻

　　九公主的小脸烧的通红，紧闭着双眼，无声地流泪，很久才轻不可闻地说上一句：“叔叔不要我把我送人。”

　　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哭的那样伤心，让武侯的心揪成了一团。

　　“阿远，叔叔不会把你送人的。相信叔叔好吗？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九公主烧糊涂了，听不到他的话，小孩子抵抗力差，高热不退其实很凶险，太医说若是天亮之前热度不散，只怕她会有危险，就算活下来说不定也会变成傻子。

　　武侯险些没将那个耿直的太医赐死，好歹被军师劝住了。

　　军师道：“侯爷，殿下填补了您对亲情的渴望对吗？她的父王要杀你，你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痛苦之下，她成了你的救赎，你便将所有对亲情的渴慕都寄托在了一个孩子身上，也不管她能不能消受得起。侯爷，你会有自己的夫人，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你，会是比殿下更亲密的存在。万一殿下有个什么好歹……”

　　“不会有什么好歹，”武侯打断军师的话，“阿远不会有事的。”

　　军师看着弟子的眼睛，慢慢道：“我知道你将她视如己出，也知道天下的父母失去自己的孩子都会痛不欲生，但是时间会带走一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武侯只觉得满心恐惧，这个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孩子，这个抚平他所有仇恨和不甘的孩子，这个让他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宁的孩子，会离他而去吗？以后他半夜醒来时，只能面对冷冰冰的夜晚，而不会有一个孩子揉着眼睛坐起来，关切地问他，叔叔你怎么不睡了……吗？

　　军师惊愕地看到弟子的眼睛里有莹莹的液体在打转。

　　武侯哭了。

　　“叔叔，”似乎感受到了武侯的痛苦，被噩梦和高热困扰的九公主竟然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说，“你怎么哭了？”

　　“阿远，不要离开叔叔。”

　　“阿远不会离开叔叔的，”九公主无力地笑了笑，“阿远走了，就只剩下叔叔一个人了。”说完，她又阖上了眼睛。

　　武侯惊住了。原来这个孩子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无法诉说的孤独和痛苦，他们相遇后，陪伴着彼此，才消弭了彼此的孤独。

　　真正孤单的人是他啊。

　　军师明白了什么：“这孩子对你是真心的。”生死攸关，她想的竟然是会不会留下侯爷一个人……

　　武侯说：“阿远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因为她是唯一肯真心将我当成亲人的人。没有她，在天地间，我将无牵无挂，无根无系，只能是孤身一人。”

　　军师拍了拍武侯的肩膀：“所以侯爷要坚强，无牵无挂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怎么样。”

　　武侯低声道：“阿远没了，我或许不会怎样，但是这辈子我都会怕看到任何一样甜食。”

　　“至于吗？你心里也清楚，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武侯抬手制止了他说下去，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沉沉地坐在那里，空气一时间都变得压抑起来。

　　军师失望地摇摇头，背着手出去了。

　　天亮之前的几个时辰是武侯有史以来最难熬的日子，他枯坐在那里，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幸喜天蒙蒙泛白的时候，九公主的烧总算退下去了。

　　太医说九公主已经脱离凶险后，武侯试图站起来，许久不活动，他全身都僵硬了，起身时竟然一个趔趄。

　　夏戚也被找来了。

　　武侯问她：“你到底对阿远说了什么？”

　　“我说，终有一天，你会放弃她，来交换你想要的利益。”

　　武侯冷笑：“你父侯卑鄙无耻，趁我国内乱之时偷袭，战败后要割地赔偿银两，他舍不得土地金钱，就把女儿送过来，试图减少损失。休把本侯跟他相比，本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侯，他也是不得已，宋国吃了败仗，国内反对他的大臣很多，因为伤亡惨重，百姓也怨言载道，再加上巨额赔付，他为了平息怨愤，只能把我送到这里……”

　　“那你可以回去了。”

　　夏戚呆住了。

　　“本侯不接受这样的赔付，你父侯不就是希冀我立你为国夫人，不再追究那些赔款吗？本侯现在就告诉你:本侯不!接！受！”

　　夏戚羞愤交加，眼睛通红得瞪着武侯。被美人这般含嗔带怨地看着，一般人早就心软了，可是武侯不，他趾高气昂地说：“选立国夫人的大典你也不用参加了！来人！赶紧把她送回去！”

　　“不不，侯爷，求你！来之前父侯就说如果我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去了。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武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想留在楚国也行啊，这样吧，打败你父侯的人现在还没成亲。你要是愿意，本侯就把你当做战利品赏赐给他，如果他替你求情，本侯就适当地免去一些宋国的赔款。”

　　夏戚简直要吐血，整天面对把自己变得这么凄惨的仇人还要讨他欢心，武侯这是恨死她了啊，关键她还别无选择。

　　“我愿意。”

　　“叔叔，你欺负夏姐姐了吗？”九公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武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没有，叔叔从不欺负人。夏公主，你说是吧？”

　　夏戚含恨道：“侯爷自是不会做出这般欺负弱女子的行径。”

　　不管怎么不情愿，夏戚还是被塞进了马车，连夜不停地送到了湘源。陆离收到武侯的赐婚文书后气的浑身发抖，拿剑砍了十几棵小树。

　　听说陆离的反应后，武侯非常满意，浑身舒畅了好几天，连选立夫人的大典即将开始都没让他的心情灰暗下去。

　　虽然大典推迟了几天，但是规格反而提高了。为了给武侯选一位合心的夫人，军师也拼了。

　　楚国的国夫人选立乃是国家大事，各方都慎而慎之，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一切准备就绪后，众美人沿着大殿前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台阶逆风而上，长长的裙摆波浪般翻涌不休，却越显出她们身姿如青竹，气质如清风。

　　一时间，天下之美尽汇于殿中，聚集了灵气，连空气都变得洁净清爽了不少。

　　武侯牵着九公主走上大殿，弯腰将她抱到对她而言有些高的宝座上，漫不经心地说：“阿远，喜欢哪个？”

　　九公主不解地歪歪头。

　　武侯耐心地说：“你想要谁成为你的婶娘？”

　　武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站在最前列的姬佳不折不扣地将他的话尽收耳底，她怫然变色：“楚侯行事未免太过荒唐，你未来要共度一生的夫人，怎么要一个黄口小儿来选择？她不过是废国君的女儿，甚至都不是你的女儿！”

　　武侯轻描淡写地说：“本侯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阿远是我的掌上明珠，甚至我夫人的人选她也能决定，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她。”

　　军师也皱眉，不冷不热地说：“侯爷这是打算将殿下宠上天吗？”

　　武侯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吐字清晰地说：“是！”

　　九公主惶惑：“叔叔？”

　　武侯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安慰道：“没事的。阿远，不要担心叔叔成亲后就不疼你了，叔叔会找个婶娘跟叔叔一起疼你。若是她对你不好，你就跟叔叔说，叔叔就不要她了。”

　　军师感到异常好笑，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发愁，只是摇头。他的弟子真是出息了，别人为了倾国倾城的美人任性妄为，荒唐无度，他的弟子为了一个女娃娃行事荒诞，不顾世俗眼光。

　　虽然是师徒，弟子毕竟是国君，军师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武侯的决议，只好保持了沉默。

　　武侯也是看准这一点，才当众突然发作，不给军师反对的机会。

　　姬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侯未免太可笑了，就算是自己亲生女儿，有谁能偏宠到这个地步？还是你对一个小女孩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军师怒道：“公主请慎言！外臣本以为公主身份尊贵，修养德行也非常人所及，万不会有这般龃龉龌龊的心思。现在看来，公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不惮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测他人，实在是令外臣替公主不齿。”

　　武侯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随公主说去吧。反正以后她都没机会讲这些话了。”

　　姬佳心高气傲，何时受到这般直截了当说她恶毒的评价，当即冷笑：“原以为楚国是大国，行事有度，为长远计，不会如此儿戏，现在看来，实属偏见。贵国连国夫人的选立都如此草率，本宫何愁楚国不灭？”

　　武侯轻笑：“在楚国，本侯所言即是法，本侯所为即是度，即便是有失法度，也不劳公主担心，如此，也省的公主担上亡国妖姬的名声了。”

　　姬佳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武侯，拂袖离开了大殿。

　　细娘急忙唤道：“阿佳？”不顾选拔正在进行，紧跟着就想追出去。

　　九公主突然道：“婶娘。”

　　细娘没有听到，还在提着裙子急匆匆地往殿外走。武侯示意殿口的侍卫拦住她。

　　九公主伸出胳膊，做出要抱抱的姿势。武侯会意，单手环抱住她将她放到地上。

　　细娘被侍卫阻拦，焦急地回过头来，惊愕地看到那个美丽得出奇的孩子来到她的面前，拉拉她的袖子，无声地微笑。

　　细娘还没有回过神：“婶娘？是说我吗？”

　　武侯说：“既然阿远选了你做她的婶娘，从此以后你就是楚国的国夫人了。”

　　细娘为难：“可是阿佳……”她喜欢你啊。

　　武侯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垂下眼睛：“她容不下阿远，你跟她一样吗？”

　　细娘呆住了，她思索了一下，慎重摇头。卫国势小，的确需要一个强大的姻亲作为靠山，而楚国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来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沾了这个小姑娘的光。

　　她复杂地看了九公主一眼，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神态自然，不似作伪。

　　武侯提起朱笔在文书上批了几行字，抓起国玺在文书上啪地一盖。至此，楚国国夫人的筛选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