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别山海

15、贪吃

　　这个问题，军师也曾问过武侯，报恩的方式千千万万，为什么他选了这一种-带在身边抚养。

　　武侯说，因为她有一颗干净的心。

　　军师不解。

　　武侯说，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一个就想得到更多,可是阿远不同,她从不贪心，无欲无求。我给她，她就接受，不给她,她也不会要。

　　军师不以为然，说，她年纪还小，心性还未形成，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等她长大了，你看她贪不贪。

　　后来，武侯发现，他真的错了。因为九公主还是有欲有求的：她喜爱吃糕点！而且吃的毫无节制，饭都不吃，只吃糕点。

　　武侯看不下去了，说：“阿远，好好吃饭！不然没法长高！你想当一个矮子吗？恩？你看龚将军，他个子就不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小时候就不好好吃饭！”

　　虽然武侯苦口婆心地选了九公主最讨厌的人做反面教材，可是对糕点的喜爱还是战胜了厌恶，九公主面无表情地跟武侯对视片刻，摇头：“不！”

　　武侯板起脸：“听话！”

　　九公主继续摇头。

　　武侯觉得头疼，使出最终杀手锏：“不听话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九公主泫然欲泣地把脸扭到一旁，表示抗议。

　　武侯揉了揉额角，只觉头痛欲裂，只好依了她，但是规定她每天只能吃三块糕点。

　　后来他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偶尔会在宫殿里隐秘的角落看到糕点的残渣。

　　武侯问：“阿远，你是不是私藏糕点了”

　　九公主的眼珠子缓慢地左右动了动，坚决摇头。

　　武侯怎么可能相信她！从那之后，他不得不每天都检查九公主是不是偷藏糕点了，开始还能找到，后来，他就遍寻无果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九公主改头换面、悔过自新了，因为九公主的进食量还是非常少。

　　不得已，武侯喊来了九公主，严肃地问：“阿远，你把糕点藏到哪了？”

　　九公主背着手说：“我没藏！”

　　武侯加重语气：“你知道叔叔有洁癖的，现在叔叔觉得寝宫里到处都是糕点的残屑，想想就觉得不舒服，实在不行你就搬出去吧。”

　　九公主急了，把住武侯的手臂：“叔叔不要！我把糕点都清理出去，以后再也不藏了。”

　　武侯目瞪口呆地看着九公主上蹿下跳，小蜜蜂一样团团转，从各个不可能的角落翻找出花样繁多的糕点，口味不一。

　　“还有吗？”

　　“没有了。”

　　武侯怀疑：“真的没有了？要不你还是搬出去吧。”

　　九公主摇晃着武侯的手臂，哀求：“叔叔，不要赶我走！就剩一块了！”

　　“在哪？”

　　九公主翻过自己的小枕头，从枕头里摸出了一块纸包的枣泥糕。

　　武侯：“……”

　　从那以后，九公主藏糕点的地方就扩展到了宫殿之外，武侯为此熟悉了九公主经常玩耍的地方，九公主也当机立断，随之改变了藏糕点的地方。叔侄女的斗智斗勇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九公主慌慌张张地跑到武侯跟前，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武侯忙问：“怎么了？”

　　“疼！”

　　“哪里疼？”

　　九公主张开嘴。她的嘴里有颗牙颜色发黑，还有个蛀洞。

　　武侯不由得失笑：“你这是长蛀牙了。”

　　九公主呆呆地看着他。

　　武侯捏了捏她的脸颊：“多半是吃甜食吃的，以后还吃吗？”

　　九公主眼泪掉了下来，摇头，着急地说：“疼！”

　　武侯叹气：“没办法，忍忍吧。等它掉了，再长出一颗就好了。”

　　那天，武侯忙完正事回到安乐殿，心血来潮地让宫人们呈上了一桌子的糕点。负责甜点的御厨从来得不到武侯的召唤，此刻听闻是武侯钦点的甜点，为了讨他的欢心，费心准备了糕点大全，色香味俱全，整个宫殿里都是甜甜的香气。

　　九公主闻着味就出来了。

　　武侯见将九公主勾出来了，拿起一块梅花香饼以夸张的慢速度往嘴里塞。

　　九公主毫无尊严地凑上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热切得简直能在他身上烧个洞。

　　武侯拍案大笑，笑得浑身剧烈颤抖。

　　笑完了，武侯学着九公主的样子，舔舐着手上的残渣，浮夸地说：“嗯，真好吃！”事实上，他暗暗忍住了恶心的感觉，心想：这么腻味的甜食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侍立一旁的宫人们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九公主年纪小不觉得，在她们看来，武侯舔舐手指的动作堪称妖魅，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九公主完全体会不到被她叔叔无意中的动作撩得心动不已的宫人们的感受，注意力完全放到了糕点的上面，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也要吃。”

　　武侯惊讶：“你的牙齿不痛了吗？”

　　九公主登时泪眼汪汪：“痛！”

　　“那你还吃？”

　　九公主委屈地扁嘴。

　　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流水般地呈上来，九公主发现很多糕点都是从来没有吃过的，口水险些流出来。

　　武侯故意问：“这个糕点叫什么名字？”

　　内监配合地大声道：“此乃红豆酥，酥香软松，味道甜而不腻，劲韧可口，乃是今年的新品，侯爷请品尝。”

　　武侯唔了一声：“你把剩下的糕点都报报名字。”

　　内监一口气不带停地唱和：“碧粳粥桂花糖藕绿豆糕如意糕合欢汤珍珠玫瑰汤圆珍珠翡翠银耳吉祥果莲叶羹梅花香饼玫瑰酥七巧点心……”

　　九公主的口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滴到了桌子上。

　　武侯说：“阿远，擦擦你的口水。你身为公主，怎么能当众流口水呢？你这样置王族的尊严于何地？”

　　九公主险些哭出来。

　　武侯忍笑快忍出内伤了，他转到身，借此掩饰自己的大笑，顺势将糕点也挪过去，不让九公主看到，装模作样地又拿起了一块糕点。

　　九公主果然不由自主地转到另一侧，随着他手上的糕点移动视线。难为她面瘫，紧靠眼神便传达出了哀怨、渴望、绝望等复杂的情绪。

　　武侯再也忍耐不住笑意，伏案闷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丝毫不以欺负小孩子为耻。

　　王智：“……”

　　“阿远，”武侯断断续续地说，“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怎么吃得下去？”

　　九公主百般不情愿地背过脸，很快又扭了回来，眼巴巴地看着糕点。

　　武侯伏案不起。

　　王智嘴角抽搐得看完了武侯欺负小孩子的全过程，问管家：“侯爷最近喜欢上了吃糕点？”

　　武侯进宫后，侯爷府的管家也随之变成了王宫的大总管，继续服侍武侯，闻言他答道：“……不是。”

　　“那就是为了戏弄殿下才特意吃的了？”

　　大总管淡定地说：“侍卫长好像很惊讶，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符合侯爷一向的风格。

　　王智顿时有些心虚气短，不确定地说：“原来是不是没这么无下限？”

　　那天，武侯没有用膳，对着丰盛的膳食长叹一声便放下了玉箸。

　　大总管躬身询问：“侯爷，可是不合口味？”

　　武侯打了个饱嗝，连饱嗝都发甜。

　　“糕点吃多了，有点想吐，吃不下了。”

　　大总管：“……”侯爷您这是何必呢？杀敌八千自损一万好吗？

　　事后，王智惆怅地告诉龚叔应：“武侯最近喜欢上了吃甜点。”

　　龚叔应最近忙着陪女儿，数宿数宿地睡不好，眼睛下青黑一片，无精打采地说：“为什么？”

　　王智幽幽地说：“为了能欺负小孩子！”

　　龚叔应一头雾水：“什么？”

　　王智飘走了。

　　龚叔应不敢离开女儿，只好大喊：“王智你说什么？小孩子是指九公主吗？侯爷把她当心肝宝贝疼，怎么会欺负她？回来！把话说明白啊。”

　　他的女儿听到父亲那么大声说话，登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龚叔应条件反射地蹲地抱头捂耳，他夫人听到哭声进来了，大骂：“茹茹哭了你不会哄她吗？整天什么都不会干，你就是一个废物！废物！”

　　龚叔应愁眉苦脸：“夫人，我好歹也是大将军，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不要当众骂我。”

　　龚夫人一瞪眼：“你说什么？”

　　龚叔应顿时泄气了：“没，没什么。夫人所言极是，我就是废物！废物！”

　　“想要我给你面子也行，去把你后院里的那些骚蹄子全部清出去，不然休想我给你好脸色看。”

　　龚叔应蔫头蔫脑，垂手听训。

　　龚夫人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生气：“还站着干什么？你是死的吗？去抱茹茹啊。”

　　龚叔应低声下气地说：“不是我不抱她啊，我一抱她就哭的更厉害了。而且还总是尿我一身。”但凡他一抱女儿，她必定尿他身上或者拉他身上，从无例外。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从来不陪着她，她能对你这么认生吗？”龚夫人抬手就打，“你有空就钻后院跟那些骚蹄子厮混，关心过茹茹一天吗？她不认你这个父亲也是应该的。”

　　龚叔应丝毫不敢还手，满屋子乱窜：“夫人，哎，你小心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跑了。哎哎，算了，我不动了，站着让你打还不行吗？你别动了胎气！”

　　龚叔应家里鸡飞狗跳，武侯却非常愉悦，因为他找到了新的乐趣。

　　虽然吃不下饭，武侯还是坚持每天馋九公主，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直到有一天，大总管惊奇地发现武侯回来之后没有喊人上甜食，而是背对着他躺在塌上，看起来有些忧伤。

　　“侯爷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吗？”

　　武侯忧伤地翻过身：“李伯啊，我的牙好疼，是不是要坏了？”

　　大总管：“……”

　　请来御医看了看，幸喜只是上火，清淡饮食即可。不过武侯还是有些后怕，倒是消停不少，不敢再吃甜食了。

　　一大一小端坐，面前摆放着甜点，俱是非常忧伤惆怅。

　　九公主是因为喜欢吃不到，武侯是因为不能逗九公主了。

　　武侯忧伤地对王智说：“不能逗阿远，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王智说：“侯爷你够了！你的人生已经贫瘠到只剩下欺负小孩子了吗？”

　　武侯这才含恨放弃日行馋阿远的恶趣味。

　　九公主终于得以解脱。

　　后来，武侯问九公主：“阿远啊，既然你这么喜欢吃甜点，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桂花糕让给我呢？”

　　“因为我喜欢叔叔，胜过喜欢桂花糕。”九公主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全世界我最最喜欢叔叔了。”

　　武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有些感动。她一直说喜欢他，他以为她只是为了讨好他。只有在这一刻，武侯才相信她是发自内心的，把生命中最好的东西分享给他，并且喜欢他甚过于喜欢桂花糕……

　　“我让你看着我吃甜食，戏弄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可是叔叔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阿远就不生气了。”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这孩子全心全意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