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别山海

12、示爱

　　跟姬小白相比，卫国小公子就腼腆多了，长相也秀气，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卫国公，不敢多走一步，像个女孩子似的。等到卫国公跟武侯寒暄，他才敢偷偷抬眼。

　　入眼是一位冰雕玉琢的小美人，她冷冰冰地端坐，身着华丽的宫裙，面无表情地看着膝盖上的画册，殊无笑颜。

　　武侯停止交谈，垂眸俯瞰着他：“小公子姬尚？”卫国国力居下，又恰好处于楚国跟齐国之间，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在夹缝中生存，虽然实际上臣服于齐国，名义上也跟楚国结盟，是以武侯破天荒地没有无视卫国小公子，屈尊跟他交谈了一句。

　　偷窥被发现，姬尚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武侯大发慈悲地说：“我看你也无事，就陪阿远玩一会儿吧。”

　　姬尚大喜，他说的阿远是这位小美人吗？太好了。

　　卫国大臣康阳子不满：“我家公子身份尊贵，怎能让他陪一个小姑娘玩呢？”

　　武侯懒洋洋地说：“小姑娘？她可是我楚国公主，连齐国世子都陪她玩，甚至将祖传的东珠都送给了她，你觉得你家公子是比齐国世子高贵，还是比我楚国公主身份高上一等？”

　　康阳子目瞪口呆：“东珠？那不是齐国国夫人的信物吗？”

　　武侯说：“也罢，你卫国高不可攀，我楚国不敢肖想。既如此，阿远，你自己出去玩会儿吧。”

　　卫国国主闻言嘴角抽了抽：“楚侯息怒，康阳子不知公主身份，有失礼节，本公道歉，还请楚侯海涵。只是犬子性格鲁莽，恐怕唐突了公主，陪玩就免了吧。”

　　武侯不置可否，伸出手在九公主的额发上抚了抚，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暖轻松，如同冬日的阳光：“去玩吧。”

　　小美人不苟言笑的模样顷刻间破裂，冰消雪融，笑的像一朵花乍然盛放，恍花了小男孩的眼睛，然后她就出了殿。

　　姬尚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小美人远去，强按捺住跟上去的冲动，听武侯跟父亲商议两国交好的大事。

　　幸好当晚的宴会上，姬尚又看到了那位小美人，只是小美人的注意力却没有分给他半分，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姬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里只有一位年轻的宫人，低眉垂眼，唇角微微上翘，看起来温柔慈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她换下席上空着的碗盘，躬身退下。

　　九公主着了魔一般地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席，姬尚也匆匆跟了上去，人群拥挤，他人小个子矮，眨眼间就失去了九公主的身影。

　　九公主起先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宫人。她正看着酒杯里映出的明月出神的时候，鼻端突然嗅到了一股衣服被皂角洗过的干燥清净的味道，像极了云娘身上的香气，她下意识地抬眼，就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宫人，虽然年龄上有些差距，宫人低头微笑的神态却像极了云娘。

　　她不知不觉地尾随着那位宫人，离开了宴席。

　　那位宫人察觉到有人跟踪她，惊异地回头，却看到一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她。

　　“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宫人放下盘子，蹲下身柔声道，“一会儿侯爷该找不到你了。”

　　九公主喃喃：“阿母。”

　　“阿母？殿下认错人了吧。”宫人捂着嘴笑了，眼睛像月牙一样，她本来想摸摸九公主的脸的，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触碰眼前的贵人的，而且她的手上满是油腻，只怕也会污了精美的丝绸的吧。

　　九公主却张开手，毫不迟疑地抱住了她：“阿母，我好想你。”

　　感受到了孩子的依恋，宫人沉默了，她听说过这个孩子的身世，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留下了年幼的弟弟和杀了父母的叔叔，也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乳母，有没有人想过，她的心里也会有痛苦和悲伤？

　　这样想着，她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宫宴，不由得悚然一惊。只见满座喧哗，歌舞升华，武侯并没有应景地狂欢，而是隔着辉煌的灯火，遥遥地望着她的方向，神色莫辨。

　　宫人这才发现，幼小的公主离席这么久，竟然没有嬷嬷跟过来或是寻来。是那个男人授意的吗？即使身处权利的中心，万人之上，那个男人的目光也在一直追随着这个孩子吗？

　　想到这里，宫人赶紧说：“殿下请回吧，奴婢还有事，这便离开了。”

　　小女孩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很快，小女孩如同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她轻声道：“是啊，阿母已经死了……”死在了宫乱中,她亲眼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原本她该去陪着她的，可是阿衍还那么小，她答应过父王要照顾他的。

　　“殿下，回去吧。”

　　宫人强按下心软，端起盘子匆匆离开了。

　　失去九公主行踪的姬尚焦急地左顾右盼，好不容易看到九公主失魂落魄地从一条小路回来了，连忙上前拦住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你会笑的啊，”姬尚吭哧了半天挤出了这句话，抬头发现小美人诧异地看着他，不由地更紧张了，“你可以不可以对我笑一下呢？”像你对楚侯笑的一样。

　　小美人闻言，露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似是讽刺似是轻蔑，顷刻间将小男孩吓得倒退了一步。

　　“我不是要轻薄你，你不要生气，我我这就走。”说着姬尚转身跑了。

　　“阿远，怎么了？”武侯走到九公主的身后问。

　　九公主无辜抬头：不是他让她对他笑的吗？

　　“他让我对他笑。”

　　武侯一下子明了了前因后果，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以后你只对我一个人笑就行了，那个臭小子不用理会。”哼，臭小子，也不看看本侯花了多少时间才让她对我笑，刚见面就想让我的阿远对你笑，想得美。

　　纵然小美人冷的姬尚退避三舍，然而她的美丽终究令姬尚割舍不掉，宴席快结束时，姬尚再一次鼓足勇气，蹭到了九公主的面前。

　　九公主的口吻冷冰冰的：“是你。刚才你跑什么？”

　　姬尚也很委屈：“你先前不是那样笑的，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九公主不解：“先前？”

　　姬尚控诉：“对啊，你对你叔叔笑的很开心，为什么对我就冷冰冰的？”

　　九公主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叔叔。”

　　“这个给你。”姬尚不再纠结笑容的问题，递给她一颗蜜饯，“这是我们卫国才有的果子做成的蜜饯。”

　　九公主吃下了。

　　姬尚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好吃吗？”

　　“恩。”

　　“还想吃吗？”姬尚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一颗鲜红的同心结，“我还有很多，都可以给你吃，但是你要收下这个。”

　　九公主：“…”

　　“你到卫国来，做我的夫人，我们可以天天一起玩啊。”

　　来找姬尚的侍从一把抓住姬尚的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公子，来之前不是把您的同心结全部没收了吗？这颗又是哪里来的？不好意思殿下，我家公子就是喜欢开玩笑，在卫国他每日都要送出十个同心结的，每一个小姑娘都哭着喊着要做他的夫人，您不要当真。”

　　九公主：“……”

　　姬尚还知道脸红，然而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羞涩：“可是她最好看，我要她做我的夫人，其他的都不算数。”

　　说着，他就想摘九公主脖子上挂着的白玉：“你把这个给我作为信物吧，长大了我会拿着它来娶你。”

　　白玉是云娘留给她的，九公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碰到麒麟白玉：“还给你！”她将同心结塞给姬尚，转身迅速离开了。

　　姬尚求爱被拒，伤心欲绝，哇地一声哭了。侍从无情地摧毁了自家公子爱情的萌芽，只好手足无措地哄着心碎的小男孩。

　　更让姬尚伤心的是，小美人转过脸便亲热地依偎进了楚侯的怀里。

　　武侯浑然不觉他已经成了抢夺小男孩心爱之人的大坏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酒杯，说：“阿远这么小就引得人求亲了，将来一定前途无量。齐国世子跟卫国小公子，你喜欢哪一个？”

　　九公主环住他的脖子：“叔叔。”

　　“恩？”

　　“我喜欢叔叔。”

　　武侯大笑：“真是叔叔的荣幸。只是阿远，你孤单吗？”

　　九公主茫然地说：“不孤单，因为有叔叔。”

　　“可是你整日里跟着叔叔，也没有一个玩伴，叔叔有些担心。姬尚就算了，你跟姬小白相处得还不错，说明你不是不能结交朋友，为什么你从来不和其他孩子玩呢？”

　　九公主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姑奶奶家的孩子，姜荣那丫头，整日里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帮孩子上蹿下跳，玩的很开心，你多跟她学学。”

　　武侯叹息：“叔叔并不是你的同龄人。你需要同龄的朋友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即使我给你再多的宠爱，也无法消弥你的孤独。”

　　九公主沉默。

　　武侯轻笑：“你这孩子，不想听了就装傻。”说完摸摸她的头，不再提这事了。

　　姬尚还在抽噎，侍卫怎么哄都哄不住。

　　“喂，小子，”武侯扬声道，“你若是想娶我家阿远，至少要倾城相聘，并向我保证只娶她一人，终生不会负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若是你让她掉一滴眼泪，我就举兵踏平你卫国。”

　　军师冷飕飕地道：“本来就没人敢娶她，侯爷这样一说，谁还敢娶她。”

　　武侯只是笑。

　　姬尚泪汪汪地说：“楚侯岂不是存心为难？若说不让公主掉一滴眼泪，楚侯扪心自问，您能做到吗？”

　　武侯有些意外地一挑眉：“这话说得却也不错。不过若是我能做到，你便能做到吗？”

　　“恩。”姬尚用力点头。

　　“哦？”武侯含了微微的笑意，“可是我不想把阿远嫁给你。”

　　姬尚呆了片刻，哇地又哭了，这次比方才哭的更厉害了。

　　卫国公不得不亲自搂住幼子安慰，忍不住道：“公主金贵，我儿自是高攀不起，希望上天降下配得上公主的才俊吧。”言下之意就是这样的人还没出生呢，若是上天不垂怜，她也只能一辈子嫁不出去。

　　把小孩欺负哭的武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支着下巴说：“这就不劳卫公费心了。如此，本侯也不用费心怎么把二十万大军装进弹丸之地了。”

　　卫国占地面积小，只相当于楚国十分之一。被戳中痛处，又被明晃晃地威胁，卫国公也很想跟着幼子放声大哭，毕竟涵养好，他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军师也忍住没有发作，虽然他很想骂武侯：使臣到来无非是为了结盟，结果武侯为了“闺女”欺负了别人的“儿子”，这不是逼着卫国彻底倒戈向齐国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九公主走下了台阶，她来到姬尚的身边，把麒麟白玉递给他，轻声道：“不要哭！”

　　姬尚慢慢止住了抽泣：“你要把这块玉送给我吗？”

　　“恩。你先前不是想要吗？”九公主的目光垂到白玉上，“这块玉对我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甚至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要了，一定要把它还给我。”

　　卫国公见此，面色稍霁。

　　武侯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责备九公主的擅做主张。

　　“我把这块玉送给你。不要把它弄碎了，希望楚卫两国像这块玉一样永以为好。”

　　不等姬尚伸手，卫国公就势接过了白玉：“本公定会好好保管这块玉的，此玉不破，楚卫之盟永存。”

　　军师松了口气。

　　轮到武侯表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武侯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在灯火流溢中风流入骨：“可！”

　　至此，宴会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