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妃传》靖江往事

9、吕家底细

　　独立小桥风满袖。

　　这本是一种极美的景象。

　　但对于正满心后悔自己为何会同吕管彤撞到一处的徐文茵而言，这就变成了一种折磨，尤其是在冷风浸骨的冬日里，独立小桥，简直就是自找苦吃啊。

　　“……唐诗有云：水面波疑縠，山腰虹似巾，柳条黄大带，茭葑绿文茵。想来妹妹的名讳便是出于此处了。”吕管彤袅娜娉婷地立在蜂桥之上，正兴味盎然地对着徐文茵絮絮而谈。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话。

　　徐文茵扯了扯嘴角，努力抬起了三分笑意，口中应付道：“差不多，差不多。”心中却是一片全然的不耐，神思早已飞到天外。

　　“吕氏如此多话轻薄，只怕在常氏手中过不了三招，胡惟庸将她拱上太子侧妃之位，还真是卖了个大脸面给常家。”徐文茵冷瞥她一眼，看着她头上随风摇曳的银莲珠花——竟与常璟雯头上花冠纹样相类，只是形制更降一筹，心内一片冷然：“这样急不可耐地摆出一副侧室的模样，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将为人妾吗？”

　　吕管彤犹然不知徐文茵已在忍耐边缘，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听说徐家池中豢有龙鱼，能感龙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她问得兴致勃勃，脸上甚至还晕染出一片兴奋的潮红，似乎很是想亲眼见一见“徐家龙鱼”。

　　徐文茵原本正闲倚在石桥上的白玉栏杆上，忽的听到“龙鱼”两个字，顿时便周身一冷，懒散微阖的凤目也陡然焕发出一阵冷芒，却转瞬便由垂敛的鸦翅遮掩了，只留下一片暗沉的阴翳，洒落在半垂的脸颊上，声音比冬日池水更寒：“不过无稽之言，吕姑娘是书香人家出身，竟也相信这些市井闲话吗？”又用寒冰似的眼神掠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岂不闻，谣言止于智者！”

　　徐文茵话音刚落，吕氏的脸色便陡然间变得煞白，她唇角的笑意尚且来不及收敛，便骤然绷出了一个尴尬模样，想来她也明白自己方才是得意太过，以致于一时口舌不谨，触了人家逆鳞了。

　　“是我无状，还望妹妹见谅。”吕管彤忙向徐文茵告罪，她心里很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寻常文官的女儿，即便此次得蒙天眷，有了得配东宫这样天大的恩典——但她只不过是个小小侧妃，随时都可以被别人取代，怎么能和帝宠优渥的徐家相比。

　　徐文茵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闲闲道：“不敢。吕姑娘是尊贵人，何必向我道歉？”

　　吕管彤见徐文茵如此不咸不淡地应对，心中已是慌了，忙就要来拉扯她的衣角，一双水雾朦胧的秀目里满是焦急，“妹妹——”

　　“怎么都站在桥上？这里怪冷的，我们不如去前边暖阁里说话？”

　　徐妙云牵着田江沅的手，踏着台阶上来，见吕管彤似要牵扯徐文茵的样子，忙就先打断了两人。“你们这是怎么了，拉拉扯扯的，莫不是在玩什么新游戏？”

　　徐文茵也顺势就走到徐妙云跟前，笑道：“阿姐。”又朝脸上带着打趣笑意的田江沅道：“阿圆。”

　　田江沅看了眼徐文茵，又朝吕管彤笑着点了点头，便半回首莞然向徐妙云道：“哎呦，我们来得可不是时候！”

　　徐文茵满脸无奈，摇摇头，“你又浑说了。”

　　徐妙云唇角亦牵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包容笑意，用那玉笋般的嫩指点了点她小巧的琼鼻，眉眼间的柔和就像是在看一个被宠爱的淘气孩子一般，和煦笑道：“又淘气。”

　　等到转向吕管彤时，那包容慈和的笑容便转化成一抹端庄无暇的尊严，她的声音既清越又高贵，仿佛是一座玉相被轻击时发出的铮铮声，悦耳又飘渺，“她被我们惯坏了，嘴上一向是没把儿的，还请吕姑娘见谅。”

　　吕管彤微怔，疏尔便侧首微屈了屈身，双睫稍敛，婉声细语道：“她小孩子家，我不会在意的。”

　　田江沅闻言也上前半步，半屈了屈身子，勾唇道：“多谢姐姐大度。”只是心里却在笑话吕氏小家子气，嘴上说着不怪，可话音儿里却指着她说小孩子气，可真是气量狭小。

　　但人家无论怎么气量狭小也是暗定的太子侧妃了，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她父亲吕本面子，或是，给她身后的胡惟庸面子。故而田江沅也不再有讥诮之言，只微微一笑，便退到了徐妙云身后——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妙云表姐就能者多劳吧。

　　徐文茵悄悄看了她一眼，把田江沅脸上的狡黠看得真真的，“你真是会躲懒。”她也退到了徐妙云后面一步，正好就与田江沅同列，抿着唇朝她慧黠一笑，仗着自己穿着大袖衫，就悄悄地用手去勾田江沅缩在袖子里的手指。

　　温润细腻的肌肤相互触及接触，田江沅感到一阵温热气息渐渐向自己靠近，“阿圆，你的手真软。”徐文茵呼出的气息几乎就贴着她的侧颊，两人的手默默地在大袖遮掩下紧紧相握，她明媚的凤眸细细凝视着田江沅的雪腮，专注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灼化。

　　“你不要胡说。”田江沅轻轻嘟囔着，脸上一片烧红，尤其是被徐文茵气息沾染的那片肌肤，几乎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她小心地跟随着那呼吸的主人微微战栗，已经分不清这片肌肤究竟是属于谁了。

　　“还不快松开我的手。”田江沅这样说着，可袖子下面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徐文茵睫毛微颤，睇了她一眼，发出一阵低若无人可闻磁性笑声——几乎要将田江沅的一颗心都震出来，“口是心非。”

　　田江沅抿了抿唇，飞快地用脉脉如水地眼神看了她一眼，袖子下的手渐渐与她十指相扣。

　　——她就是口是心非又怎样？

　　田江沅弯了弯唇角，笑看着徐妙云与吕管彤一问一答地寒暄，耳中却听不到一句话语——耳畔全都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呵——”

　　田江沅微微垂首，不愿去看徐文茵为何而笑。

　　“阿圆，阿姐和吕氏都要走了。”徐文茵饱含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呼出时温热湿润的气息点染在她的颈侧，将那雪嫩粉颈晕染成一片桃色绯绯。

　　“呀！”田江沅一惊，骤然便想挣开与徐文茵十指相扣的手——可稍一脱离那手心有着薄茧的温软肌肤，便重又被徐文茵重新攥紧——肌理贴合，柔润相触——宛如从没分离过。

　　“我们也走吧。”徐文茵噙着一抹纯稚的笑容——若是不看她黑珍珠一般澄静莹润的深眸——便真如一个得到了心想之物的孩子。她笑容可掬地向拉着田江沅缓步徐徐地跟在徐妙云与吕管彤身后——徐妙云果然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善力，吕氏不过才和她说了几句话，现在便又端上了一副温婉柔和的笑容了。

　　“……般若果然博学，连南宋武忠卫国公的事情也知道。”也不知徐妙云说了什么，吕氏顿时喜色盈腮，哪里还见先前的悲苦郁顿，怯弱之态。

　　“武忠公权柄昭彰，又是南宋晚年抗击蒙古的大将，我家一向是把武忠公视作榜样的。如何能不知他的大名？”徐妙云凤目微垂，语意柔缓的如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便浸润了吕氏的心田：“吕姑娘乃英豪之后，无怪乎眉目间这样英气勃发。”

　　这话又逗得吕管彤咯咯笑起来。

　　田江沅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她悄悄往徐文茵处靠了靠，侧首悄声问道：“什么南宋武忠公的，怎么阿姐一提这个人，那吕氏便笑成这样？”

　　也无怪田江沅这样好奇，实在是吕氏这样开怀悦然的模样与初见到她时的那副小白花样子截然不同——眉目间舒朗地简直可以与一向明艳夺目的常璟雯相较了。

　　“吕氏当然要欢喜。”

　　在田江沅迷糊的眼神中，徐文茵悠然一笑，侃侃而谈：“吕家祖籍山东莱州——据朱子考证，吕家一脉乃齐国公吕尚一支，历来便是莱州的世家大族。
　　宋时因嫡支吕龟祥曾任安徽寿州知州，故移家到了寿州。
　　到了寿州之后，吕家这一脉便更发达了，先是，吕龟祥自己官路亨通，一直在任上顺风顺水地做到告老。
　　再之后，吕龟祥的三个儿子也都考上进士——长子吕蒙正步履青云，是宋真宗时的宰相；次子吕蒙亨也是官路亨通，官至光禄寺丞、大理寺丞。
　　甚至蒙亨之子，吕夷简也在取了真宗初年的进士之后，历任通州通判、滨州知州、礼部员外郎、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乃至当朝宰相。”

　　看着田江沅因听闻吕氏家族之显赫而吃惊得微微睁大的眼睛，徐文茵更是洒然一笑，“然后这吕夷简的三子，吕公著也在后来成了宋朝宰相。
　　嫡支得道，旁支也鸡犬升天。从宋时起，其族中大小官员，简直是数不胜数——真可谓是满门朱紫贵，青衫遍地走。”徐文茵笑着调侃了一句，在袖子下面捏了捏田江沅柔弱无骨的手指，得了她一个瞪视，忙才又正色道：“方才她们说的武忠公，便是宋末抗蒙名将吕文德的谥号——他也是寿州吕氏出身。”

　　见前方徐吕二人稍走得远了些，徐文茵才又附于田江沅耳畔道：“吕管彤之父吕本，乃是寿州吕氏的旁支嫡出，此次吕氏能得到春宫之侧的位置，除了胡惟庸的帮助，吕氏一族也没有少活动——她家富贵惯了，如何能丢的下权柄？吕氏的侧妃之位，不过是他们投石问路的一枚石子罢了。”

　　说着，徐文茵冷笑了一声，待看向田江沅时，冷冽目光又渐变得柔和，“阿圆，你不要吃吕氏的醋。今后东宫常吕之争中，吕氏是注定要做个输家的。
　　我们家此时给她面子，不过是不想一味倒向鄂国公夫人蓝氏罢了——其弟蓝玉倒是个猛将，陛下这些年要大用他，将来太子也必然倚重他。
　　我徐家这些年虽然温吞，但也不想就此成为常蓝两家的扈从，抬举吕氏一些也是应有之义。
　　但你千万不要觉得我们因为吕氏而忽略了你——你是我们徐家至亲，吕氏不过是个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