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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绉纱、灯景画、灯棚 ...

  •   南京灯景,海内无双。

      从皇家贵族到市井小民,每年元宵前后,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将年节的气氛炒到了最高。

      南京乃天子脚下,朱氏皇族本就最喜上元,当今陛下为了上元尽兴,更是颁旨从正月初八起“弛禁十日”,要求百官及庶民都来观灯。

      《礼记》有云: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这话的意思就是:上面的人喜欢这样东西,下面的人一定更喜欢(这样东西)。

      当今喜爱上元节,将宋朝起的五日大庆改为十日大庆,那作为他的臣民们,也就理所当然地将上元节当做天下第一大节庆来过。

      况且制灯本就不靡费财物。江南产竹,蜡烛也不太贵,寻常百姓也负担得起,而且这灯制得好了,也能挂上几年,多是一举两得,所以即便是市井小民也乐意大过元宵。

      再说了,南京本就是富贵如云的地界,不说皇家了,单就是勋贵与豪商,也是多不胜数。像上元节这样能炫耀家财的好时机,他们又怎能放过?势必要每盏灯都比旁人新,比旁人奇,比旁人多,当然了,逊天家一筹也是必然的。

      今年的元宵灯会比去年更甚一筹,因为天下将定,皇帝也渐没了后顾之忧,只等着年过完宣布北伐,一鼓作气地灭掉残元,大明的天下也就算彻底的安定了。

      安外而攘内,五月间就要再开科举,南京城的文风也在这月余兴盛起来。读书人多了,这灯会也就带上了点文会的意思。就连市集上贩卖的灯笼也比往年更有了几分文秀之气。

      田家的灯笼自然也不例外。

      徐太太原是命素纱去找善制彩灯的匠人去的,但素纱去后没几个时辰便回来报说:“太太,那李老三说今年他家的单子都排到年后了,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为我家做彩灯。”

      徐太太一听这话便知这是拿乔之言,立刻便消了找他家制灯的打算,“他这是想坐地起价呢,可我却不想白做巴子。”便打算把库房内旧年积存的灯笼拿出来挂上。但心里到底有些不得劲儿。

      一旁的罗绮见徐太太眉头深锁的犯愁模样,便试探着问道:“太太,奴婢阿爹就会做灯,不如就让我阿爹试试?”

      “你爹真会扎灯笼?”徐太太立刻一喜,这要是真的可就解了燃眉之急了,当下便叫人喊来罗绮爹。

      罗绮爹姓赵,因在旧年里遭了灾,右腿便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人送歪号赵老瘸。不过这赵老瘸腿虽瘸,手和心却都灵得很,天生就是伺候花草的好手,侍弄的一园子好花。他尤其擅长养弄牡丹,卖身到田家之后,便被知人善任的邓氏打发了去伺候牡丹花,果然不要两年,便让田氏牡丹园的名号闻名整个溧水。

      隔着屏风,赵老瘸当场就给徐太太露了一手。只见他手指翻飞,灵巧如春燕衔泥,稳当如金钟独立,一刻钟时间便扎好了一个灯架子。看的徐太太等人啧啧赞叹,罗绮更是暗暗骄傲。

      只是这老瘸到底没读过书,糊好了灯面便放下了手,朝徐太太告罪道:“小的只会扎灯架子,,这灯面彩绘确是做不来的。”

      徐太太倒是没怪他,温声道:“你能扎灯就已经是不得了,哪里还能要求你连灯面也画好呢?”又赏了他一吊钱,吩咐道:“你先把手边的事情都放下,只管扎好灯笼,旁的我自有计较。”又向罗绮道:“你也去和你爹帮忙,这几日你就不要到我面前伺候了。”

      罗绮忙屈身应是,徐太太点点头,朝她摆摆手,罗绮便带着她爹下去了。

      一旁的素纱见房内已无他人,便也笑着向徐太太面前凑趣儿,好奇问道:“太太说您有计较,莫不是您要亲自——”

      徐太太忙摇头,笑得一脸慈和:“我可不善丹青。”

      “那——”素纱忽然醒悟,脸上也露出丝与徐太太极相似的笑意来,悄声问道:“太太要姑娘来画?”

      徐太太抚掌大赞:“大善!”

      于是田江沅便从徐太太那里领了个新差事——画灯面!

      田江沅素善丹青,而且是从前世一直“素善”到今生,但她也是第一回画这灯景画,才拿到糊灯的纱绢,她就傻了,这是个什么料子啊?只见这纱绢是杏色微透,表面更是有一层凹凸如沙状的皱纹效果。一时间田江沅只觉得无从落笔,只得去白秀斋向自己的女夫子——谢先生询问。

      谢先生是田家女师,是邓氏还在世时就特意请来教导田江沅诗书礼仪的才女。说起这位谢先生的来历,其实还与田家有不小的关系。谢先生母亲姓章,母家就是溧水田氏,若详究起辈分来,田江沅其实还要叫她一声表姑。但谢先生为人向来超脱,自然是不会和田江沅论及亲戚辈分这些俗话的。

      “先生,您说这灯景画该如何画?这灯纱又是个什么料子?”田江沅捧着一卷杏色绢丝到了白秀斋,恭恭敬敬地向谢先生请了安后,还不等谢先生开口,将自己的疑惑全盘脱出。

      彼时谢先生正焚香煮茶呢,田江沅突然闯进来,不说是毁了她大半的兴致吧,到底也让她没了再点茶的心情。又见这姑娘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一串串疑问流水似的淌出来,满心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只留下一缕无奈,一缕幽怨。无奈是为自己无法对田江沅心狠,幽怨是为自己教了田江沅这么久,她也还是毛毛躁躁的。

      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谢先生此时的心情,恐怕是再贴切不过了。

      “你好好说话,这样子急.色匆匆的成什么体统?”谢先生先是不慌不忙地收拾好桌上的茶具香炉,然后才端坐在了一张雕着姑射真人的檀木榻上,蹙着眉沉着声对田江沅道。

      田江沅有些局促不安地笑了笑,没话找话道:“先生,您方才煮茶呐?”

      谢先生白了她一眼,“唔”了一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你方才问我什么?这会子怎么又不说话了?”

      田江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忙就乖巧地坐到了谢先生身侧,将自己抱来的杏色绢丝展开给她看,“喏,就是这个了。我娘叫我画几盏灯景,可我没用过这样的料子做底,心里实在没把握,只好来讨饶您了。”

      谢先生接过绢丝展开一看,只看着这颜色和纹理,心中就已经有了腹稿,她笑笑,“这是绉纱,《増韵》中有云:绉纱为縠。指的就是这种纱了。不过这绉纱在宋时就已经是一端十缗的高价了,一直都被达官贵人们用来制作衣袍。如今你母亲肯用这个金贵东西来给你糊灯笼,可见她是真疼你了!”

      田江沅“呀”了一声,小心地在这匹绉纱上摸了又摸,感受着它表面的凹凸,悄声道:“这么金贵啊,那给我画画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谢先生倒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再金贵的东西都是要给人用的,做成衣服和糊成灯笼也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一个穿在身上,一个提在手上,都是物件,用旧了就要丢,有什么好小心翼翼的?”

      田江沅却不能看的这么开,她现在已经把这匹绉纱换算成了银子。纱绢织物在现今的市面上是能和银子等价的,一匹普通的织绢都能卖到二钱左右,织造更为复杂的锦缎价格更是高昂,可现在她手上拿的这匹绉纱在宋朝时就已经是一段十缗了——

      田江沅抿了抿唇,轻轻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换算了一下单位,一缗就是一千文,现在一千文就能换到大概一两银子,听庄锦说,现在的米价是一两银子二石,一石米合约十斗,两石就是二十斗,一斗合十升,一升米大约一斤,那么两石米就是,唔,二百斤?!

      田江沅吓了一跳,看着手上这小小一匹纱绢,心脏被刺激地咚咚直跳,这么一匹纱绢居然能买二百斤米?

      田江沅不禁为田家家底之丰厚而咂舌,这么贵重的纱绢居然就拿来糊窗户,她不由有些眩晕。倒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被徐太太这大手笔给宠地有些发昏。她突然想起从前《红楼梦》里刘姥姥听贾母说要拿霞影纱给林黛玉糊窗户时,那刘姥姥心中大概也就和她现在是一样的吧。

      一时间不由觉得好笑,自己也成了初进大观园的乡下人了!

      谢先生见田江沅抱着那纱怔怔的,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不由暗暗摇头,这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糊窗户的纱比这个还贵重呢,这也太没见识了,心中打算着等开年来要给她好好涨涨见识,否则这副样子带出门去,岂不是要人家看笑话了?

      没见识的田江沅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谢先生戏谑地笑看着自己,脸上热热的,十分不好意思,“先生,让您看笑话了。”

      谢先生睨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到底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指点她道:“这纱料子不平,你作画时千万要把这波纹也考虑进去。要我看,不如就画些水波,或是山石,天然一份纹路倒比那工笔细描要有趣的多。”

      田江沅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当下便拍板,“我就画一幅山水,一幅行船。”说着便向谢先生求了笔墨等物,铺开那绉纱,浓抹细描。不过寥寥数笔轮廓,谢先生便不禁连连点头:“妙极!你这丹青有点火候了。”

      田江沅微微一笑,面上暗有矜色,旁的她不敢说,但丹青一道上,她自忖还算得上是个熟手的。

      一时画好了,只见那绉纱上画了奇峰一柱,峰上有瀑布水流,峰侧另有题词,词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又有一副千帆竞渡的图画,画上大小船只精巧独特,领头一只帆船桅杆高立,气势非凡,后面尾随的船只亦是意气昂扬,彩旗飘飘,那大船风帆上隐有诗句,题曰:“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谢先生细看了她所画的两幅灯景图,不禁赞道:“妙趣横生,浑然天成。你所题两首诗句皆是应情应景,可见你是大有进益了!”

      田江沅何曾被这样赞过,一时只觉得飘飘欲飞,浑身都轻了。

      但还未高兴半刻呢,谢先生便话锋一转,摇头叹道:“只是你这手字不好,灵秀有余,力道不足,尽显闺阁儿女气,实在是上不了大雅之堂。”

      田江沅面上的骄矜之意霎时一收,忙肃容束手领逊,恭声应是。

      谢先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眼也不抬地就下了逐客令。

      田江沅再三谢过老师,这才抱着一卷丝绢回了自己的含荣居。

      只是这还是第一日所挂的彩灯面子,接下来的两日里,徐太太又给自己姑娘送来了几卷糊灯的绢丝,田江沅少不得又麻烦了谢先生数次。

      终于,忙忙碌碌了几日,田家的彩灯紧赶慢赶好歹赶在了初八晚上全部都完成了。

      一共十盏大灯,皆挂在了田家门外搭好的竹棚上,彩绣辉煌,文雅精致。

      便是如此,徐太太还嫌这灯棚略有不足,又将库房中积存的金屏灯、玉楼灯等各色花灯又挂上了数盏。只带傍晚点上蜡烛之后,田府门前一片云霞掩映,皓月星辉。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元节就是元宵节,明朝时民间就有元宵这个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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