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妃传》靖江往事

17、素纱往事

　　八岁的姑娘，早就是开始明事理的年纪了。但听常氏这不咸不淡的回应，想来两个女孩儿教的并不是很好。

　　“她们可有读书吗？”田江沅见常氏似乎不太想提及这姐妹俩，说起她们的近况也就是淡淡的一句“吃饱穿暖，有人伺候”，简直和说田江云时，那事无巨细色色周全的模样是截然不同。

　　徐太太闻言忙暗瞪了田江沅一眼，生怕常氏觉得田江沅多嘴多舌，忙描补道：“又说胡话了，我们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能不让家里的女孩们认字读书？”她笑了笑，扶了扶鬓边金钗，笑说：“你莫不是忘了你祖母的教诲了？”

　　原来邓氏在世时最看中家中文教，不仅给两个儿子请了名师教导，就连孙女也务必使她读书识字。田江沅的启蒙之师实际上就是她自己的祖母。

　　徐太太觉得自己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说话难免直白了些。可当她看见常氏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田守存家居然没有让两个女儿读书！徐太太心里就有些不好说了。她多年来只有一个女儿，故而将这女儿看着命根子一般，从小的教养也丝毫不逊色旁家的男嗣，又因婆母是个开明的，便把女子读书识字当做应当之事。

　　虽说从前她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些人家，即便是家境富裕，也死守着不叫女孩子们认字读书，可她毕竟也只是听说，但万没想到，如今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徐太太一时默然，田江沅也是眉心微屈。她犹疑问道：“怎么不叫两个妹妹读书呢？便是想娇惯她们也不可太过啊。”

　　她这话说的婉转，还给田守存一家递了个“娇惯子女”的台阶，但常氏却没有接下，而是直接就叹气道：“奴婢何曾不想让两位姑娘识字读书？实在是双姨娘她不愿意！”

　　说着常氏的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怨气，“说起来家里的老爷和娘子都是明理的人，又有老夫人从前的教诲，奴婢也乐意见田家所有人都读书识字的。但双姨娘就是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赞成。每次娘子一说起两个姑娘读书的事情，双姨娘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起来，又是对二老爷说什么娘子嫌弃她是没读过书的人啦，又是对奴婢说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话。一次两次家里的人还想着劝劝她，可日子长了，谁还乐意听她这些胡搅蛮缠的歪话？”

　　田江沅柳眉深皱，气愤道：“难道堂叔家里就没人治得住她了？”

　　徐太太忙以手握拳抵在嘴前虚咳一声：“咳咳，阿圆！”她狠盯了田江沅一眼，又对常氏歉意地笑了笑：“阿圆脾气直，常姨不要见怪。”

　　常氏不在意地摆摆手，反倒是赞赏地看着田江沅：“我倒宁愿天天见姑娘这直脾气，也不乐意听双姨娘在那里叽叽歪歪地小意温柔！”她也是个爽直的脾性，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拒绝田延兴。

　　田江沅眉眼弯弯，笑嘻嘻地说：“还是常妈妈懂我。”

　　常氏也是一笑，眉目朗然道:“不说她们了，没得厌气。”又和田江沅、徐太太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家乡风情。

　　差不多到卯时三刻时，素纱进来问话：“太太姑娘可是要用早饭了？”

　　常氏忙反应过来，站起身朝徐太太道：“都是奴婢的过错，竟耽误了太太和姑娘们的早饭。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还要去雨花台一趟，就不打扰太太和姑娘用饭了。”说着就要告辞。

　　徐太太忙拦她：“不着急，现在时候还早得很，常姨何不吃了早饭再去。”见常氏仍要开口推拒，她又说：“雨花台也近，何必赶得什么似的。等您老吃了饭，我打发了小厮们用车载了你去，不比你两条腿走得快？”

　　田江沅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常妈妈。你好容易来看我一次，若是我们连顿早饭也不留你，岂不是太失礼了？”

　　话说到这里，常氏哪里还走得了？只得和徐太太她们母女用过了早饭，又叙了一盏茶，由素纱吩咐一个老婆子：“叫二门上来两个小子，帮着妈妈拎东西。”又被塞了大包小包的吃用之物，由小子们从角门搬了出去，这才让她登了车。

　　素纱又一直目送载着常氏的马车转过街角，直至再也看不见这马车的踪迹，才返回了松萝院向徐太太和田江沅回话。

　　送去了常氏，田江沅也从松萝院回到自己院中，庄锦一路跟着自己姑娘，两人一言不发，直到闭了房门，庄锦挽了袖子要上来给田江沅换上家常衣裳的时候，田江沅才向她道：“庄锦你跪下，我要审你。”

　　庄锦不解何故，只以为这是田江沅要和她闹着玩，便嘻嘻一笑，毫不在意道：“姑娘别闹了，快让我帮您换件衣裳吧，这大衣裳穿的好看，可也太累了。”说着就要上来解田江沅的扣子。

　　田江沅退了一步，冷笑道：“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且问你，你方才为何那样曲解素纱的话？”

　　庄锦心里咯噔一声，不由仔细瞧了田江沅的脸色，见她面色微沉，冷笑吟吟，才明白她是真的要审她，“我何曾有曲解她什么话了，姑娘你误会我了。”

　　田江沅见她不承认，心里也不恼，而是在窗下一张靠椅上坐了，笑道：“你不要和我装傻充愣。早上素纱问我睡得好不好，我懒得回应她，叫你应付她，你说的什么？”

　　庄锦嚅嗫了下嘴唇，脸上的血色倏地退了干净，“姑娘我知道错了。”一面认错一面就要上来搂田江沅的胳膊，“好姑娘，是我一时失言，心气难平，你就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吧。”

　　田江沅杏眸微眯，抓住了庄锦话中的重点，“心气难平？怎么，她给你气受了？”

　　庄锦一愣，心下暗恼，怎么自己今日总是失言？但既然田江沅已经察觉了，她也就不再隐瞒，老老实实交代了她看素纱不顺眼的前因后果。

　　“你说你娘想让素纱嫁给你哥？”田江沅倒是第一次听庄锦提起她家里的事，也觉很新鲜。

　　庄锦点头：“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家就住在后头果子街上，一家子都在府里做事。我爹是给老爷赶车的，我娘在厨下，我在您院子里——也算得上是田家的老人了吧？”

　　田江沅听她这么说也点点头，“我虽不知道你爹娘的事，但你在我身边确实是很久了。”

　　庄锦听田江沅认同自己“老人”的地位，心中感到很高兴，方才的战战兢兢也去了大半，立刻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姑娘记得我的好。”她插了一句，又说：“其实素纱和我哥的婚事是他们小时候就定下的。我记得我们两家原来住在一个村子里，她家住村南，我家住村北，我们两家虽然隔得远，但感情是很好的，我还常在素纱她家里住呢。”

　　庄锦似乎陷入了对童年美好时光的追忆，但她的追忆中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很久，“……只是后来天灾人祸的，村子里连富户都出去逃荒了，我们两家自然也逃出了村子。开始时两家人还在一起，但是后来我爹病了，我娘不想拖累素纱她家，就让他们先走。其实素纱他们家是不想走的，因为一分开，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但——”她叹了一口气，“但在那个时候，他们要是不走，可能就没命了。”

　　田江沅目光微动，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大丫鬟还有这么一段逃荒往事，“然后你家没走成，你们又遇到了什么？”

　　庄锦一笑，丝毫没有露出田江沅想象中的悲苦表情，“然后我家就到姑娘家了呀。”她看着田江沅，充满感激地说：“您祖母是个好人，不仅买下了我生病的爹，还让我全家人都没有分离——姑娘您不知道，当年我被带到你身边的时候，我简直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至今仍旧记得见到田江沅的第一眼，那么好看的小姑娘，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只能看见好奇和友善，与逃荒途中那些恶意的，淫猥的，所有丑恶的眼神全然不同，就好像清泉一般，洗涤了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从那一刻起庄锦就发誓，她这一生都会守护这个眼神干净温柔的小姑娘。

　　田江沅怔怔地地看着微笑的庄锦，心中既有怜惜又有愧疚，“你受苦了。”她郑重道。

　　庄锦摇了摇头，“我家已经算好运了。素纱她就要不幸的多。”

　　原来这素纱一家和庄锦家分离后就遇见了强盗，素纱爹被强盗杀了，娘拼着命护着她和她弟弟逃跑。素纱好运，不小心踩到了深沟里，因此逃过一劫，可她弟弟和母亲却都被追来的强盗杀死了。

　　可怜素纱小小一个人，刚从深沟里爬出来就见到了母亲和弟弟的尸体，吓得都失了魂，浑浑噩噩间被拐子带走，又因缘巧合下被田府的常妈妈买下。因常和常氏到邓氏跟前伺候，邓氏见她生的伶俐标志，十分喜爱，故此常妈妈便将她转送给了邓氏，后来又到了徐太太跟前，做了大丫鬟。

　　“……她命中坎坷，父母具亡，自己又是奴婢的奴婢，我娘后来认出了她，便让她和我哥完婚，从此两家变一家，我们也能弥补她这些年来遭的罪。但她就是不愿意，还总说我们认错了人。”庄锦面上愁云惨淡，“我今天也是被她弄得急了，一时失言，只怕她以后更要对我家敬而远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