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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雪覆死灰 ...

  •   逃亡的终点是哪里?

      令仪坐榻前,默不作声地搅动着一碗汤药,息何在榻上看着她,那沉默的背影像是要融入窗棂。狭小的房间里,床榻就紧挨着窗户,冬雪还未完全消融的时节,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吹得骨头都在打颤,息何看着她白皙的后脖暴露在天光下,有些晃眼,开口唤她,“殿下。”

      令仪没有回答他,只顾搅弄汤药,直到他又喊了几声,令仪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他嘴角带着苦笑,“殿下,药凉了。”

      “抱歉。”她恍然回神,说着就又要站起身来,“我再去熬一碗。”

      息何将她拉住,“就这样吧,本来这里的炭火也不多,殿下晚间睡着时还要燃着,免冻了殿下。”

      看她僵立在那里没动,息何叹了一口气,“殿下哭了?”

      稍稍往她那里探身过去,还真能看到那双朦胧带泪的眼,国未先破却已家亡,想想都很心酸,息何声气温和,“这江山并没有易主,臣还在。”

      “我并不是殿下了,”她到底是没有让泪落下来,红着眼,下颌稍稍抬起,“赵氏过分苛待我与母亲,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该当,只可惜这河山,当年为母亲所护,如今却要丧于我手。”

      她从不曾忘了当初,息何突然觉得她似乎和记忆中的人有些不一样,正如赵令姝所言,她可能并不需要保护。

      外面为了寻他二人吵得人仰马翻,谁也想不到她还在长安城中,之前关裴英的那座院子其貌不扬,并非官兵追捕的重点,倒让二人有了喘息片刻的机会。

      息何往窗外看了眼,月余之前,他二人还在这府中赏梅,不知那树饮过酒的梅花,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令姝与长舜的首级要取回来,”令仪说,“既然息丞在宫中,那神宫必然成了空城,若是没有别的意外,陈璋与云梦,该带着东阳回来了罢。”

      息何在空下来的这段时间把该告诉她的事情都讲给了她听,但却隐瞒了东阳的情况,若真如他所料,陈璋以命换命,那东阳现在势必已恢复如常。接下来的事情要重新布置,息丞与列峥联手的情况谁也没有想到过,昔日的情敌如今同仇敌忾,其中的原因稍加思索便能明了。

      他的目光落到令仪身上,令仪恰好也看过来,春山般的眉舒展开,“座上与我想到一处了?”

      息何点头,她又说道,“我有一计,不知座上意下如何。”

      “愿闻其详。”

      她娓娓道来,字句都详尽周密。果然,她是需要被放开的,不需要太多的庇护,她自有分寸与打算。息何开始质疑自己的初衷,但回想起上一世她的结局,若真的放任她,恐又会重蹈覆辙。

      毕竟重来一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干涉她人生最关键的一件事,便是当年滴血验亲的那碗水。

      “师父!”

      云梦的声音突然从外响起,稍许房门就被推开,云梦拉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殿下,看我把谁带了回来!”

      “东阳!”向来平稳的声线竟能品到喜出望外的情绪,令仪快步走过去,走到半途就被东阳撞了个满怀,嚎啕声震耳欲聋,“殿下!!”

      她比令仪矮了一个头,正好埋在令仪怀里,令仪笑着宽慰她,“哭什么,回来了就好。”

      云梦悄悄地溜到了息何榻前,接收到息何的眼神,就朝息何竖起了大拇指,示意一切都已经办妥,该交代东阳的都交代了,绝不会露馅。

      令仪一面拍着东阳的背,一面转过头来问云梦,“不是说你与陈璋同去的么,怎么只见你一个人回来?”

      云梦哦了声,“他说他家乡还有未婚妻等着他,便临阵脱逃了。”

      这是什么理由?令仪噎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云梦,云梦却一脸愤慨,不像是在说谎,而息何眼观鼻鼻观心,顾着喝那碗凉掉的药,她回头看东阳,“当真?”

      东阳忙着哭,抽抽嗒嗒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她还要追问,云梦出声,“殿下别问了,东阳姐因为这正伤心着呢,您这么问,不是让她更难受么?”

      东阳与陈璋之间的那点情愫,令仪一直看破不说破,又见东阳哭成这样,想必是真的被伤到了心,虽然觉得蹊跷,但还是没有再问下去,只摸着东阳的头顶说,“没事,你还有我。”

      这一说,东阳哭得更伤心了。

      云梦摇了摇头,继续关心息何,“师父是怎么了,为何在喝药?”

      令仪听见了,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息何扬起嘴角,“解毒。”

      赵令姝一直在服食丹药,情动时还喂过息何一些,且饮食中都被下了慢性的毒药,若这回没有因息丞恼怒而死,迟早也会毒发身亡。

      令仪往这边看的目光更深了,息何笑着说,“殿下,臣是清白的。”

      “我不是殿下了,”令仪别开脸,再一次强调,“江山落入奸人之手,非我所愿。”

      既然非她所愿,那势必要夺回,她安抚好东阳,走到榻前,把息何手里的空碗拿了过来,又向外走去。云梦一脸纳闷地看着她,“殿下要去做什么?”

      令仪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给座上再端一碗药,多喝点,解毒。”

      *

      夜里令仪准备入睡的时候,却有人来敲门,问是谁,门外传来息何的声音,“是臣。”

      令仪抿了抿嘴,“我睡下了。”

      “臣有要事。”

      她还在赌气,“座上便就这样说吧,我不想再穿衣了。”

      门外的人更厚颜无耻,“臣与殿下之间,还需要穿衣么?”

      她又气又恼,趿着鞋去开门,却只启了条小缝,漂亮的眼睛露出来,月色照亮了她紧抿的唇角,示意她现在正在生气。

      果然,开口就是极其不近人情,“座上不要乱说话,当心别人听去了。”

      说完就要关门,却被他抵住,用隐隐发笑的声调回她,“臣有没有乱说,殿下与臣,心知肚明。”

      她横了他一眼,息何低笑出声,沉沉的嗓音和着风飘到她耳边,让她颤栗,“外面冷,臣还病着。”

      手脚软了下,他就趁虚而入,在令仪关门的时间已经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座上深夜来访,就是为了喝茶的么?”

      息何笑了笑,冷茶入喉,苦涩便在唇齿间漫开,“殿下与臣生疏很多。”

      令仪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国事为重。”

      她既然这样说,那必然是做好了生死的打算,烛火小心翼翼地晃动,杯中的茶又凉上一分,“那殿下能与臣说说殿下的打算么?”

      见她不说话,息何叹了口气,“殿下不说,臣也能猜到大概,如今败局是因息列二人联手所致,殿下该是要去离间其关系,晓之以利害,息丞不是个好说话的,殿下是想去找列峥将军是么?”

      令仪轻哼了一声,“便是这种谋逆之徒,也配称将军?”

      “是臣失言,殿下要游说列峥,单凭伶牙俐齿是不行的,臣今夜来寻殿下,便是有东西要给殿下,此物可助殿下一臂之力,心想事成。”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上好的白瓷在烛火下晶莹剔透,令仪将药瓶拿起,似是思忖良久才终于问出口,“当年,是座上换了那碗水?”

      息何点头,“我已非国师,殿下不必再这样叫我了。”

      她却不理这句话,急急追问下去,“那我是否是……”

      后面的话突然断掉,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她很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世,她的生父是谁,一直以来都是谜团,纪飞歌与那三人纠缠的过往终结成苦果,然而这苦果却要她来亲尝。

      “重要么?”息何低声说道,“琁躔濬发,金缕延长,令仪淑德,玉秀兰芳,”词句从他唇齿间念出来,格外缠绵令人遐思翩翩,“令仪二字,无须冠上姓氏,自有光华。”

      她怔了怔,突然觉得这夜色严寒,她曾放任自己走入长夜,毫无防备,自以为被庇佑,却措不及防跌入谷底。令仪倒吸了一口气,也开始觉得追寻这个问题的自己十分可笑,是列峥如何,是息丞又如何,生而不养,愧为人父。

      而赵家半途而弃,五十笑百。

      她发出低沉的笑声,“是,是我糊涂了,这些本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将药瓶收好,真挚地向息何道谢,“多谢座上。”

      一切仿佛又回到起点般,息何看着她,想起当年大雪覆尽宫城,她跪在雪中,嘴唇被冻得发紫,年幼的息何站在廊下看她,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眼睛暗了下来,再不复明亮与鲜活。

      里面大雪封动,一片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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