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花村旁桥边果儿》喑医

2、满果来了

　　周加佰在竹屋中流连忘返了约莫十日，边接着去云游了。他本想赖上一个月，奈何一桥的医术根本已经完全超过他了，自己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的了，她嘴上说着请教，其实就是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这方子这样下更准……

　　周加佰临走还不忘咬着袖子念叨：“一桥，学慢点。”

　　一桥选的这块地位于傍花村最南侧，离开村民屋舍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面向一汪小湖，背靠崇山，四周环着四季常青的竹子，清静养人，好不快活。她闲时就研究方子，开炉制药，每隔三日上山采药，日落而归。隔上一两个月去村里的药铺买一些采不到的药，再不济就要向西步行六十里去维阳城的药铺里采办了。

　　一桥甚少去药铺置办，只觉得和人打交道累的很，前十年帮自家师父说了太多人模人样的话，迫得自己脸上堆笑都觉得麻烦。那铺子里的小哥总是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要是铺子里的大爷在，还会不停地问东问西。好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毒粉撒上去，害了自己的修行清静。

　　但是，这几日的一桥过得颇有些苦闷，化瘀散差了两味药配不齐，连续去山上也未能寻得任何一味，那泽兰和鸡血藤又不难觅，定是长在了谷林更深处的灌木丛中…… 两道柳眉一拧，罢了，明日便带上干粮寻不得这两味药就不回来了！

　　奔走了一日，夕阳殆尽，天色已微微得发暗了。背后的药篮子倒是有些重量了，然而泽兰和鸡血藤仍是不见踪影。一桥随意寻了棵大树根便倚着坐了下去，头轻轻地向后靠去，汗沿着累得发红的脸颊淌了下来，滴在地上的落叶尖上，又溜溜地滑到了叶柄。

　　脚大抵是磨破了罢…… 一桥抿了抿嘴，乏得狠了，想着且睡一小会便该起身布下阵法准备过夜。意识刚刚有点飘忽，脸上便落了好几滴雨水。再等自己清醒过来，雨便倾盆似的洒了下来。

　　“呵，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再一想到自己现在连屋都没有，一桥心情更差了，拿起袖子挑了处看着干净的地方抹了两把脸，便要起身寻个地界躲雨。

　　哧哧，鞋子踩在泥上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哧。

　　等一下…… 这不是鞋子的声音！

　　一桥猛一回头，正瞥见身后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一桥骇得脚下发软，却也知这不是害怕的时候，忙敛神站定，自知跑它不过，幸好早有准备，只要逮一机会撒出一把毒粉。

　　大虫又呼呼地喘了两口，两只前爪略略按了按地，猛地扑将过来。一桥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右一跃，同时右手探向袖袋抓出一把毒粉便撒了出去。

　　这粉毒性更甚那鹤顶红，没有事先服下解药的人触之片刻即死。然而一桥也不敢放松，双脚甫一站定，便忙甩掉睫毛上的水滴，连连后退数步，紧盯着大虫不放。

　　大虫趴下身子，似是痛苦地呜咽了几声。却又瞬间咆哮起来，受了疼的大虫发了狂，翻身又是一扑。

　　原来这雨水偏成了罪魁祸首，瓢泼的大雨把一桥撒出的毒粉瞬间冲刷到地上，也不知大虫沾上了几许，一时间也不能致死。

　　一桥的脚沉沉地发着疼，刚才落地太急，竟是崴了脚踝，可危机时刻哪容得喊停，只得忍着伤痛再次回闪。然而，受了伤的少女更不是猛兽的对手了，手中的毒粉还没能再次撒出便被发狂的大虫扑倒在地。

　　手被压在大虫前爪下动弹不得，眼见着血盆大口就朝自己脖颈咬去。

　　“啊呀！吃我一棒！”

　　不知哪个方向发出的喊声唤的一桥回了神，倏忽间发觉身上的重量不见了，原是那大虫歪在一旁，金黄的花皮上流着鲜红的血。

　　“还看个屁，跑呀！大虫我打。”

　　还没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手腕就被紧紧握住，拽了起来。

　　“我跑不动了。”一桥蹙眉，这才看清对面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女嫌弃似的，一把甩开她的手，又一个跃起，抡着手里的棍子就再朝趴在地上的大虫打去。大虫中了毒粉，又被少女接连重打了两棍，早就分不清南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

　　再看那少女跟打面团似的，手里不停地抡打起来，还边嘟囔着：“你们这些闺中小姐们一个个饭都像白吃了似的，手上丁点儿力气没有，就应该把你们吃的粮食都给我才好，哼。”只打的大虫没了动静才停下手来，还不忘踹上一脚，确认它是咽了气了。

　　一桥看她打死了大虫，一根紧绷的弦一放松，更觉得脚踝疼得要死。幸而自己就是个懂药的，道了声谢谢，便忙去探骨头是否有损。探得无碍了，就从怀里取出活血丹吃了下去，又拿出研磨好了的药泥涂抹在脚踝伤处。抬眼看到少女定定地看着她，嘴还轻轻地张着，又见她浑身沾了不少的泥浆子，颇觉有些好笑，那股子疲累劲儿都消下去不少，遂起了调笑之心：“没见过久病自医的？”

　　“啊？你不本来就是个大夫吗？”少女圆圆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
　　“你怎知我是大夫？”
　　“嘿嘿，我知你每隔三日便上山采药，而我每日都要上山打猎。逮到你采药的日子我就会远远跟着你，你长得这般弱不禁风，没人保护定是要被凶兽拖去下饭的。不过这次来的也不算是及时…… 后怕的很……”少女起先笑得嘴角咧开，两眼弯弯，后而又眉毛眼睛皱在一起，好不懊恼，片刻间脸色就变了好几个来回。

　　一桥听罢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怔怔地望着她。

　　“啊呀，先不聊了，你药抹好了没有。我背你走去躲雨，这雨淋的我好生难受。”

　　一桥刚想点头，瞥见她一身的泥，又顿住了。

　　少女以为一桥是害了羞，只一把捞起她，抱着就跑了起来：“啊哈哈哈，好轻，我真力大如神也！”

　　“啊……”一桥忙一把捞住少女的脖子，又忍不住在她怀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自夸起来倒是顺口的很。

　　进了一洞穴，少女便把一桥轻轻放了下来。少女自去燃火，而一桥四下环顾，顷刻间便在洞口下了阵法。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这洞穴我经常来，安全的很。”

　　“多些防备总是好的。”身后噼啪的响着，都能想象出火星子蹦窜的样子，一桥回头，却看见她脱的就剩亵衣了：“你……你干什么呢！”

　　“你不脱吗？都淋湿了，烤干了才能穿。”少女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一桥，觉得眼前这人定是从没自理过生活。俄倾又瘪了瘪嘴，“不过你是个大夫，冻病了自己也能治。”

　　一桥回过神来，轻笑：“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我高烧不醒，自己是神医又有何用。”便也起身准备脱去外衣，“还没问过，恩人叫什么名字呢，嗯？”火堆映的一桥的脸熠熠生辉，她嘴角轻扬，双目微低，由于脚踝不便，只好一手扶石壁，一手解开外衣。

　　“我…… 大家都叫我满果！你，你脱快点，脱那么慢让人看着怪别扭！就像我原先伺候的沈家小姐在她夫君面前摆弄自己的样子。”

　　一桥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气的发了绿，这人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她抿了抿唇，将解下的外衣轻搭在靠近火堆的石墩上，而后扶着石壁一瘸一拐地走到满果身边，坐下，道：“你说自己是打猎的，这又变成了伺候小姐的丫鬟，难不成那沈家还锻炼出了一批能打猎的丫鬟？”

　　满果听罢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像我力气这般大的丫鬟怕是维阳城都只有我一个！”

　　一桥觉得她没有明白自己的试探，明明自己想问的是她身份怎么变来变去没个定数：“你方才说‘原先’伺候？你莫不是从沈家逃出来的吧？”

　　“唔…… 沈家年前败光了家，遣散了众多丫鬟婆子们，她们都再去寻个下家了，可我偏不想再入那牢笼，哪里比得了来这傍花村自己打猎快活。”满果眼里闪着璨璨的光，一点儿不见自怨自艾的神色。

　　一桥算是明白了，这少女和自己一个性子，都更愿意独处，眼下估计是自个儿打猎为生。一桥思索间，凤眼轻眯，若是她力气大，那自己不如收了她做丫鬟，也省了自己颇多气力，想起不久前磨竹片蹭破手心，现在都还钻心的疼。一抬眼，正要讲话，又看到满果俩眼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桥颇有些无语：“你以前伺候沈家小姐也是这般盯住人家不放的吗？”

　　“不，不是！我白天见你总能从怀里拿出吃食来…… 我，我饿了，你还有吗？盯了你好久，你都不邀请我吃，非得要我自个儿说出来……”满果说着还委屈起来，小嘴撅得高高的。

　　我刚才说她和我一个性子？可以收回这句话吗？一桥哭笑不得，只得从怀里又掏出个烧饼：“都凉了，你放火上烤烤再吃吧。”

　　满果一把抢了过来，生怕人家反悔似的，毫不介意地大口吃了起来：“不烤了，烤得掉渣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一个眨眼的功夫，一个烧饼下肚了。一桥揉了揉眼，自己定是看错了，她嚼了吗？看着满果又定定地盯住了自己，一桥好笑地又拿出一个烧饼：“喏，最后一个了。”

　　满果这下慢吞吞地接过，道：“我以为你带了二十好几个呢…… 那，分你一半好了。”说着小心翼翼把烧饼从中掰开，一点儿饼屑都没掉，又舍不得地看了好几眼，方把其中一半递给了一桥。

　　一桥接过那半块烧饼，心里开心不少，这人还算有点良心，便要开口问她愿不愿意过来做自己的丫鬟。

　　“……你嚼了吗？”一桥呆住了，这简直是饕餮啊！满果手里的半块烧饼哪里还有踪影，这会儿只剩下嘴边的屑沫宣告着她刚才吃了什么。

　　满果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遗憾。

　　一桥扶额，还好师父留了足够的银两，养这么只饕餮估计不在话下，道：“你不如搬来与我同住吧，我唤做一桥，就住在那竹林中，我收你做丫鬟，不过不用你伺候我，只要帮我做做体力活就好了，同吃同穿，如何？”说完却又觉得不妥，若是她觉得这是让她入另一个牢笼，不愿过来可如何是好？

　　满果只低着头，扭扭捏捏半天不说话。

　　罢了，看来她是不愿意过来了。一桥觉得有些丢脸，只好再补一句：“无妨，不来也甚好，我也觉得一人生活更自在些。”

　　“不是的，我挺想过去的！你长的好看，又不摆架子，还给我烧饼吃…… 但是同吃同穿的话，我怕我不够吃……”满果急的耳朵尖都红了，两手忙忙地乱摆，解释到最后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哈哈哈哈！”一桥掩嘴笑的前仰后合，“放心吧，管饱。”

　　一句管饱，满果觉得世界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