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花村旁桥边果儿》喑医

1、一桥来历

　　维阳城，地接城堙，富贵家园亭，一带比列，箫鼓游舫，声色具齐。再说那傍花村，位于维阳城东去六十里地，虽不及维阳城之繁华，却也飘飏有致，民风淳朴。

　　“老鬼头”周加佰便是看中了傍花村的清薇有道，把自己的药庐建在了这村边竹林中。周加佰为人不拘礼道，怪人一个，变脸比翻书还快，江湖名声褒贬不一，不仅精通药道，更善剑术。年已过半百，更喜欢别人叫他“周半佰”，却是因为他在半百之际勘破自家剑法混玉决的要领，剑术入了九层，对手难觅，连带着医道都上了一个台阶。

　　药庐说是他建的，不如说是他那大弟子 —— 小米建的。他带着小米入了竹林夜宿两日后丢下一句“小米啊，为师看着竹林颇具修行之清静，不如便把药庐建在这里吧。”

　　“好。”小米颔首轻答。忽的听得竹叶簌簌响，再一抬眼，周加佰却是一个影子都不见了。

　　真是的，神出鬼没，估计现在正趴在哪根竹子上等着看自己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呢。

　　她浅笑不已，心中倒也不慌，站定环顾四下，盘算起建造药庐的事宜。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仅凭一人之力肯定是不够了，不如一会儿先在村中转转，觅得木匠乃首要之事，药庐建好前自己大抵还是要宿于竹林中了，还需布下凛封阵防夜间走兽……

　　正思索间，听得远处传来自家师父略带不满足，又故作深沉的声音：“为师眼下要去云游一番，一年后再回来，你可莫要荒废了功课。待读的医书都在银带红皮箱子中，衣物都在啊……在你自己整理的地方，还有银两都在那个……咳咳，银两在哪儿来着……”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声，这个师父心里估计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她因未习武功，没有内力，只得深吸一口气，朝师父的方向喊了起来，“好啦师父，徒儿知道了，莫忘了今晨您寻不到烧饼，饿得抓耳挠腮的时候，还是徒儿从您背上的蓝布包裹里拿出来的呢。”

　　“……哦，看你这样为师就放心了。小米啊。”
　　“嗯？”
　　“叫为师半佰！”
　　“……”师父你有点恶心

　　小米是周加佰十二年前在溪边捡到的弃婴。当时他正在溪边大石上打坐，忽而鼻息间嗅到淡淡的外人气息，没有恶意，又带着安静的味道。再睁眼便看到不远处溪涧上游漂下一个篮子，桃色花布裹着的小女娃儿静静地睡在竹篮中，颈间挂着一个桃木制的平安瓶，在桃色的布外很是显眼。篮子内沿绑着一大包小米，估计是为了劝捡到的人家能收下她。

　　周加佰噔地双手一拍大石，一个飞身，脚尖踮在溪涧一块浮木上，身向□□，顺势左手揽起竹篮，借力再一个冲势，稳稳落在了对岸。他目光看向怀中的小娃娃，却发现她瘦瘦的小脸不正常地发红，忙并出二指去探婴儿脖颈的脉搏，倏忽，从怀里取出一颗清心丸，喂她服下。

　　再看这娃娃未到一岁，五官却是精致可人，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着。他自顾叨叨地念了起来：“啊呀，谁家的小娃娃这么讨人爱，可怜受风发了热，亏是我周加佰看到了，不然被恶人抓去还不下了饭！”

　　一低头又看到娃娃的小手指无意识地握了握，小嘴还不时地咂巴一下。心里更软了，喜欢得不得了。

　　周加佰想趁着这美景给娃娃取个名字，这一刻觉得自己四十多年看过的书里的美词佳句一股脑儿地全涌了上来，一时竟不知用哪个好。

　　溪边绿木葱葱，水声淙淙，日光照得那溪水像是镀了银，灿灿地发起光来。他觉得此情此景美好得让自己都要吟出一首诗来了。

　　“不如就叫……”目光四处打量，直到看到了竹篮中的那包小米。

　　“小米！”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怎么都觉得这名字白费了自己绞尽脑汁想这么久的诗句，这美景怎么到最后就变成了小米呢？罢了，他抱着竹篮向林外走去，小米这名字，好养活。

　　话说养这女娃娃可苦煞了年至不惑的周加佰，一个大男人本是无拘无束，带着个娃娃就畏首畏脚起来，红着一张老脸去别人家中讨奶水，总觉得被那些妇人赏了好几个白眼儿。

　　“哎呀……”周加佰气地直跺脚，边跺脚还边嘟囔，“叫小米有什么用啊，这么小的孩子又不能吃，早知道就应该叫小奶……”

　　小米根骨平常，周加佰未教她剑术，倒是由于小米在药道方面天资甚佳，便把自己半辈子的药道传授给了她。又因为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更是当作亲闺女去疼，天天追在小米后面巴巴地求小米去依赖他。

　　“小米啊，你可敬可爱的师父给你做了银耳莲子羹。你快来尝尝。”
　　“徒儿不要，师父肯定偷偷放了好多辣椒粉，等着我辣哭了好哄我呢。”
　　“……”才没有！这次放的是胡椒！摔！

　　小米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得了他医道的大部分传承，堪称神童。此时的少女已经初见美貌，清澈的黑瞳倒映出世间景色，眼尾微微上扬似是时刻都在笑着，粉嫩的唇在白皙的面庞上显出一份魅惑。

　　说是周加佰一手带大的小米，不如说是小米养了他数十年。周加佰药道奇绝，偏偏做饭难吃至极，于是一日三餐全是小米负责。再加上他为人不讲究江湖礼道，惹的麻烦多如牛毛，小米则越发炼出自己一番待人处事之道，虽比周加佰讲些道理，却也下手果决，不留后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周加佰在小米十岁之际便下定决心每年出去云游一番，一是自己不久前刚刚勘破剑术要领，还想在江湖上行走之际寻两三对手好过招爽快一番；二是因为医道都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等小米自己去悟了；这第三点嘛，想趁着云游收些习武的弟子以后也好保护他放在心尖儿上的这个宝贝疙瘩。

　　这边却说这周加佰一年后回到傍花村边的竹林中，一路乐呵呵地想着怎么跟小米念叨自己这一年云游收的小弟子们，嘴都没合拢过，却在一年前分别的位置怎么都寻不到小米了，更别提什么药庐。
　　这下吓傻了周加佰，忙地运起轻功，踏着竹叶在偌大的竹林中疾呼。行至一处小湖忽见湖上立一石拱桥，桥那头插着一方金边儿锦缎小旗，小旗后雾气浓浓，隐隐流动着阵法禁制。这禁制……啊呀，好熟悉！

　　他长舒一口气，忙一个蹿蹬，跳进阵法，正要开口喊话，身后一阵气流涌动，却是一支冷箭射向他的左腿。周加佰忙一个右旋踢腿避了开，再一回首拂袖荡开射向他右腿的第二支箭。

　　“诶呀呀，小米你怎么性子狠绝了这么多，可不是当初哭着要奶吃的小娃娃咯！”

　　出了浓雾才看见一竹屋，四周梅花疏落，红白绿萼，参差种之，花时与竹篱茅屋相映。而一少女正浴于淡淡竹影下轻轻扇着蒲扇，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燃着小火上的药炉。

　　“看来徒儿的阵法还是修习的不够，连师父的衣袖都伤不到分毫。”她这才轻轻抬起头来，调笑到。

　　这会儿周加佰可顾不上说闹，只觉得刚才吓得不轻，再看见小米，就像失而复得了似的。

　　“小米哟！嘤嘤嘤……”周加佰眼里留出泪来，和着鼻涕淌了一脸。
　　“？”小米被这老泪纵横的脸吓了一跳，手中的蒲扇都停了下来。
　　“叫为师半佰，嘤嘤嘤……”
　　“……”够了。

　　周加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米身边，怎么看怎么高兴，觉得小米出落得越发别致，就更觉得自己当年取的名字太俗气，配不上她。

　　回首看向刚来时经过的小湖，雾气腾腾，涟漪层层，清风习习，倒影重重。他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吟诗了。

　　“为师给你起个正经名字罢！”

　　“莫不是叫小面、小饭吧？”她笑吟吟地发问。

　　“一桥！就叫一桥。”他哈哈哈地笑起来，越看那湖上拱桥越像自己的徒弟，岿然独立，觉得自己半辈子书没白读。在起名字这事儿上，可算是一雪前耻了。

　　“哦？一桥？好听的紧呢，一桥在此多谢师父赐名。”她收起手中蒲扇，深鞠一躬，惹得那周加佰笑得更开。她眼光流转，笑意也跟着加深，再一弯腰，端起眼前的小药炉走入竹屋，一句清凉的话儿飘来：“师父，徒儿还有一味药不明，望师父指点呢。”

　　远处，拱桥高挂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