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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人生几何 ...

  •   清晨,一艘船拢在雾里,飘在江面上。船夫悠闲地坐在船头抽烟,时不时地转动一下马达。
      马达呼隆隆地声音震醒了邹玉城,她以为又有爆炸猛地睁开眼睛,恍惚中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阿诚?”
      “是我。”
      明诚抱着邹玉城坐在船舱里,他低头吻了一下邹玉城的眼睛,“好些了么?”
      “能看到一点了。”
      “那就好。”
      “明台呢?”
      “护送生铁去第三战区了”
      “黎叔和苏太太呢?”
      “应该回到上海了。”
      “明堂大哥和林参谋?”
      明诚手臂一收,紧紧抱住邹玉城,说:“和藤田芳正同归于尽。”
      “孤狼呢?”
      “大哥解决了,做的就像意外。”
      邹玉城只记得她在爆炸声中晕倒,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问完了所有她能想到的问题。
      “问完了?”
      “完了”
      “那换我了。”
      “什么?”邹玉城起身看着明诚,“问我什么?”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这艘船将停靠乌石港口,那里会有人接你去武汉隐蔽区,我的护送任务就结束了。”
      “你要离开?”
      “是暂时离开。”明诚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好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现在是青瓷在跟你对话,你有公开身份。你的突然离去需要我来善后,所以我需要对你的情况有充分了解。”明诚说。
      “这是眼镜蛇的命令?”邹玉城还是十分警惕。
      “这是董先生的指示。”
      邹玉城听到董先生的名字,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问吧。”
      “第一,你北川玉子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邹玉城顿了顿,想想该从何说起,“民国二十一年,北川玉子的祖父和父母被日本兵的杀害。”
      明诚吃惊地说:“可他们是日本人啊!”
      “是啊,但抚顺沦陷,日本兵见人就杀。北川他们因为没有日本良民证而被当成中国人杀害。北川玉子逃过一劫,流落到收容难民的福音教堂。当时我在抚顺敏学女中读书,在教堂做义工的时候认识北川玉子。她跟我说她还有亲人在日本。我就帮她给日本大阪写信,寄出了我们的合照。”
      “那后来呢?”
      “北川玉子本来身体就不好,教堂里面饥一顿饱一顿,不久便重病缠身。当时我家里是旧式的封建家庭,我母亲早逝,父亲供不了我读书了,就想让我嫁人。那男人比我大十来岁,原配死了,我过去就是做填房的。”
      “你嫁了?”
      “怎么可能”邹玉城说:“我学字读书受开蒙,早在学校加入了左翼读书会,怎么会接受这种包办婚姻。在结婚前夜,我逃出了出来,本来想跑到教堂躲几天,再去火车站离开抚顺。可就在当晚...”
      “北川玉子出事了”
      “是的,她才十五岁,教堂每天死去的难民很多,玉子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邹玉城伸出手,有点发抖,“我记得那晚雪很大,我就抱着北川玉子的尸体,把她埋在教堂外面的一棵树下。我们相识一场,我送她一程,玉子也算入土为安了。”
      明诚唏嘘不已,试问哪一个平民愿意陷入战争,像北川玉子这样的人是日本帝国主义的踏脚石,也是战争的牺牲品。他说:“你觉得北川玉子的身份可以用,就一直跟日本大阪通信?”
      “也不是。”邹玉城说:“后来我加入组织,我的入党介绍人听我说了北川玉子的情况,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地机会。那时日本与中国局势紧张,一战在所难免。组织就命令我顶替北川玉子的身份。希望有朝一日能用上。”
      明诚了然,下闲棋烧冷灶,未雨绸缪这是地/下/党一贯的工作方式,“所以,你才说你的伪装身份最安全。”
      邹玉城轻叹一声,“我加入组织之后一面与大阪继续保持通信,一面又在执行其他的任务。终于在民国二十三年,也就是跟你相遇从巴黎回来后,去了日本大阪。民国二十七年,我接到董先生的命令。他要我先于眼镜蛇回国,等待他启用,而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女子最好的时光邹玉城都在流离,明诚握住邹玉城的手,柔声说:“你一个在大阪很苦吧。”
      邹玉城笑着摇头,“哪有,北川是武士家庭,我那儿还学了剑术呢。”
      明诚将头埋进她的手里,默不作声,邹玉城越是轻描淡写,明诚就越是心疼。他知道在这乱世,邹玉城一个女人能活下来就已经不易,偏偏她还不得不在刀口跳舞,在枪下饮血。
      邹玉城也抱住明诚的头,小船轻轻摇晃,时间紧迫,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相拥,生怕打搅了这片刻的安宁。
      十几分钟后,船靠岸了。明诚和邹玉城站在乌石码头上,这是长江边上一个普通的小镇码头,渔民卸货农妇叫卖,热气腾腾的人间景象,祥和得就好像战争不曾发生。
      “好了,水手同志,我要走了。”明诚故意打趣道。
      邹玉城看不清明诚的表情,心中离别的伤感也没这么浓烈了。她笑着挥手,“青瓷同志,我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明诚本要笑,哪知却掉下一滴泪水,他拥着邹玉城亲吻她的额头,咽下汹涌而出的泪水,说:“玉城,我爱你。”
      邹玉城浑身一震,“阿诚?”她喊了一声。
      可是没有人回答,那个英挺的背影融进人流再也看不见。
      邹玉城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仍船上的同志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反应,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听到有风从江上吹来。

      湖北省武汉市梧桐镇石头街1107号。
      经过多年,白云书斋作为武汉地/下/党的隐蔽区还坚/挺着。
      邹玉城由一名女同志扶着走进去,邹玉城笑着说:“朱大姐,我眼睛好多了,又不是瞎子”
      朱大姐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个子不高,白皙丰腴,一笑起来和气的很,是白云书斋的主人林先生的妻子。两人在战火中撑起这个联络点,一干就是十年。
      “上级指示了,你眼睛有伤,要我们好好照顾你。我可不敢怠慢”
      邹玉城哈哈笑起来,“那我岂不是又可以做大小姐了。”
      林先生从高高的书架后面走出来,顶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对朱大姐说:“你快别跟小邹瞎扯了 。不是有东西要给她看嘛?”
      “东西?什么东西?”邹玉城疑惑地问。
      朱大姐神秘兮兮地牵着她来到书斋的仓库里,推开一扇门,是个密室。
      朱大姐让邹玉城在椅子上坐好,笑嘻嘻地拉开墙边的柜子,端出一张足有她半人高的画。
      “你看!就是这个!”朱大姐哈哈笑了。
      邹玉城眼睛模糊,但是还能看清楚,那画分明就是1934年在巴黎街边公园明诚给她画的那一幅。落款上还写着,“民国二十三年遇小红帽于巴黎。阿诚。”
      邹玉城脑子一片空白,双眼被热泪浸着,十分刺痛。她擦了一把眼睛,慢慢接过画。朱大姐说:“早就寄给你了,你不在,我就帮你收着。还有呢!”
      朱大姐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子说:“小伙子也真执着,足足写了一年”
      邹玉城打开盒子,里面满满当当有十来封信都是明诚写给她的。
      “你看吧,我厨房还坐着水,待会给你换药。你别掉眼泪,眼睛受不了的。”
      邹玉城端坐在桌前,将信全部摊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哪个是第一封,哪个是最后一封。
      邹玉城细细抚摸着每一封信,每一封都像是明诚坐在面前跟她低语。
      她拆开其中一封,信举在眼睛前面,才能勉强看得清。
      “邹小姐:
      画已经寄出来了,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重新上了一遍颜色,会鲜亮一些,不知道你喜欢吗?
      阿诚。”
      邹玉城又拆开一封,上面写道:
      “邹小姐:
      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都没有回。是我太唐突,还是你有什么为难之处?盼你回信。
      阿诚。”
      到了后面,明诚的信中已经不再有询问,而更多地是一种倾诉。
      “...大哥和明台吵架了,明台抬脚就去了英国,说不念文学了要念法律。
      两个人都是幼稚鬼,我还得两边都劝着,着实头痛。今天巴黎大雨,武汉是否也是阴冷,注意添衣。”
      “...说件不好意思的事,我今天接到了一份情书,巴黎大学一个中国留学生给我的。
      她一定不会知道,我一直在与你通信。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对了,她和你有点像。今天巴黎大雪,武汉应该不会下雪吧。”
      “...我真是个保姆。明台生病了,大哥也生病了,为什么就我没有生病。我也想生病,就不用伺候他们两个了,三个人都躺在床上,看谁躺的过谁。不能再写了,我得去煮饭了。
      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生病了,我怕没人照顾你。”
      明诚的信都是日常琐碎,多半轻松,偶尔发发恼骚,并无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但读下来邹玉城的泪水还是又渐渐涌进眼框中,她忍住刺痛看到最后一封信,只见上面写道:
      “邹小姐:
      这恐怕是最后一封了,我就要去莫斯科读书了。大哥留在巴黎,明台去了伦敦,我要去莫斯科。而你,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这一年来,我给你给你写了很多封信,你都没有回。其实我还挺希望你不要回的,因为没有回应,就没有拒绝,我还可以想象我们的未来。
      可是有一想,我们还有未来吗?我们还会相遇吗?
      若我们没办法见面了。
      玉城,我真心希望你能一生平顺,没有忧愁。”
      浑身发抖,邹玉城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本来这些年,这些事,她经历过的从未后悔。
      哪怕是她那封建的父亲病逝,她没能回去见最后一面,邹玉城虽觉得遗憾但也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国家存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求整个民族的生。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明诚的信,看到这些绵绵絮语穿越时间而来,她是真觉得后悔了。
      她后悔为什么要在巴黎不告而别。
      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跟明诚表明身份。
      就算是最后离别,在乌石港口,面对明诚的告白,她也没来得及说一句:“我也爱你。”
      邹玉城从未像这一刻痛恨战争,从未像这一刻痛恨侵略。
      房子倒了可以重建,金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人受伤了可以养好,可是时间没了怎么找回来。
      她和明诚的六年谁来赔?
      她和明诚的青春谁来赔?
      四万万中国人,有多少像她和明诚一样被战争消磨了宝贵的年华。
      而今两人又不得不分别,再相见时,又是什么时候?
      人这一生究竟能有几个六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人生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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