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圆》钱塘自古繁华

2、第 2 章

　　网络的好处就是不分国界。虽然A国很遥远，我和他依然能在游戏中相见。因为时差的关系，很多有时限的新任务我做不了，于是我们交换了ID和密码，可以登入彼此的帐号，方便升级和交换物品。

　　虽然从来不曾谋面，从来不曾知道彼此在现实中的身份，他只淡淡地说了句“这是我的帐号密码，把你的也给我”，我就交出了本不应该交出的东西。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仿佛我们真的已经是老夫老妻，彼此信任。

　　那一日，我意外下课得早，回到宿舍时他那里还是凌晨，四个小时后他才会上线。

　　站在空荡荡的愚人村口，我心里也空荡荡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他在游戏里我就变得无所事事，虽然他在的时候我也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他带路、打怪、pk。

　　我百般无聊地登上了他的帐号，屏幕上方出现了一封信。我从不看他的私人信件，登入他的帐号也只是拿他为我准备好的蓝药红药，有时他会放一件适合我的极品装备，让我自己来发现这个惊喜。

　　今天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封信跳突的厉害。我想既然他给了我帐号，应该不会介意我看他的信件。我至今也不确定，如果时间重来，我会不会再去点开那封改变我们命运的信。因为“缘分”这种东西从来不会刻意，该相遇的时候就会相遇，该分离的时候就会分离……

　　一行白字跳入我的眼帘，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听到心里那两个半圆被击碎的声音。

　　“老公，还在生气吗？老地方见。等你，想你，爱你。”

　　署名是，八爪熊。

　　我怔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直到嘴里尝到咸苦的味道，我才回过神来。我想删了ID,但手脚完全没有力气，于是直接按下了电脑电源。

　　从此，我不敢在宿舍里开电脑。我象入魔了一样从早到晚地看书，那个游戏被我刻意遗忘，每次那个细小的念头想要钻出来时，我就将它打压下去。每天，我要对自己说几十次：网络有害健康。

　　毕业那年，A国一家著名大型企业因为我在实习期间的出色表现，给我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并许诺帮我办理工签。我在亲朋好友的叹息声中最终选择了回国，A国公司的条件虽好，但我更喜欢回家的感觉，更喜欢创业带给我的挑战。

　　在家里的电脑上发出最后一封简历，我的鼠标悠悠荡荡停在了那个游戏的标志上。咬嘴唇，再咬，直到把嘴唇咬出一排红印，我心虚地按下了那个标志。

　　爬虫一样的更新条，漫长的等待，破碎的往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屏幕豁然开朗。我看到孤单的自己站在愚人村的码头，那是他第一次带我做任务时的起点，忽然间泪流满面。我记得离开的时候并不在这里，一定是他，登上我的帐号，带我走到了这里。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信箱已经爆满，每一封都是他的署名。我不敢打开，只是呆呆看着那一个个伤心的音符在我眼前跳动。

　　“次奥！你怎么上线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私聊框里送来那个在游戏里结婚的朋友的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发去了一个苦笑。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黄花菜疯了一样找你？”

　　“别告诉他我来了。”还好在游戏里只需要打字，否则他会听到我的哽咽。

　　“告诉个P！他走了，删ID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连Q都没有。你有他Q没？”

　　“没。你怎么不去问八爪熊？”

　　“那个女人？别开玩笑了，那女人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他从来都没理过那个女人，怎么会给她Q。喂，你是不是人妖？怎么互相连个Q都没有？”

　　我僵在电脑前，脑子里反反复复是“他从来都没理过那个女人”那句话。我慢慢移动鼠标，仿佛移动着一块巨石。

　　信件一封封地打开，绝望的字眼一点点融化着我辛苦筑起来的心墙。每一封信都在向我苦苦解释，每一封信都在让我回来，从一开始的焦急，到愤怒，到乞求……直到我的信箱爆满，不能再塞进一个字符。两年了，我从未进过游戏，从未看过这些信。

　　我直接关上电脑的电源，整颗心都被抽空。

　　自那天起，我的ID一直坐在愚人村的码头，从未下线。我在等一个人，虽然明知道缘分的脚步已经错过，但我情愿坐在那里等着，让游戏里悠扬的音乐填补我内心的空洞。

　　两年的时间，这个游戏已经发展得登峰造极，愚人村外不再有忘情打怪的菜鸟，新ID总是在愚人村匆匆出现后，就被级别高得离谱的老ID带去别的地图升级去了。

　　这天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ID，说他奇怪是因为这个游戏里已经很少出现象他这样的菜鸟。他的名字叫“钟飞扬”，这象个实名，这年头很少有人用这样的名字，很多名字都带上了五花八门的符号。他一出现在我视野里，就傻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在我周围慢条斯理地打小怪。

　　我一心只等一个人，对他的出现置之不理。

　　他走过来，想要跟我说话的样子，等了半天屏幕上打出一行字：“一起做任务吗？”

　　我心里闷痛了一下：“不了。”

　　我只和一个人做这过这个低级任务。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在我身边坐下。

　　“等人。”我苦笑，“一个不会出现的人。”

　　他并没有对我的回答产生好奇，只是安安静静地陪我坐着：“你很在意他吗？”

　　“在意他有什么用，我误会了他，伤害了他，他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说：“网络和现实分开比较好，免得彼此伤害。”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我说，“但我现在就想这么等着。”

　　收到一个互换名片的邀请，我麻木地点了确认。

　　一直到我睡觉的时候，他都没有下线，安静地和我并排坐在码头。我想他应该是和我一样，人不在了还开着电脑。

　　果然，之后的两个星期，他从未下过线，偶尔看到他起身打小怪，我知道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在线上，而我也渐渐习惯了一坐在电脑前，就看到他坐在我身边，沉默着，偶尔打打小怪。

　　两星期后，我发去简历的公司几乎都回信提供了面试的机会。其中一家叫“飞扬”的公司尤其吸引我，正是我想要的工作，工资条件也异常丰厚。

　　听说这家企业的前身是一家潦倒的小型电脑公司，几乎破产。两年前，公司总裁突然发奋图强，带领公司开发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网络聊天软件，这种软件在市面上迅速蹿红，由最初的一百来个个用户疾速扩张到几千万用户。去年，公司买下了素有网游之国之称的H国开发的一款当红网游版权，使公司的年效益冲破1个亿。

　　这家企业的总裁名字是：钟飞扬。

　　看到公司简介上的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从面试室出来，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刚想给钟飞扬发信询问，我犹豫了。怎么问呢？问了又怎么样？厚着脸皮去套近乎吗？有必要吗？我相信自己的实力，我可以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这份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鬼使神差的，我删除了游戏里钟飞扬的名片。

　　星期一的早上，我接到飞扬公司的电话，通知我翌日上班。我收拾好连日来的低落心情，踏着自信的脚步走进飞扬公司的大门。

　　钟飞扬的办公室一直都是锁着的，秘书说他和公司高层出差去了A国，和A国一家大型网游开发公司谈判，也许会签下一个代理合约。如果签下这个合约，那么飞扬公司将挤身国际网络公司的行列。

　　A国，我心里刺痛了一下，就在那个国度，也是在飞扬公司代表团去谈判的那个城市，我出色地完成了学业，却也失去了一些珍贵的东西。那个人，那个曾和我亲密无间的陌生人，也许从此就消失在人海，永不相遇。

　　一整天我都在恍惚中度过，以至于不能在下班前完成当天的任务。直到开放式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才拖着疲惫空乏的身心，象个游魂一样离开了办公室。

　　公司门前停了一辆黑色宝马SUV。因为雇员众多，为了防止事故，公司规定门前不能停车。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但这样嚣张的车型停在门口实在是很招人眼目。

　　更招人眼目的是车前倚着的一个陌生男人，身量很高，很帅气，打着丝质的领带，脸上带着IT人特有的斯文和洁净。那个人直直地盯着我走出来的方向，仿佛失神。

　　我自认向来和帅哥无缘，看了看身后，确认他是在看着我时，礼貌地询问他：“请问您是在等什么人吗？我们已经下班，里面没有人了，您不如明天再来？”

　　他凝视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我尴尬的低咳一声后，他朝我缓缓伸出手说：“我叫钟飞扬。”他忽然笑了笑，“或许……黄花菜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更熟悉些。”

　　我错愕地看向他，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口。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继续道：“两年前，有人曾经跟我说，只要我开宝马来，她就跟我走。我想她那时也许只是在和我玩笑，但我还是当真了。两年的时间，从一贫如洗到现在拥有飞扬公司，我以为站在你面前时我可以足够自信，但没想到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从西装裤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珠宝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的钻戒。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象有什么东西爆裂，轰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比他的眼神更璀璨。

　　他拉起我的手，很轻很缓地将戒指戴上我的手指，一开始有些迟疑，慢慢的变得固执。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尺寸，那戒指竟然大小正好。戴好戒指，他急切地把我带进怀里，这个动作流畅热切，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

　　“第一次你离开前，你把我拉进了黑名单。第二次你离开前，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让我无可辩白。这次你又删了我的名片，我在愚人村等你，你却一直没出现。为什么我会看上你这么一个任性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次在A国时问到了你在校时的资料，如果不是在员工列表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茫茫人海，你让我去哪里找你？”

　　他的拥抱很温暖，一如在游戏里带队时给我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任眼泪在他的胸膛倾泻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