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蔷薇荆棘（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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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墓之下，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地。
晦涩的光线从头顶撒下，无力融入黑色的尘埃里。残破不堪的大理石柱歪歪斜斜躺在地上，杂草丛生，石缝早已遍布青苔。他独自走在这样古旧空阔的遗迹中，寂寞如斯，仿佛水面下万古冻结的厚重冰原。
不断有什么闪过二楼墙角的阴影，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空间，冲得人几欲作呕。少年抬起眼，蓝如苍穹的眼底倒影着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血侍，纵然被数十倍于己的不友好者包围，也依旧一如既往平静漠然。
就这么走着，直到脚步踏入走廊尽头，空阔的大殿中央，有个身影正如所料静静等待着。他身后，纯黑的祭坛上，一簇温度极高的火焰欢快跳动着，带着路加从来熟悉至骨的气息，无端为原本澄澈的眼底染上一丝血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他直视着这里的主人，淡淡开口：“无论过去多久，那都不是你能觊觎的力量，该隐。”
抬起头，苍白的脸有一半隐在火焰的阴影里。血族始祖漠然看着这个闯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眼神没有半分惊讶，仿佛他早就在静候这一天的到来，已然等待千年。
“我当然知道你为何而来，注定为神献祭的同源者。”
他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飘荡在空阔灰暗的大殿，听上去像是血液渗入泥土的回响：
“可是，我的回答想来你也明白……为了解开这盘桓在我身上的枷锁，哪怕与汝等为敌，我也定不会放弃这唯一的希望。”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早知会如此，也不想再多费什么口舌，路加轻轻挑起嘴角。霎时间，他周身聚集起无数青蓝色的细小光芒，点缀在黑暗中，仿佛蔓延整个夜空的璀璨星辰，将整个空间映得如同白昼。
“你要对我动手吗？”
依旧站在原地，面对铺天盖地的锋利冰棱依然神色如常。该隐血红色的眼眸里隐含讥诮，宛若很久很久以前，他杀死胞弟，面对父神的怒火那样，连目光里似乎都淬着腐骨蚀心的毒。
“路加，当年你和安泽南全程旁观了那场对我的审判。你该不会忘了，耶和华——你们的神与我所立之约，乃是让我孤身流离于世，任何人都不得杀我的诅咒？”
“你废话太多了。”
当然知道该隐此话何意，路加嘴角弧度依然没有消退。至高法则早已宣判了他的命运，身为它亲自挑选的信徒，自己也理所应当无条件去遵从。
只是——
“这世上永远会有你无法理解的东西，该隐……无论是强大的力量、永恒的生命，还是令人迷恋的自由，与我而言，也比不过你身后那一簇燃烧的火焰。”
“所以，最好不要试图激怒我——我这辈子很可能就只能做这一件事了，不管阻挡在面前的是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放过。”
——他可真的会去拼命的。
……
…………
在千万年沉淀的黑暗中，有些被打破的平静其实是很容易被察觉到的。早在穿越圣墓之门前，莱戈拉斯就被警告过要做好以一敌十的准备。因此，现在面对这般局面，他倒也没有太方寸大乱。
“你说，该隐有与神所立之约，凡是杀了他的必遭至高法则惩罚……”
挥刀砍断一只血侍朝自己眼睛抓来的利爪。小王子不动声色握了握被震麻的右手，有点庆幸他现在多面对的只是该隐创造的低级奴仆，而非同样数量纯正的血族：
“所以呢，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去阻止他。”
擦了擦脸颊上飞溅的一点血迹。面对汹涌而上不知疲惫地敌人，亚德站在大理石柱的阴影中，掌心燃烧的墨青光芒前所未有炽热：
“路加听命于至高法则，同该隐势本就不两立，再加上很多年以前一点过节，该隐绝不会轻易将离火交给他……而以那家伙一贯不要命的混账脾气，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可能罢休——无论是杀了该隐还是被该隐杀了，我肯定那都不是什么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当然，那实在糟糕透了。”
旋身躲避，同时将刀刃刺入对手并不怎么坚硬的胸膛。莱戈拉斯撇撇嘴，抬头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赶着来找麻烦的麻烦们，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现在还有能够手下留情的理由。
——等我找到那个小混蛋，一定要拔光他脑袋上那堆愚蠢的黑毛！！
不得不说，有时候，在如何对待路加的问题上，完全不属于同一个物种的亚德和莱戈拉斯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尤其是当他又用自己那些过剩的牺牲精神甩掉他们独自去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事的时候……最起码，对于一个已经忍受了将近一千年的人来说，这种行为简直愚蠢以及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我早晚有一天会被路加给害死……”
无力呻.吟了声。亚德愤然挥手，数量众多的藤蔓破土而出，将所有朝自己身上扑来的血侍都捆了个结实：
“而且这事已经不止一次了！看着吧，等他拿到离火，我一定会被那个不讲理还护短的混账扒了皮的！！”
跳到大理石柱上，顺着反作用力一跃而下，依靠重力和锋利的短刀一口气削下了所有被困住的敌人脑袋。虽然木系同源者的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但小王子还是觉得，里面实在有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会被哪个混蛋扒了皮？”疑惑挑眉，精灵敏捷穿梭在血侍的围攻中，还不忘回头接上同伴的哀嚎，“也许我可以跟他讨论一下需要的步骤和心得？”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你有仇，殿下……看在维拉的份儿上，别忘了还是我主动带你来找路加的。”
毫无形象地朝天花板翻个白眼。亚德四下里环顾一圈，和刚刚踹飞一个敌人的小王子背靠着背，语气有点无精打采。
“顺便一说，它们可真烦。”
“的确，没什么战斗力，偏偏还像苍蝇一样又多又烦人。”
耸耸肩，看着畏惧他们实力不敢上前，只得围在一起缓缓逼近的血侍们，莱戈拉斯实在不能赞同得更多。
向后瞥了眼站在原地头疼的亚德，他叹口气，目光转向不远处阴影中继续向这里靠近的黑暗生物，小王子弯起手臂戳了身后那人一拐肘，语气有点无奈：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真的没什么惊喜要给我看吗？我曾经见过斐尔动动手指直接就碾碎了几乎半个兵团的半兽人，别跟我你做不到把这些讨厌的玩意儿送回他们该待的地方！”
“拜托，我可不是你家斐利希德尔那样的暴力狂。”
快要把眼白都翻出来，亚德嘟嘟囔囔道：
“泽水的攻击力仅次于离火，他当然有凶残的资本。再说了，我的力量并不适合战斗……你叫一个医生拿手术刀上战场的效果就跟一个弓箭手非要用刀进行肉搏的效果一样。”
好吧，他本来还想省着点箭用呢，毕竟这里又没有地方补充。莱戈拉斯这么想着，嘴角抽了抽，却也听话地反手从背后摘下自己惯用的橡木短弓。
“行了行了。我这次会出也该出全力，你也差不多可以开始吧？再磨叽一会儿我们别说帮斐尔，能不变成这些恶心的东西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眼睛翻得比亚德还起劲，小王子从鼻子里哼了声：
“还有，明明我使刀也不差，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我用近程战会吃很大亏的弓箭……”
“因为你背后那玩意咯着我了。”
最后这么挤兑了一句。亚德张开手臂，蕴含强大力量的墨青光芒瞬间腾空而起，几乎照亮整个走廊。那双浅色瞳仁中一缕幽光一闪而逝，就像路加爆发泽水之力时左眼红色会褪去一样，当殊木之力的继承者终于动真格时，他身体里来自至高法则的血脉也会隐隐激荡。
殊木之力不善战斗，但仅仅是相比于泽水而言。
就算对于当个医生更拿手，也不代表他不是个优秀的杀戮者。
‘咔——’
伴随着来自世界本源的震动，圣墓之门下这片土地忽然尽数开裂，疯狂生长出无数巨大的树干。目瞪口呆看着蕴藏其中的树灵一个个将血侍困在自然的法则动弹不得，以及目之所及那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林海，莱戈拉斯真的十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把整个法贡森林都从中土移栽了过来。
躲过血侍扑杀，被一根藤蔓托起送到树枝上。亚德俯瞰脚下整片绿树掩映，眸光流转，再一挥手，小王子原本少掉三分之一的箭筒又重新变得满满当当。
“精灵生来即为森林的宠儿……殿下，回到自己最熟悉的战场吧。”
眨眨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愉快笑了笑，然后一根藤蔓就缠上莱戈拉斯穿了轻甲的腰上，把他甩向顺着剩下正顺着树干爬的敌人们。
“……”
一箭射进某个倒霉血侍的脑袋里，莱戈拉斯心塞地不想再说半句话。
……
…………
“不得不说，你似乎从来都没法给我什么惊喜，该隐。”
踏着满地冰渣，他一步一步走向靠着祭坛喘息的血族始祖。缓缓朝满面怒容的对方露出堪称温柔的笑容，少年眼中深不见底，弥漫着属于同源者路加的傲慢与杀意——这才是千万年流离中所沉淀的真实，相比于那些毫不在意的假象，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符合一个法则之力继承者应有的模样。
——无悲无喜，洞悉万物，睥睨苍生。
“别太得意了！”
露出尖锐危险的獠牙，该隐狠狠瞪着越来越靠近的人影。几千年前，当他还是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个孩子时，他就明白这人究竟是怎样一种脆弱却坚不可摧的存在。
事实上，想要打败路加很简单，那起伏的胸膛、温热的脖颈，甚至那光洁的眉心，无论哪里，只要他将獠牙刺入肌肤，甚至，轻轻一击，这世上就不会再留下任何有关这少年的痕迹。
但前提是，如果他能够碰到他。
咬牙挥手，身后浓重的阴影瞬间就带着亡魂尖锐的鸣叫席卷而去。挑起眉梢，路加连动都懒得动，随着璀璨的异色瞳孔中有青蓝光芒一闪而逝，那暗沉的黑雾也像曾经瑟兰迪尔操纵的大绿林灵气一般，被法则之力完全冷冻成冰。
“……你以为我还会犯和那时遇到德威特一样的错误吗？”
毫不意外看到半空冻结的冰层忽然炸裂，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四散的冰渣中闪现，眨眼间就已来到他面前。路加冷冷扬起嘴角，抬起右臂，掌心向外挡在心口。在该隐的攻击就要刺破肌肤那一瞬，磅礴而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泽水猛地倾泻而出，一层璀璨冰花恰到好处挡住了该隐伸向少年心脏的手，顺着那千年未曾接受阳光照射的肌肤，像吸了水的海绵般迅速膨胀，眼看就要将偷袭者反锁在冰雪构筑的牢笼。
“下次我可以试试给你再修改成中世纪的样式……或许这样你就会比较自愿的进来？”
有点可惜地看着该隐反应极快收手，一脚揣在冰层上借力后撤。路加歪歪脑袋，目光随着对手一起落在中央祭坛上，遗憾散去了手中的冰牢术。
他不是凭着一腔冲动就敢来孤身挑战的蠢货。就算体力极差，于六大同源者中也最为脆弱，但曾经无数次身临战场，独自面对所有必死之局，哪怕是最纯真无暇的人，也会染上那些悲哀至极血色。
“同源之力，果然如同传说那样有如神迹……单打独斗，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然而，出乎路加意料的是。直面这等宛若云泥之别的力量差距，该隐非但没有沮丧，那双阴郁的血瞳中执念反而越发深重：
“只是，路加。自我偶然得到安泽南的碎片已然千年，吾族将其尊奉为魂火，倾全族之力探寻其中隐藏的奥秘……你以为，我会直到现在还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话音未落，不等少年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该隐身后的黑色离火就突然卷起一簇艳丽的火舌。四散的明光霎时于血族掌心聚合，焰尾曲卷，在路加惊诧的目光中隐隐化作凤鸟的雏形。就像一个被忽视太久的孩子，似乎在沉寂了无数岁月之后，再度于世间爆发出雀跃的欢鸣。
虽然能引动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外焰，但毫无疑问，离火确实是在被该隐操控着。
虽为罪恶之躯，但终究是曾经生活在神荫下的造物。最高法则给予了他永世的惩罚，他却反过来利用父神禁制中的力量，让这来自世界本源的火焰臣服。
“混账！！”
神色霎时间变得暴怒，路加左眼如血，开始在一片死寂中燃起焚尽一切的大火。虽然该隐引动的力量还无法对他造成威胁，最多只会添点小麻烦，但他竟然如此染指寄存着安泽南灵魂碎片的力量染指他没有资格觊觎的东西，显然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个已经将追寻化作半生执念的少年。
“该隐，你居然胆敢这么亵渎他？！”
泽水铺天盖地的尖锐寒意瞬间在大殿里爆裂开来，所过之处，全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再也隐藏不住的杀意呼啸而至，几乎眨眼，血族就已然被绝对零度的尖锐冰刃包围。
冷冷笑着，宛如地狱修罗。路加抬起手，正要挥下，却突然被人在半空死死握住。
“斐尔。”
声音中依然带有剧烈的喘息。飞奔而来的莱戈拉斯按上少年愤怒到颤抖的肩膀，碧绿如新叶的眼眸中满是不赞同。
“你忘记至高法则与该隐定下的约定了吗？”也匆匆而来，挡在路加与该隐的视线之间。亚德现在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他不会被任何人杀死，企图杀他的却会被法则就地抹杀……该隐他就是在激怒你，你竟然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吗？！！”
向后瞥了眼血族手中跳跃的火焰，他怒色更甚：“而且，你还想用泽水去跟完全相克的离火抗衡？”
而仿佛要印证亚德的话一般，与此同时，该隐也轻蔑地挑起嘴角。他的手中，能够焚尽万物的火焰翩然而起，几乎眨眼间，就将周身翻着寒光的冰刃融化殆尽。
千年执着不休，终于铸成今日打破牢笼的钥匙。
血族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而奇怪的是，伴随着他的志得意满一起。祭坛下，那个刚刚还暴怒的少年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放开我，莱戈拉斯。”
迈步就要向对手走去，却被精灵猛地拉住。路加缓缓抬起头，没有理会旁边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亚德，这么淡淡开口道。
“不可能。”毫不犹豫摇头，只当他是终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莱戈拉斯双手握得更紧了，“你会被那个火焰烧成灰烬的。”
“不会，安泽南不会伤害我。”
摇摇头，不知用什么方法，一下子就挣开了小王子的束缚。路加只扔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就半点防护措施都没有，迎着那铺天盖地涌来黑色的离火，直直消失在烈焰之中。
“斐尔——！！”
来不及抓住少年，眼睁睁看着他在火焰里失去了踪迹。莱戈拉斯想都没想，就要跟着他一起冲进火海。
“你疯了吗？那可是焚尽万物的本源之火，沾上一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手疾眼快挡在他面前。这一个两个都不让自己省心，亚德感觉他现在简直要气爆炸了。
“可是，斐尔……”
碧绿如新叶的眼眸中满是焦急，莱戈拉斯根本没仔细听同伴到底说了什么。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摸摸鼻子，被忽视得没脾气的某人认命叹口气：
“他身上有离火碎片，不会有事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做好准备，莱戈拉斯。”
按按额角，心说他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破事，亚德无奈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我估计，等会儿那个从离火归来的人，九成九可能不是你的路加了。”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蔷薇荆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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