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合集》子非狐

10、谁可相依

　　月余之后，长乐宫中的一次晨省，圣上竟是面目憔悴，六神无主的坐于席上不发一言。

　　忽然，殿外急急传报“启禀圣上、太后，华琉宫中请圣上速去……”

　　正处于迷蒙之间的圣上听报，蹿起身就匆匆忙忙的冲出了长乐宫。

　　凤榻上的太后沉沉冷哼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斜眸瞧我一眼，示意我跟随着圣上一起去华琉宫。

　　圣上不肯乘坐龙辇，竟是一路急奔而去，我并几个随从只好一溜小跑的跟在后面。

　　仍旧是那曳地的层层粉色纱幕，如今已经尽数悬卷了起来，雕花的矮榻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消瘦夫人。

　　虽然之前未曾见过她的姣好容颜，但如今病中看起来，不难想象她曾经的模样绝色而倾城，这必是圣上的独宠婉夫人。

　　婉夫人颤巍巍握住了圣上的双手，言语间喘息断续：“婉儿对不起圣上，婉儿有话要跟圣上说……”

　　圣上龙眉冷簇，挥挥手示意我们全部退至殿外等候。

　　须臾，殿内忽然传出圣上的哀痛之声，闻声者尽皆仓皇下跪，天地间一片哀声。

　　婉夫人薨，时年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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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未央宫，静静的跪在殿中，静静的听着同跪在一旁的圣上近身随从禀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禀太后，妖人已除，其薨后化为一张人皮……”

　　我无声冷笑，都喊了妖人了，还用什么薨字？

　　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替那死去的婉夫人叫屈，这又是何故？

　　正矛盾间，圣上突然闯了进来。

　　“母后！婉儿她不曾害朕，母后就这么容不下她？”

　　“可她是妖！哀家不能让她毁了天下的江山！”

　　太后从凤塌上跃起，两人怒目而视。

　　“朕早就知道她非常人，她不过是被魔性附了身而已。可她是爱朕的，她并不想害朕。她每每恶痛难忍，都不肯吸朕一丝血，也从不采朕之生气，因此她才镇日不吃不睡，每日都尽力驱除附着在自己身上的魔性，她为了朕耗尽了所有的元气，她只不过想陪在朕的身边，母后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怀胎三月识别不出药性的时候杀了她……”

　　“婉夫人既已薨逝，圣上还需节哀，毕竟一国之君，保重龙体要紧！”

　　太后清冷的转移话题，试图再次训教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该当何为。

　　“若不是婉儿薨前，声声叮嘱朕要贤爱天下、仁慈治国，朕宁愿不做这天子！”

　　圣上满目含泪，颤栗难当，却猛的将仇恨的目光射向我。

　　“你！是你下的手，朕要杀了你！”

　　圣上抖手指向我，目次欲裂，冲过来一脚将我踹倒。

　　我伏于地上，被踹的腰腹间肿痛不堪，直到此时方才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一出戏。

　　“奉香，还不退下！”

　　太后断喝一声，我闻喝慌忙爬起来便跑，泪水翻涌而出，我做了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又月余后，偶然路过未央宫侧，不期遇到了龙辇。

　　我浑身筛糠一般的抖，惊恐的跪倒在路边，不敢吭声，龙辇却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圣上从龙辇上下来，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竟示意我起身随他走走，其余人便退了下去。

　　未央宫侧的长廊蜿蜒而秀丽，圣上这几日似乎清楚了许多，对于一个佳丽众多的帝王来说，就算是一个至爱的夫人去了，想必即便是痛也不会痛太久吧。

　　“你可有喜欢的人？”

　　圣上悠悠开口，却并未回头看我一眼。

　　我随在他身后谨慎的小声回道：“回圣上，奴是奉香，按制不可婚配，因此不敢有私情。”

　　圣上冷然一笑：“哦？想必你也不懂什么是情吧？朕听闻你祖上是‘香医’？不愧是‘香医’啊。可惜，此‘香医’非彼‘相依’啊……”

　　“奴死罪，圣上饶命！”

　　噗通跪于地上，仓惶间醒悟，圣上惦念婉夫人之情意，恐怕此生都无法再抹去了。

　　亦或者说，我的死期想必就在眼前了。

　　死便死吧，合该因为做了那杀人的刀，就该血债血偿，只是这背负的十恶不赦的骂名，怕是要玷污了祖上的荣光，这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圣上竟沉静了片刻，忽然回过身来，淡漠平静的问道：“莫奉香，你可知婉夫人薨前与朕提到了你？”

　　我大惊：“奴惶恐……”

　　圣上轻声道：“婉夫人与朕说，她感激你医治好了朕的恶疾，她让朕饶你一命！”

　　话毕，圣上揪心的双眉暗蹙，我却瞬间泪如雨下。

　　难怪该获死罪，圣上却从未降罪，原来却是被我亲手杀害的婉夫人保了我一条贱命。

　　“你起来吧，朕不怪你，是朕害了她，就算是魔是佛又如何，只是不该来这帝王家。”

　　我泣不成声：“奴……奴罪该万死……”

　　“奉香，可惜了你的大好年华，朕去跟母后说说，放你出宫去吧，这长乐未央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却不是人待的地方……”

　　圣上言罢，折身离去，逐渐远离的背影却满是孤高寡寂的落寞。

　　天边一抹斜阳，艳红欲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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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我抱着乌檀木盒，安安静静的跪在长乐宫中向太后辞行。

　　太后一手抚额，却并不曾看我一眼。

　　“你去吧，此去后更名改姓，隐于林中或山谷，莫要再做‘香医’了。”

　　我明白太后的意思，他们没有杀我已然是万幸了。不过是叫我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皇家不可出丑闻，这种下场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伏地万福叩首，唱喏后随着侍从匆忙离开了未央宫。

　　最后回头望一眼宫门，却只见高高的丹墀台阶，一层叠着一层，压抑的无声。

　　是啊，从此不再做‘香医’了，因为圣上说过，此‘香医’非彼‘相依’。

　　若干年后，当我找到了我的‘相依’，我深知我该如何去待他，不管他是魔还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