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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烙阳是个多雨的星球。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个位于宇宙偏僻一隅的星球大半时间都笼罩着绵绵阴雨。

      豆大的雨水沿着油纸伞噼啪砸落,阿伏兔提着刚买的外卖站在歪斜的饭店招牌下,掀起眼皮看了看阴暗的天空,没精打采地啧了一声。

      老旧的居民楼被雨水洗刷成寡淡的灰白,狭小脏乱的胡同弯弯曲曲如羊肠。阿伏兔目不斜视地拐进前方的单元楼,侧身、收伞、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伞沿滴落的水珠半分没落到廉价的外卖盒上。

      外面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当阿伏兔推开生锈作响的门扉时,第一眼瞥见的就是阿茶坐在洗衣机上翻阅这几个月的垃圾广告的身影。

      没有披着防风斗篷也没有戴着手套,她穿着斜扣式的月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松松挽起,盘着双腿坐在轰隆运行的洗衣机上,一手撑着下巴翻阅垃圾广告的模样意外认真。

      那个洗衣机年龄估计比他还大,每次运行起来都仿佛要从里面爆炸开来,这么多年依旧坚守岗位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那些家伙这次将广告直接塞到屋子里了吗。”阿伏兔抽了抽嘴角,赫然瞥见搁在阿茶膝头的一张广告上印着某夜店招牌猩猩女郎的照片。原本以为吓唬几下就能解决问题,他倒是小瞧了社会底层为生计奔波之人的胆量,连有夜兔在的地方都不放过,小广告塞得简直飞起。

      他刚将手里的外卖放到餐桌上,只觉眼前一晃,前一刻还坐在洗衣机上的娇小身影就已出现在了桌边,“啪”的一声,将廉价的竹筷完美分开。刚出笼没多久的蟹黄小笼包晕着腾腾热气,看起来鲜美又多汁,阿茶擎着筷子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喂喂喂,好歹跟冒着雨辛苦出去买外卖的人道声谢……”

      筷子一顿,阿茶抬起头来看着他,身量不高气势却极足,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眯,神色犀利起来。“阿伏兔,”

      他放下手。

      保持着犀利的眼神不变,阿茶咽下第一口小笼包。“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个天才?”

      “……哈?”

      “你是个买外卖的天才。”仿佛被美食融化了,阿茶抬手掩口,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起来,“蟹黄小笼包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生的啊。而且还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屉,”她想了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看人的眼光果然很准。”

      阿伏兔:“……”

      完全没有被夸奖的感觉啊喂喂喂喂……明明应该是这么想的,轻咳一声,青年阿伏兔垂下眼帘,没什么精神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阿茶不经意一抬眼,视线忽然一顿,她并指在自己的脖子后面比了比:“你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枯草色的头发短的时候还好,稍微一长就容易显得凌乱了。

      阿伏兔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脑后:“啊,被雨淋湿了贴着脖子确实有些麻烦。”他相当干脆地侧过身:“我去看一下衣服洗得怎么样了。”

      “顺带把你那身黑兮兮的斗篷也一起洗了吧。”阿茶也跟着道了一声,阿伏兔跟聋了似的,没应。

      轰隆作响的洗衣机动静小了下去,外面的大雨却仿佛不知偃旗息鼓为何物,卯着劲儿要将楼旁落魄剥漆的招牌砸下来。

      在烙阳这种一周七天六天都在下雨的星球上,自然晾干衣服是种奢望。和烘干机并列占据了阳台大半空间的洗衣机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阿伏兔稍微使了点劲一个手掌按下去,它总算老实了。

      没有了洗衣机躁动的隆隆声,雨声沥沥地敲打着栏杆。阿茶跟心满意足的猫似的卧在沙发上,还是倒着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乌黑的长发从沙发的边沿滑落,裤腿微微挽起露出白皙的脚踝,舒舒服服地靠搭在墙上。

      阿伏兔正百般无聊地记着时,忽然听见屋内传来阿茶的声音:

      “就跟瀑布一样呢,”她躺在沙发上,望着漆面剥落惨白如骨的天花板,“下雨时的声音。”

      阳台上一时没有传来回应,她眨眨眼睛,稍微转了转头:“你要不要试试?只要闭上眼睛不去想,‘啊,外面在下雨’,就能明白了。”

      洗衣机转动的涡轮渐渐平息,阿伏兔移开按在盖子上的手。“……不管是瀑布还是雨水,都是从高处落下,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

      阿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点时也是这么想的。”她在沙发上顺时针换了个姿势躺着,“下雨的声音就跟瀑布一样。但若是这么跟出生在干旱之地的人解释,可没人会听得懂。在这个星球上司空见惯的雨要怎么形容,这么一想意外有点难啊,比存钱买一款全自动多功能还带烘干的滚筒洗衣机还难。”

      “不,后者明显是只要努力存钱就能办到的事情吧。”阿伏兔忍不住吐槽。“你这是想跟生来眼瞎的人形容色彩的感觉吗。”

      “也没什么,”阿茶闭上眼,“就是闲得无聊想想。”

      淅淅沥沥的雨声小了下去,阿伏兔将洗好的衣物顺手扔进烘干机里,一株盆栽贴在阳台墙根,耷拉着蔫黄蔫黄的叶子,长长的藤卷着须垂在地上,如同这潮闷的星球一样了无生机。

      自从母星煌安被星球联军讨伐,失去生存之地的夜兔遗族散落宇宙各方,像春雨第七师团团长夜王凤仙那样建立武装集团的人极少,沦为散兵游勇亡命之徒的夜兔占了多数,还有部分人像阿茶这样成为了星际赏金猎人,生活虽不比前者落魄,但无一例外都是常年漂泊在外,在某一星球上安居下来的例子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这个居民楼虽说是阿茶住的地方,但家具极简,只重实用,给人一种住客随时都可以推门而去永不复返的感觉。盆栽这种增添生活气息的物件,出现在这个阳台上就显得有些违和了。

      “这是你养的……”阿伏兔试着辨认了一下盆栽的品种,“绿萝?”

      “不是绿萝,是阿纳托利·尼古拉耶维奇·托斯陀耶夫斯基。”阿茶眼皮都不抬地解释道,“既然是战斗民族的盆栽,就应该有战斗民族的名字。”

      阿伏兔没什么表情地垂下视线望着那颗蔫巴巴的植物,拒绝吐槽。绿萝是最为常见的盆栽植物之一,喜阴湿环境,且生命力顽强,照理来说烙阳的环境应该最是适合其生长,结果却被养成了眼前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饶了我吧喂,常年在外行踪不定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养盆栽?”他叹了口气,按下烘干机的启动键。

      阿茶打了个哈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想要养啊。”

      “如果家里多了一个盆栽,想着要浇浇水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回来得勤快些。”

      “不过结果显而易见——习惯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

      阿伏兔蹲在阳台上良久,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阿茶,”他开口,没精打采的声音难得凝肃。

      “烘干机好像坏了。”

      ……

      据阿伏兔所知,在阿茶的世界观里,打一顿能解决的都不是事儿。所以在犯罪丛生流寇聚集的烙阳星上挖出一块相对清净的生活空间不是事儿,摆平挨家挨户收保护费的地痞喽啰不是事儿,冒着被邻居找上门的风险继续用那台哐啷哐啷吵到天怒人怨的老旧洗衣机也不是事儿。

      但是烘干机坏了,不是将其暴揍一顿就能解决的。

      就算是身强力壮,爆衫能手撕星球寄生种的夜兔,半湿不干的衣服穿在身上久了也会熬出感冒。

      阿茶接下星球寄生种的猎杀任务时,对方看她发着低烧眼角熏红,差点没同意,在她面无表情地一枪爆掉了悬赏厅的特质金属门后才慌忙收起了轻视之心。

      央国星的哈塔王子在拜访壬辰星时将异星的寄生种落了下来。壬辰星阳光充沛,土地丰饶,没有天敌的寄生种很快成长起来,当壬辰星的政府向宇宙各处的赏金猎人发出悬赏时,那个寄生种已经差不多达到了成熟期,霸占了曾有城镇的一片荒原。

      因为地点在野外,不用担心战斗时损坏建筑物需要赔修理费,干掉这个寄生种,不要说是一个烘干机了,镶金戴玉的全自动多功能滚筒洗衣机也不是梦。

      锐利的风声呼啸而过,防风斗篷在空中猎猎翻飞,手执朱伞的身影如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几个起跃之间连连避开寄生种陡急朝她刺来的触手,顺手斩下卷须分泌毒液的前端。巨石似的断肢砸落在地,在夜色中扬起弥漫的烟尘。

      阿伏兔挥伞挡下朝他袭来的巨型触手,刚想提醒阿茶注意一下地面上还有他这个人在,吃痛的寄生种在此时骤然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狂躁的音波震得他胸口气血翻涌了一瞬。阿茶踩在扬起的触手上,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跃,在半空翻身之时瞄准寄生种遍布尖齿的口丨器一扣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如银箭一般直直穿透口腔,恶臭的血液如雨淋了下来。

      周围是巨大的触手痉挛挣扎时扫过大地的隆隆声响,夜色混合着血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蒙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在一片混乱中,阿伏兔听见阿茶大喊了一声:“阿伏兔!”几乎是想都没想,他循着声音落下的方向骤然转身,收伞一挥,手臂压力陡重,阿茶在下一个瞬间翻身落了下来,时机掐得不早不晚正正好,借力一蹬被他再次挥伞送入空中。

      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又是几道枪音爆鸣,接着便是血肉之躯仿若被炮弹撕开扯碎的声响。就算夜兔的夜视能力极好,在这混乱的情况下清晰视物也仍有困难,阿伏兔看到坠下的血块中有月白色的衣角一闪而逝,差点将伞一扔跑过去,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接住了阿茶跳下来的身影。

      臂弯一沉,大脑还在嗡嗡作响,阿伏兔还没开口,她却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似的,一把扯下战斗时碎裂的防风镜,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这不是接住了吗。”然后就踩着他的膝盖跳回了地面上,若不是落地之时她的身形稍微晃了一下,都看不出是个正在生病的人。

      先前被寄生种破坏的城镇废墟散落在地平线上,阿茶看了看天际,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在城镇的废墟中先找个落脚地避避也不错。她朝着既定的方向迈出一步,眼前却被某个人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个黑兮兮的斗篷。

      夜晚末尾只有风声呼啸的荒野上,蓦然出现了一批黑色的身影。在久经沙场的鲜血气息从风中飘来之前,同族间特有的熟悉感就已揭示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

      “啊呀,身为宇宙濒危物种的夜兔原来已经常见到随便在荒野上打副本都能遇到了。”懒懒散散的声音低沉下去,阿伏兔捏紧伞柄,肩膀都不觉紧绷起来,如同扑猎前小心审视情势的野兽,“熬夜可是会长不高的,你们乡下的老妈没告诉过你们吗。”

      身后之人还发着低烧,若是数量如此众多的同族一拥而上……佣兵生涯摸爬滚打多年,阿伏兔的心情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沉重。

      “真是一场不错的战斗,”为首之人背手而立,面对一地狼藉淡声如是道,高高在上的语气看似平静,周身的杀意已压制不住地凌厉刺骨起来。

      阿茶伸手一把将阿伏兔拨开:“你挡着我视线了,一边去。”

      伞面上凝着尤热的血迹,阿茶一挥伞将其扛到肩上,重心倾斜地站着,面对夜兔中堪称活传说的夜王凤仙,神色也没有恭敛多少,就差没有边嚼着甘蔗边跟对方喊话:“抢猎物的是吧?好好说人话,是就说一声,诶一声也行。”

      凤仙哼笑一声,懒得废话:“春雨想要那个寄生种的内核。作为致幻型毒丨品的原料,那个怪物的内核一个指甲盖大小就能提纯出巨大的利润。”声音一顿,周围的夜兔都识趣地退远了几步,被凤仙此时散发的气场所震慑。“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比起狩猎这种无趣的生物,眼下明显有更值得一战的对手。”

      夜兔嗜战。夜兔中的强者更是如此。

      阿茶定定看他半晌,方才凉下些许的血液又沸滚起来。如同本能般被唤醒的战意喧嚣着要冲破胸膛,她握着伞柄的手指都不由得兴奋到微微颤起抖来。

      她伸出手,拦下身侧之人似是想上前一步的举动。

      “这是我的战斗,阿伏兔,”

      “退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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