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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长长的近二百人的车队终于走出黄沙漫天的戈壁,此处离明辉城已有二百里,是个名唤漓阳的小郡,随着四马并驱的八宝描金鸾车走近,等候多时的郡丞立刻带着众官员跪在官道一侧,芳姑从紧紧随行的马车中走出,来到众人前敛袖深施一礼,“众大人不必多礼,王妃体弱劳累就不和各位见礼了,请引路吧。”

      因早知道王妃会经过,漓阳驿站已准备妥当,王妃下了鸾车,又上了步辇,众丫环簇拥下一直被抬到了主厅,熏笼已将室内蒸得温暖如春,芳姑接过王妃怀中的襁褓,云翠扶着她坐到长榻上,拿到软枕垫到她腰后。

      “这一路,可真是累死人了,可怜我的泰程,还不足月,就得跟着我一路颠簸的往京城赶。”魏幼荷心疼的看着刚刚出生半个月的儿子。

      本来还有两个月才要出生的,偏偏钱策回京述职不到七天,她就腹痛难忍,终于经过一番折腾,当夜产下一子。此时大燕军营出了乱子,病倒一片,因为此事,钱策也赶了回来,同时还带回了圣旨,圣上已提他为太尉,兵权待他这次回来交接之后,将暂时交与皇后的二兄齐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二品神威将军。还说太后很想念她,要她三天内动身返回京城。

      她明白,虽是亲兄,钱策仍是新帝最大的忌惮,文帝在位的时候就开始渐渐架空太尉职权,何太尉被剿,落到钱策头上的太尉之名,只剩下个花哨的虚名。明升暗降,左不过为了将钱策圈在京城汴梁让他安心罢了。

      而她刚刚生产完,哪里适合舟车劳顿,太后急火火的召她回去,不如说皇上想拿她作个人质,这样,他才放心钱策将明裕关军务转交之前,不动外心。她心中暗暗呲笑,钱策要取尔代之,何苦到等到此时,可怜忠心耿耿却换来皇帝的小肚鸡肠,且钱铭政事上毫无作为,对这样的皇兄,钱策有必要如此愚忠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就像临行前,将军府突然来了一队燕军将那个女子送来塞进车队中一样。

      那队士兵将她放下,递上一封钱策的亲笔信便折返。她一身突厥人的皮袍,满面泪痕,魏幼荷大惊,自然认出了是谁。这个钱策心尖上的人,不是在军营好好的作着太监吗?出了什么事居然如此狼狈的被押送到她这儿?她再三追问,浣瑜都一声不吭,眼中死一般寂然。无奈她只能让人解开她,系上轻便些的锁链,单独准备了马车,让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作陪。

      钱策的那封信,略略提到她和刚出世的孩子,其他的话都围绕着她,她爱吃的食品,菜式,万一赌气不吃饭,或是寻短见如何如应对......

      魏幼荷闭目轻蹙眉端,任小丫环轻轻为她揉着小腿,想当初钱策千篇一律的家书曾让她如怀春少女,为他张罗爱吃的东西,绣工并不好的她辛苦制作香包、手帕让他随身带着,日日祈祷他早点回府,钱策的确待她也很体贴,而现在只凭这一封信,她已看出她与曾浣瑜的差距,这个看似凄惨的女人,根本不晓得她多么幸运。

      “她还好吗?”她问身边的芳姑。

      “好着呢,早饭也吃了,”芳姑自然知道王妃问的是谁。

      魏幼荷苦笑,开始她只是发呆,绝食,两天滴水未进,虚弱的只剩一口气,服伺的婆子怎么劝也不听,直到她趁车队停顿饮马时,来到她的马车外,按钱策信中的内容,说了句话,她便听话的吃了饭,以后也温顺多了。

      “那人还活着,如果你想见到他,也一定要活着。”钱策的原话,果然立杆见影。她还是恶毒的,她刻意让这个倔强的,让她嫉妒得发疯的女人绝食了两天。反正只要钱策回京时还能看到活的曾浣瑜,她就算完成任务。

      晋王府的选址居然是过去的曾太师府,魏幼荷心中慨叹,钱策将这一消息透露给她时,表情平淡无波,她却感受到了他的得意,曾浣瑜的娘家,美人成长的地方,落到他的手里,相当于帮她保住祖传宅子,定能借此讨得她的欢心了。

      魏幼荷看不懂他,有时心中似极有沟壑,有时又幼稚的可笑,灭门之仇,岂是男人的宠爱就能让人忘记的,或许寻常无知女人可以,但由曾太师亲自教授忠孝礼义视为掌上明珠的嫡孙女曾浣瑜绝不会如此,否则怎会与他同床共枕三年却弃他而逃?

      “记得我嫁过来时,马车里颠了三天才到戈壁,又颠了三天到了将军府,当时,我累得只求这一辈子住在府中,再也不出来受罪了,哪里想到三年了,不光自己,还要带着孩子折腾回去。”

      “我的娘娘,咱们这回回去,可是享福去了,京城汴梁哪里是明辉城可比的,驸马、公主不知多想念娘娘和小世子呢,折腾这一遭,以后就团圆了。”芳姑递过鱼汤一边喂着她,一边安慰着。

      隔壁偏厅内,周氏正和乳母为佩儿和泰宁喂饭,可怜的泰宁,他的母亲林氏因病重无法远行,被留在了将军府,现在是死是活都难说,反正是熬不了太久了。

      那个被塞进回京队伍中的神秘女子,她能猜出个大概来历来。无意中扫了一眼,美则美亦,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眼中一点焦点都没有,日后恐怕又是一个林氏。

      **

      马车不再颠簸,显然上了平整的官道,透过钉上车窗的小小缝隙望出去,浣瑜顿时泪盈于眶,历经三年,竟回到了出生地京城汴梁,李记的点心铺子,兰壁院绸缎庄,艳池胭脂坊......当年她坐着入宫的马车,翠枝珠花钿子压着她头发沉,只得靠着绡纱软枕,玉手扶着额,无奈的打量着这些从未踏足的店铺,伴在身边的万娘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将手炉重新挑亮了些放入她身披的雪狐裘衣,“小姐放心,我已和赶车的墩子打了招呼,等明儿回了府,保准有新出炉的龙须酥,还有......”

      簇新的朱红铜扣对门大开,清漆的香气扑面而来,禁不住震惊,她以为只是顺一段路,曾经高悬太师府篇额的门楣上方,“晋王府”三个庄正彰显的御题鎏金大字提醒了她,她出生成长,梦中无数次徘徊的家园竟成了钱策,这一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亲王府第!

      迎接钱策女眷的再也不是仆从,而是着按王府规制统一服饰的太监宫女,不远处,宫人们齐刷刷双膝跪地高呼恭迎王妃归府。而她只能透过窗缝看到一片粼粼波光,那是儿时常常和堂姐堂妹们戏水的玄池。

      被太过美丽的景致吸引,本应非常劳累的王妃娘娘,没有急着去安歇,却在众人的簇拥下,婷婷立在白石云头栏杆前,眺望起风景来,周氏也下了马车,牵过两个孩子,立在一旁,众人附和着,赞美着,陪着浣瑜的两个婆子,一个姓石,一个姓马,本就是边关人士,哪里见过如此风光秀美的宅院,反正也进了府,人又锁着跑不了,便丢下她赶过去跟着看热闹。

      锁链紧扣的两只玉手,指甲已被握得扎入肉中,浣瑜却似毫无感觉。

      过了半晌,众人散了,两个婆子也回来打开车门扶浣瑜下车,一人口中还唠叨着,“姑娘,不知您和王爷是怎么回事,不过,听我这粗人一句,能住这样仙境似的宅子,人一辈子还求什么呀,就别自个儿找难受了,刚刚那个牛公,啊呸,牛公公和王妃介绍了好多院子,王妃听了,特意给你选了一个,记得叫什么小猪来着,”马婆子一时想不起来,忙瞅着石婆子询问,石婆子眼皮翻了翻,一拍大腿,“一死小猪!”

      热血在浣瑜头上不断上涌着,她咬着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失控的尖叫出声,绮思小筑,这地方她自然知道,她从小到大,府中唯一未踏足过的宅院,而且此处的渊源确和它的名字一样暧昧不堪。

      曾太师府是真正的高门大户,人丁繁盛,难免出了几个不上进的子弟,喜欢在外面招些粉头□□,但为了正名,让这些出身不好的女人,装成戏子住到绮思小筑,直到祖父得知这个□□之所,一怒之下将几个不争气的子侄赶出去,清了门户。太师府景致无处不美,绮思小筑也不例外,可毕竟与失德丑闻有关联,谁也不愿住进来,慢慢竟成了曾府的禁地似的。

      她在曾府时最得祖父疼爱,住在仙阁般的姝仪馆,支起东边棂窗能远远看到玄池无边碧波、田田荷花,展开西边雕花隔扇,便是府中最美的大片绿萼梅林,不论冬夏,都有天成美景。如今,罢。

      一路上,浣瑜哀伤之余也升起了疑问,废弃三年的曾府变为晋王府,却没有按亲王规制改建,仅仅作了翻新,不论檐角的瓦当,游廊的旋子彩画,样式、花纹都和过去相同。

      踯躅于魂牵梦绕的家园,如乞丐一般的浣瑜,蓬头垢面,皮袍脏污,泪水已淌了满面,她懒得擦,嘴角噙着淡笑,不顾经过的宫人看向她的诧异目光,四处打量着。

      墙头遥遥露出琉璃脊兽的二层阁楼是父亲母亲平日住所,这边秋色满园的庭院中,大堂兄常常在此修习医书,刚刚经过的门扉紧关的桂苑,是最喜爱她的小姑母出嫁前的香闺,而这些人,现在不是死,就是不知所踪。

      世间最残忍的四个字莫过于物是人非,曾有着鲜活笑容的几百口人,唯有残败不堪的她,有机会回到已成仇人府第的旧日家园。

      马婆子同情的摇头,“姑娘,王妃给您分屋子的时候说了,到了地方,就把锁摘了,您别再难过了。”

      浣瑜自然知道此处在哪,她并不作声,任两个婆子向宫女打听着,终于三人到了一处二进宅院,浣瑜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绕过花开富贵的影壁,穿过垂花木门,进到宽敞的内院,中间为三间正房,东西各一间厢房,粉白的墙面,正红的步步锦花棂窗,院正中整洁的嶙峋假山,说明琦思小筑也刚刚经历过一场精心的修葺。

      到底是王府,正房内,各式家具摆设精美齐全,这个从来不受待见的园子,借着晋王府的东风改头换面了。

      马婆子边啧啧赞着屋子的奢华,边打开了浣瑜手上的锁链。戴了这么久锁链,手腕上难免留下些伤痕,婆子正准备出去找人寻点药涂上,就见门口进来了一队宫女,共六人,见了浣瑜整齐的屈身施礼,走在最前的那位自报家门,她们是王妃选来专门伺候她的,她名唤玉画,六人中的主事宫女。浣瑜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手腕,淡淡打量她一眼,“既然如此,叫人准备浴汤吧,滴三滴白玫瑰香露。”

      “是,”玉画微笑应道,转身对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发愣的两个婆子一脸正色道,“两位嬷嬷去外面候着吧,管事公公已另给你们指派了活儿。”

      浣瑜没吭声,两个婆子也只好跟着走了,将出门时,后面的马婆子对浣瑜叮嘱了一句,“姑娘凡事往好了想。”便叹了口气出去了。

      浣瑜没听错,玉画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不过转过身来,玉画脸上又挂上恭谨的微笑,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其他宫女也忙了起来,有的去小厨房烧水,有的负责沏茶上点心,有的准备洗浴用的巾栉,香露。

      浣瑜步入内室,坐在嵌着梅花状贝母罗钿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端详了自己一会儿,便立起身,展开双臂,身后的小宫女忙上来为她脱下衣装,渐渐一个看着脏污,却美如玉像的女体显露出来,“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浣瑜由小宫女扶着步入汤桶,问道。

      小宫正盯着她肩头的黥字发愣,冷不防被她一问,哆嗦了一下,忙回道,“小的叫簪花,今年十四了。”

      “十四岁。”汤桶中的浣瑜闭上眼睛喃喃道,任簪花稚嫩的双手为她洗发,擦拭。

      簪花收拾停当,为浣瑜手腕涂上药膏,放下内室的洒金软帘时,回头偷偷瞅了一眼,八扇苏绣绡丝屏风,隐隐透出美人侧倚着绣枕的纤丽身形。想起美人背上那个刺目的黥字,胸口都疼了一下。

      不知熏了什么香,本就极累的浣瑜很快便沉入梦乡。

      一阵冷风,将门帘子刮得飞了起来,她惊醒,帷帘外的两个黑衣蒙面人目光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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