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烟花，谁的繁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5、最是一年春好处（中）

　　从那以后，我们都没再谈论过那个话题。
　　自从阿哑受伤以来，他连日在房里静养，不再一直跟在我身后。每日早晨，我都会去阿哑那里和她一起看书，他的话不多，我也就静静地呆在一旁自己看书。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将离开，竟莫名的开始珍惜和他一起看书的时光。
　　武馆的人都好奇地问：“你们兄妹的武术先生呢？怎么不见他？”
　　更有人调侃：“哟，那冰脸小子都舍得不跟着你？”
　　“他再也不会来了。”我答道。心里不知怎的，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如此半月之后，阿哑终究是走了，虽然他说只是暂时离开，但总是觉得浑身不对劲。从前阿哑在的时候，总盼着他能早些走，可他走了，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些什么。
　　“妹妹，”哥哥走过来，和我并肩坐在阶梯上，“怎么了？这几天总觉得你不太对劲。”
　　我抬头，只是对着哥哥唤道：“哥哥……”
　　“让我想想是什么让我妹妹魂不守舍……嗯，是舍不得阿哑吧？你看他一走，你就失魂落魄成这样。”哥哥用手忖度着，望着天色那轮皓月。
　　我想否认，话到嘴边，又觉得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妹妹，”哥哥仍望着天，“你想去洛安吗，跟着昱王殿下？”
　　“啊？”这个一直着困扰我的问题被哥哥猝不及防地提出来，我一时不知所措。
　　哥哥转过头，温柔地梳理着我的长发：“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是有阿哑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哥哥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是舍不得爹爹和哥哥吧。”
　　“小鸟长大了，总是要飞出林子的。爹爹和哥哥不能陪你一辈子。”
　　“阿哑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面上薄情，内心却热情如火，我相信他能给你幸福。”
　　“上次你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他可是奋不顾身地来救你。如果说之前我对他还有疑虑，从他摔下来之后，就忽然觉得，他真是可以代替我和爹爹的那个人。”
　　“妹妹，你知道吗，娘亲去得早，我们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多得到一份爱。如今那份爱就在眼前，错过了，就很难再次遇到。”
　　“外面的世界可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也有很多美好，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亲身去经历。所以，妹妹，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你就放心地跟着阿哑去吧，去看看洛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到这，哥哥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哽咽了。
　　“这也是爹爹的意思吗？”我悄悄地抹掉眼泪。
　　哥哥点点头。
　　默了一瞬，我伸手抱住了哥哥，还是止不住呜咽。
　　哥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好妹妹，别哭，哭得哥哥这心都碎了。”
　　我仍是抽泣了好一阵，才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哥哥，笑嘻嘻地问：“哥哥，你呢？什么时候才能娶个嫂子让我和爹爹安心呢？”
　　哥哥笑着拍了我的头：“臭妹妹，想些什么呢！”
　　“想嫂子来管着哥哥啊！”说着朝哥哥吐了吐舌头。
　　之后的几天里，爹爹和哥哥对我愈发的好——他们，我的至亲，已经替我做出了抉择。心中总有些不安，更有些愧疚，于是对爹爹和哥哥更加殷勤。

　　仿佛过了好久，阿哑终于回来了。
　　他说：我是回来接你去新家的。
　　走的前一天傍晚，我们又来到了槐树下，却没有再往上爬。
　　我和哥哥头挨着头一起躺在树下，身下厚厚的树叶嘎吱作响，阿哑静静地靠在树旁坐着，神色依旧冷峻，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很平和，甚至柔和。
　　秋日的落日比起夏日的来更加萧索，应了“残阳如血”一说，天边的云彩却少了几分壮丽，倒是满树槐树叶子随风飘零，像是千万只蝴蝶迎风起舞。
　　“今天的云太少，不美。”像是在为景色伤感，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怅惘。
　　“‘满眼芳菲总寂寥’，景即是情，情化为景。”阿哑开口，一针见血，“心中伤感，眼中寂寥。”
　　是啊，如何能不伤感。就要远离生我养我的爹爹，就要离开体贴关心我如爹爹的哥哥，就要背井离乡。
　　为了打破这伤感的氛围，我故意白了他一眼：“阿哑，你不说话本就让人讨厌，一说话更让人讨厌。”
　　阿哑竟然轻笑出声，随手拾起一片落叶，看似观察着叶上的经络，口中却像是在自言自语：“讨厌我吗，你？”
　　我紧紧盯着天边的落日，咬着嘴唇，不知是被如血的斜阳照射太久还是怎样，我的脸竟莫名地发烫。
　　一向聒噪的哥哥今天却一直没说话。我试探地唤道：“哥哥。”
　　哥哥转过头，冲我大大咧咧地一笑，想掩盖那一闪即逝的寞落：“怎么？刚才在想别的事，一时出神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哥哥都不理我。”我也回以甜甜一笑。
　　“哥哥怎么会不理你，”哥哥摇头，怜爱地看着我，半晌才又道，“现在除了我，不是还有一个人舍不得不理你了吗。”
　　“哥哥……”哥哥话中透露出无限伤感，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好了，”哥哥很快又换了心情，手撑在地上坐了起来，“妹妹要随幸福而去，怎么能这么伤感，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幸福吗？好像对洛安的生活还是有那么些期待。
　　哥哥矫健地从地上站起，踱到阿哑身旁，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脚，我刚要出声，便听哥哥喊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现在你不是昱王，不是殿下，只是阿哑，是我文意松的妹夫。’’
　　阿哑头也不抬，手中仍扒完着那片枯叶，嗯了一声。
　　“妹妹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阿哑你，也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哥哥的话语带了几分少见的凌厉，“我也知道如果嫁进王府，少不了有明争暗斗，但是，你身为王爷，必须守护妹妹的幸福，不然，管你是阿哑也好，王爷也罢，我都不会放过你，到哪儿都会追着你，直到杀了你为止！”
　　阿哑听了，竟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缓缓地起身，恭敬地朝哥哥鞠躬：“长兄如父，兄长话就是岳父大人的话，我会谨记的。”

　　“到了洛安，安顿好了之后，我会用最隆重的礼数来娶了沅沅。”这是临走之时阿哑大声对所有人说的话，包括我，包括即将跟随我去洛安的六尺和七尺，包括哥哥，包括爹爹。
　　那时我以为，这是我未来幸福的保障。
　　洛安在吉州以南不远的地方，很多风俗都和吉州一样，但洛安远比吉州繁华。阿哑把我安置在洛安北郊的一处宅子里，距离洛安城中心不近不远，说是环境好，让我先熟悉熟悉洛安。
　　阿哑说，这宅子本是用作无聊闲暇时来北郊静养的地儿，没有什么名字，可现今我既住进来，断不可如此不上心了，因此为其取名为“同心苣”。同心苣，即同心结，象征爱情。我知道后虽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只觉得洋溢着幸福。
　　当今的峰国皇帝区高是峰国第二代君主，有皇长子区镇、皇太子区枫、昱王区昱和清珩公主区雨霏三子一女。长子区镇常年镇守边关，太子区枫辅助皇帝处理军政要务，昱王区昱辅助皇帝管理财政事务及经营官营手工业。
　　是以阿哑回了洛安，被昱王的身份束缚着，再不像在吉州那样日日缠着我，只能每日日暮时来到同心苣，陪我吃吃晚饭，在屋里围着暖炉坐坐，在回廊上散散步，在烛光下看看书，在夜空下静静地躺着，没有星星时也可以说说几句话。
　　然后与我依依惜别一番，再回到王府。
　　阿哑不爱说话，感觉对人十分薄情，对下人更是严苛，由此他的下人的性格都和他学了个十足十。譬如说随身跟着他的那个名叫索浦的侍卫，我看从回洛安以来时时刻刻都跟着他，虽说阿哑做的事情也十分无趣，可他似乎早已习惯，且并不觉得无聊，只是冷着脸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就在那里。
　　不过，还好有六尺七尺。阿哑本想派些婢女过来，被我拒绝了，怕阿哑手下众多冰人过来把六尺七尺不拘小节的性子压着了，要是连她们都变得拘谨，那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六尺和七尺都是可怜人，是孤儿，一起被我家买回来为婢女。她们自小就和我一起长大，说来我们也算亲密无间，因此在这偌大的同心苣里有她们陪伴着，偶尔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即使阿哑不在，我也不觉得孤单，只是会很想，很想哥哥，想爹爹，想山坡上那棵槐树，想院子门旁那株小草……
　　白日里我会去洛安的街道走走看看，去酒肆茶楼感受天子脚下的繁华，去观察那些高贵的夫人小姐们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虽说她们的一切——高傲的头颅、厚重的脂粉气、尖利的叫骂声、还有虚与委蛇的笑容，都让我很失望，但如果要嫁给阿哑，这些都是必须的吧吧。
　　到了傍晚，我会自己琢磨些菜品给阿哑尝。我在家从来没做过，但我很想亲手做菜给阿哑吃，因此日日跟着阿哑派来的厨子、白日逛街时遇到的买菜大婶虚心讨教，勤学苦练。阿哑随时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有在我做得难吃时会露出狡黠的笑意，然后叫我亲自尝尝。
　　日子平淡无奇，冬日转瞬即逝，初春的日日夜夜都迸发着勃勃生机。我存着要在成为像街上遇到的那些被王室或家族囚禁的女眷之前好好逍遥的心理，很珍惜这样的每一天。不敢对王府抱有希望，却对随时能见阿哑的生活充满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