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烟花，谁的繁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15、行云有影月含羞

　　之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曾经的阿哑，是真的从我的生活中，记忆里渐渐消失。就连我在宫中来的第一个年夜饭，他也未到。先皇驾崩的阴影还没过去，年夜饭吃得极其简单，今年的年夜饭，只有太后、木风、清珩公主、已经身怀六甲的昱王妃和强颜欢笑的我，显得十分萧索。
　　反倒是清珩公主，区雨霏，隔三差五地往翊康宫里跑。宫里的生活本就十分单调乏味，雨霏从一出生就在宫里待着，早就厌倦了一板模式的宫殿、无聊的宫人。她说不知怎的，自从第一次来过翊康宫，就觉得这里十分吸引人，总觉得翊康宫里有别宫里所没有的东西。这一来二去，我倒还和雨霏成了聊得来的朋友。雨霏从来都有人护着，先是父皇，又是三个，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有着少女的情怀，少女的纯真，少女的喜怒哀乐，还没有皇室公主的架子，和雨霏相处时，总觉得十分轻松。
　　我本就清心寡欲，又有雨璇从旁协助，加上木风目前还没什么嫔妃，后宫之事还算清闲，因此我在宫里的生活非常规律。辰时去向太后请安，和太后闲聊一会子，回到翊康宫，大约巳时又开始临帖。午膳之后，小憩一会儿，再看看书，便是夜幕将至。
　　由于每个宫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木风便照着永吉宫的样子把翊康宫稍微布置了一下。他把我在永吉宫临帖时前面空地上的植物都移植到了翊康宫，安排给我临帖之地与永吉宫一样，而他，自然还是每天在那条与我遥遥相对的长廊上看书。不过，遇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高声朗诵些笑料什么的故意让我听到。

　　“有兄弟合种田者，禾既熟。议分。兄谓其弟曰：‘我取上截，你取下截。’弟讶其不平，兄曰：‘不难，待明年你取上，我取下可也。’至次年，弟催兄下谷，兄曰：‘我今年意欲种芋头哩。’”
　　我“噗嗤”笑出声来，又蘸上墨，准备提笔继续。
　　才写了两个字，便惊觉笔尖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我惊喜地喊道：“木风，六尺七尺，雨璇姑姑，你们快来看！”
　　一抬头，看见木风正笑盈盈地站在窗前，手在我头顶，手中拿着一个不知为何的透明物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彩虹，就是从那小东西发出的吧。
　　六尺七尺和雨璇听到我的惊呼声迅速地推门而入，见到眼前之景，也吸了一口气。
　　木风笑说：“我送给你的彩虹，怎么样？喜欢吗？”
　　我看得呆呆的：“这是什么？为什么能创造出彩虹？”
　　他得意道：“今早我接见了西域来的使者，这是他们的贡品。西域人管这个叫做‘三棱柱’，说是一种很稀少的天然矿石。”
　　他把三棱柱放到我掌心。
　　我新奇地抚摸着，细细地端详着，这三棱柱晶莹剔透，表面十分光滑：“‘三棱柱’这个名字太生硬，不好听。叫它‘彩虹’好不好？”
　　他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好！‘彩虹’，倒也应景。”
　　我把彩虹举起，像木风刚才那样，却没能看到彩虹。又反复转了转，还是没有。
　　木风笑笑：“要像这样，对着阳光。”说着自然而然地抓着我的手，迎向阳光。
　　“把那只手伸出来。” 他温柔地说。
　　又一道小彩虹出现在我掌心。
　　“好漂亮！”我赞叹，又握拳，试图去抓住它。
　　“你抓不住它的。美好的东西，你越是想要抓住，它就越会逃离。”
　　我伸回手，彩虹落到案桌上。
　　发现另一只手还在木风手中，心跳突然加速，连忙把手缩回来。
　　他也有些尴尬地双手交叉着紧握：“你把彩虹收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匆匆转身。
　　我也转身，却见六尺七尺正掩嘴窃笑，雨璇也是面带笑意。
　　春天已至，阳光洒落。紫叶李开出的白色的小花儿在微风中摇着身子，粉嘟嘟的模样甚是可爱，旁边那几棵不知名的杉木也重新平展了恻枝，翠绿的枝叶充满生气。

　　我刚出了偏殿，坐在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书。
　　“小姐！小姐！”七尺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喘着粗气道，“公子又回信了！”
　　我惊喜地一跳而起，从七尺手中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吾妹沅芷，进来可好？
　　“汝上次来信所托之事兄已完成。有关那人之一切物件均已焚毁，妹可再不挂心。至于父亲，前日出门，晚归，偶感风寒，服过几贴大夫开的药，现已见好转，况兄当尽心尽力照看父亲，妹在洛安，不必挂心家中之事。
　　“妹只身在外，照顾好自己。凡事向前看，千万惜取眼前人。宫中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勿轻信他人。幸有六尺七尺代兄照顾，兄心稍安。”
　　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把信纸装进信封，揣进怀里。哥哥的信在怀中，顿时心都安定温暖了。
　　上次哥哥接到兵部侍郎的任职文书后，竟然一口回绝了。以照顾老父为由，辞不上任。文书三次下到吉州，哥哥一次都没有动摇过，后来，木风感动于其孝心，终于答应暂缓任职。
　　我和哥哥就经常有书信来往，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能解相思之事。
　　来到案桌前，提笔给哥哥回了信。
　　才装好信封，差人送出宫去，有宫人来报清珩公主到。

　　“姐姐！姐姐！”我走出去迎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来都是被人叫做妹妹，现在却成了姐姐，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再随时是被人守着，护着了，我也是适应了好久才坦然接受。
　　雨霏随意梳着两个小辫子，从门外飞快地跳进，直直朝我奔来。
　　我扶额，假装头疼的样子：“雨霏，姑娘家的，还是堂堂峰国公主，可不能像你这样整天蹦蹦跳跳的呀。”
　　雨霏凑上来抱着我的胳膊，顽皮地说：“哎呀，我知道姐姐表面上这样说，等到我真的有一天像这宫里随便一个人那样时时刻刻都一板一眼的，姐姐才该着急了！”
　　我笑捏了她的鼻子：“你呀，真是鬼怪得精灵。”
　　雨霏也傻笑着……仍然傻笑着……还在傻笑着……
　　我无奈地用手把她的脸捧住，打住她的傻笑：“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
　　她神秘兮兮地问：“三哥是不是拿了一个三棱柱给姐姐？”
　　“它现在叫‘彩虹’，”我就知道，她一傻笑，准是有事儿，“很想看？”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止不住地猛点头。
　　“跟我来。”说完，我带着她往里面走去。
　　打开储物柜，拿出小木匣，彩虹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雨霏小心翼翼地拿起彩虹，捣鼓了一阵，嘟哝道：“没什么稀奇的呀！彩虹呢？我怎么没找到？宫里比这稀奇的宝贝多了是了！”
　　我笑而不语，只从她手中接过彩虹，走到外面，对着阳光，转换了几下。
　　“雨霏，把你的手伸出来。”
　　一道可爱的小彩虹出现在雨霏手上。
　　雨霏睁大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惊叹道：“好美！”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大叫：“姐姐，我要玩儿！”
　　她拿过彩虹，对着阳光四处转动，那条美丽的彩虹也随着转动着，从一块大理石砖游走到另一块大理石砖上，到窗上，到树上，到我脸上。
　　雨霏一直兴奋地叫着：“彩虹在跑！彩虹在跑！跑到姐姐脸上了！”
　　“雨霏，你若喜欢，我送你好了。”待她稍微静下来，我说。
　　“那怎么敢！”她收起彩虹，“这可是三哥亲手送给姐姐的。”
　　若说最开始，雨霏还会气鼓鼓地跑到永吉宫来质问我和木风到底怎么回事儿，后来和我渐渐熟络，也常常碰见木风和我相处时的疏离，心里大约也明白了几分。
　　雨霏叹气：“姐姐，就算你不对我三哥上心，可是，对他作为皇上赐予的东西，还是应该上一点心的！”
　　“这我当然知道，雨霏你这不是他最爱的妹妹吗，便想着倒也无所谓了。”
　　我哪能不知道，雨霏这是委婉地让我对木风多上心一点。
　　一边拿着彩虹走向里屋，把它重新放好，一边寻思着怎样才能不再谈论木风。
　　“雨霏呀？”
　　“嗯？”
　　“隔几日皇上的文武大臣要在武场射箭，我想去看，你去吗？”
　　雨霏一听射箭，又兴奋起来：“好哇好哇！我最喜欢射箭了！我才不看那些人射箭呢，我要自己射！”
　　话音刚落，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谁要射箭？”
　　我们同时向外望去。
　　木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掀开珠帘，笑看着我们。
　　雨霏惊喜地跑过去，讨好地在他身上蹭了蹭：“三哥，三哥，我也要去射箭。”
　　木风张开双手任她蹭，嘴里忙应道：“好，好，好。我们雨霏也去射箭！”
　　我看着雨霏，摇摇头轻笑，无意中却和木风带笑的眼光碰触到，忙敛了笑，低下头去，看着鞋尖上绣着的花。
　　雨霏粘了他好一会儿才罢休，放开木风，她眼轱辘在我和木风之间转了转，贼贼一笑：“三哥，姐姐，那我自己玩儿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朝木风眨了眨眼，一溜烟跑了出去。
　　目送雨霏远去，木风慢慢走到我身边。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我朝他一拜。
　　他嗔怪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在乎这些虚礼吗？”
　　我起身，垂目站在一旁。
　　他叹道：“不是说过了吗，在我身边，你可以不要这么拘束。”
　　我问：“皇上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只是无事过来看看，刚刚你说想去看射箭？”他柔声道。
　　本是打发雨霏的玩笑之言，却被木风听见，只得僵硬地点头承认。
　　“看射箭有何意思？听闻你武术了得，骑术箭术都不在话下，不如也和雨霏一起，亲自去射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