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百传》闻一声

2、第01章：那颗星（一）

　　“死鬼，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带了个人回来，嫌我不够忙是不是？”
　　说话的女子声音甜美，一边做饭一边抱怨，不看相貌绝不会相信她已是一位年逾三十的妇人。而她身侧不远处，正是那个柴夫打扮的中年汉子，听妇人这么说，他掏了掏耳朵，无奈道：“可以了可以了，不就让你给他换件干净的衣裳嘛，至于唠叨这么久？莺莺啊，你怎么越来越像老太婆，喋喋不休……”

　　只听“哐当”一声，妇人拿着的菜刀应声摔地，转身叉腰骂道：“呸！老娘天天伺候你这个老的和那两个小的，好话没听到一句，反倒被你说成是‘老太婆’！你这个老不死的，再说一遍试试？”
　　柴夫嬉皮笑脸，早把妇人的脾气吃透，此刻更是毫不在意：“看看看看，泼劲又上来了。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脾气怎么还那么冲？”
　　“嫌我了？十六年前怎么就死皮赖脸地追着我？”妇人越说越气，无意间瞥到里屋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年，更是火大，“算我瞎了眼，跟着你隐居到了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方，连功夫传人都要靠捡！你说你堂堂‘启明星’，当世绝顶高手，要什么样的徒弟没有？竟然背了个死人回来，丢不丢人？”
　　“不是还有一口气，没死嘛……”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你要杀你未来女婿？”
　　“怎么，你还想把女儿嫁给他？！”
　　“你不懂，这小子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夫妇俩吵吵闹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并没有停止的迹象。里屋内，燃着的灯芯爆了一下，床上的少年不悦地皱了皱眉，这一幕恰巧落在了一旁照顾他的女孩眼中，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兴奋地朝外屋喊道：“爹！娘！别吵了，他醒了，他醒了！”
　　闻言，刚刚还吵的不可开交的夫妻俩急忙冲进来，一边坐一个，仔细查看少年的伤势。
　　头顶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假寐的少年没法继续装睡，不得已只好睁开了眼睛。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妖异的深邃，里面平静无澜，宛如枯井，仿佛只要让这样的眸子看上一眼，自己所有心思便全被洞悉。

　　哇，他真好看。

　　女孩看痴了，情不自禁靠近他。刚刚听爹说，要让他当未来女婿——未来女婿，那就是说以后要当一家人了。那，他会娶自己还是阿凝？早熟的女孩想到这里，悄悄红了脸。阿凝是个皮猴子，他这样好看，肯定不会喜欢的……
　　与此同时，少年也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梳着两个小髻，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酒窝浅浅，唇红齿白，生得娇俏可爱，不难想象多年后又是一绝代佳人。
　　见少年也在看自己，女孩羞憨一笑，别过脸去。
　　柴夫见这两个小鬼竟然当着自己面眉目传情，不客气地敲了下女儿的头，支使道：“阿篦，快下山叫阿凝回来。一整天了，也没见那鬼丫头人影，我担心她又闯出什么祸。”
　　阿篦答应着，再次偷偷看了眼少年，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屋外明月如钩，偶尔有些小虫子飞过，几片树叶无声落下，一切，都是万籁俱寂。
　　柴夫仔细打量着少年，见他好久都没动静，心头闪过一瞬疑惑：这么冷静，又不说话，他该不会……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柴夫一下子急了，爷爷的，自己竟然捡了个哑巴？！正欲开口试探，却见床上的少年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暗黑色的液体喷洒在被褥上，顷刻就腐蚀了被褥，空中也飘起了淡淡的香气——这分明是中了剧毒。
　　柴夫是成名多年的绝顶高手，只消一眼就认出了那毒是什么，不由失声道：“胭脂泪！”语罢紧紧盯着脸色惨白的少年，语调中有着惊讶，“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惹上九王爷？”
　　少年没说话，扫了一眼柴夫，眼中闪过明显的鄙夷。
　　哈，果然，听到对方是九王爷，害怕了么？
　　胭脂泪的使用者向来都是朝廷九王爷的走狗。九王爷残暴不仁，鱼肉百姓，陷害忠良，一直为天下正道所不齿，而少年会中胭脂泪……
　　柴夫叹道：“你可真是捅破天了。”
　　妇人看一眼柴夫，再看一脸嘲讽的少年，知道少年误会了，不由轻轻掩嘴而笑。

　　当今世道炎凉，九王爷更是只手遮天，多少正义名门被残害，多少绝顶高手隐居世外。眼前这少年，恐怕就是不满九王爷的所作所为，干下了一番惊天之事，这才招惹上了九王爷。
　　年少有为，心中有道。妇人暗暗点头，看来，这个徒弟死鬼是收定了。她捅了捅柴夫：“你倒是说一句，能不能救？”
　　柴夫自负一笑，盘腿坐到了床上，自少年身后输入源源不断的真气：“算你小子命大，虽然我解不了‘胭脂泪’，可这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能解开胭脂泪剧毒的，当世只有两人。一是九王爷，一是“织女星”泊竹。泊竹住在乱红笥，与这里隔了千山万里，且泊竹本人又乖戾非常，想要求她救人，恐怕非常难……不过，若是这小子以“启明星”女婿的名义去求诊，泊竹就得卖面子了吧。

　　柴夫美滋滋地想着，浑厚内力自掌间送入少年体内，两股内息交替互换，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岂料，柴夫忽觉自己那纯阳气息被什么东西一拦，仿佛碰到了一堵墙，他皱了皱眉，还未有动作，那墙上便倏然伸出万千个手攥住自己……柴夫只觉胸口一闷，似被什么力量反噬，竟也吐出了一口血。
　　妇人大惊失色，柴夫却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除了胭脂泪，他体内竟然还有别的毒。”
　　还有别的毒？
　　妇人赶紧替柴夫把脉，只觉他体内气息紊乱，仿佛受惊了的野马，在身体四处横冲直撞。妇人把脉的这一会儿，柴夫又接连吐出两口鲜血，妇人当机立断，立马坐下替他疗伤。
　　夜色笼罩，一旁的少年静静望着他们，忽而，嘴角扯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眸在黑夜下愈显璀璨。

　　屋外一阵冷风吹过，平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少年眯眼盯了柴夫二人一会儿，突然开口，冷冷的语调仿佛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让人惊骇莫名：“……前辈，在黑夜中迷失，是因为黑暗的恶魔驻入了你的灵魂。”
　　柴夫与妇人同时一惊。少年的声音清澈好听，终于让人放心他不是个哑巴，可柴夫此刻却无一丝欣喜，相反，他的心中却是无比的沉重。
　　如果，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
　　少年缓缓从床上站起，踱步至窗口，忽然转身，一眨不眨地望着柴夫：“谁会想到，五大高手之一的‘启明星’珈勒也——会娶妻生子，隐居于此？”少年的笑容一点点绽放，复又望着妇人，“娶的还是昔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鞍坠’柳莺莺，柳女侠？”
　　柴夫表情一僵，但马上恢复了原样：“小子，你在胡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唉，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少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虽然柳女侠是个意外，但还不至于构成太大影响。启明星，总有湮没在黑夜的时候，想要一直发光发亮，你们也只能……”他突然一顿，看向屋外的落叶，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接着，缓缓道：“归顺九王爷。”
　　此言一出，柴夫和妇人同时了然。原来，他也是九王爷的走狗！
　　既然已知晓对方的身份来历，柴夫冷静下来，望着窗边的少年，冷冷笑道：“归顺？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老子虽说隐居江湖十多个年头，可对付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奶娃娃，还是绰绰有余！”
　　“不再考虑考虑么？”
　　少年的声音竟透着优雅，漫不经心地瞥过珈勒也，忽然想到了什么，语带歉意道：“啊，我刚刚好像忘记了说，前辈的女儿，很可爱。”
　　珈勒也的心陡然一紧，本能就看向窗外。
　　“阿篦！你把阿篦怎么了！？”一旁的柳莺莺失声叫道。触目所及，窗口正对的参天大树上，不知何时竟吊起了一个女孩，摇摇晃晃，赫然便是不久前下山的少女阿篦！
　　却当这时，变故发生！珈勒也猝然发起攻击，扑向少年，想要一招就将之擒拿！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要救女儿，贵在神速，一瞬，他只有这一瞬！
　　寒光乍闪，少年回身迎击，两股力道相对，少年脸色一白。眼看就要将其拿下，珈勒也突然感到全身一抽，所有力量瞬间消失，抓此机会少年飞向屋外，稳稳落地。

　　还是让他逃了。
　　柴夫站在屋里，小心翼翼提了口真气，只觉内力如破缸之水倾泻而出，软绵绵的使不出分毫，明显是中了毒。
　　屋外的少年淡淡问道：“前辈，胸口麻吗？”
　　“什么时候……”珈勒也想到了什么般猛地住嘴，难以置信地瞪着少年——是他！他故意服下剧毒，自己替他运功疗伤这才吸收过来！
　　一旁的柳莺莺也想通了关键，此刻见到丈夫女儿危在旦夕，再不犹豫，“呼啦”一下拿出了藏在床下的兵器——水中月。这是昔年“金鞍坠”的扬名双刀，所谓水中之月，幻影随式，月中有水，半满半追，水月交横，生死由光。
　　两方立马进入了对峙状态。
　　珈勒也望着屋外神色从容的少年。为了给自己致命一击，他不惜让巨猿伤成那样，以血腥引来自己，又自服天下奇毒“胭脂泪”，以及另一种还不知名字的剧毒，忍受毒素噬身之苦——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救他回家？又凭什么笃定自己一定会给他输真气？这种拿命做赌注的作风……
　　珈勒也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是圣希潮？五大高手之一‘隐流星’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