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心人》倾吾三下

6、水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正邪善恶。可是何为正何为邪，善恶又以何区分？古往今来，向来是胜者为王，是非曲直的尺度也是由赢家来定夺裁决。这本不是什么绝对的事，可世界上偏偏有这么一种人，总是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姿态去拯救他们认为应该被救赎的对象，用侠之大义去感动他们认为应该被感化的生命。这样的人冠着名门正派的光环，以仁义道德为口号，尊享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捧赞，并互相赐以美誉雅号。男的行事高调的就称为大侠，深居简出的就喊作居士；女的更是简单，其貌不扬的多是女侠，有点样貌的则就仙子仙子的芳名遍天下。
　　而水影仙子更是揣着一颗光芒万丈的圣母心时时刻刻地出现在任何她觉得需要自己的地方，渡化世人，行侠仗义，以及——多管闲事。
　　“说！你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桃红倩影身段窈窕，容色如花，双刀凌厉，英姿焕发，往日的柔声细语化为正气凛然的严词喝令。刀法繁复，却滴水不漏，一招一式狠绝果敢，不留分毫间隙直逼向面前长袍飘魅的淡蓝身影。
　　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换做旁人恐怕连个反应的片刻都来不及就命丧刃下。可风千然偏偏就是这样地毫无章法的散乱随意，俊美绝伦的脸上除了玩世不恭的戏谑邪笑就找不到任何当下应战该有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只似漫不经心的调剂。是的，在江湖大名鼎鼎的水影仙子的全力攻击下，他居然还能漫不经心，连个一招半式都懒得施展。
　　这也未免太羞辱人了！
　　华紫音如何看不出其中道道，更是怒急交加，愤然追逼，刀刀直击要害。眼见他欲抽身而去，竟也顾不得女子矜持，纤纤素手猛扣其肩，跃起腾翻，双刀银光闪冽，刀锋一转，纵横掼通，雷霆万钧，直直抹上风千然的脖颈。
　　杀千刀，华紫音引以为傲的必杀绝技。此招狠厉，势破千军，一出手非封喉见血不能收。可风千然却眉头都不曾皱，气息都不愿变，仿佛其项上人头与他无关，大大方方地任人颉取，毫不动容。
　　刀锋一挥到底，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却是屡屡扑空，不要说沾血，就是连个发丝衣角都不曾碰上。
　　虽说是被个美人拖住不放，但风千然此刻却无心消受。
　　水影仙子，美则美矣，却索然无味，现下还不依不饶毫不识趣，简直迂回得令人生厌。
　　眉间不悦，身已先行。长袍一挥，袖摆一甩，只听铿铿两声金属碰撞，两把杀气腾腾的短刀顷刻摆脱了主人的掌控，双双飞向一旁白墙，齐柄没入！
　　华紫音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右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居然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空手夺刃，而自己居然根本未见他出招，甚至连他身形变换都看不分明，只觉如同鬼魅，飘忽不定，悄无声息。
　　“传闻水影仙子‘色艺双绝’，今日风某得幸领教，不想却失望的很呐！色艺不足，蛮蠢有余，可见果真只是传闻而已。”佯载扫兴的口吻，邪气十足的笑论，居然将名动江湖炙手可热的水影仙子比作青楼女子，简直不留半分情面。狂蛰如此，普天之下，也只此一个风千然。
　　华紫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辱，柳眉怒挑，厉声道：“祁族儿女岂容你胡言乱语！”
　　风千然拂了拂衣袖上的一点褶皱，云淡风轻道：“想不到仙子还是个刚烈女子。不知会不会再来一出就义壮举？千万莫再吞那种劣等毒药。以免毒性发作慢，一不小心又被什么水露仙花给救了。”话中极尽嘲讽，说得华紫音双手握拳，青筋微浮，脸泛青白，好不尴尬。从出道以来，江湖中人对她莫不善待，就算是江云，虽是冷面寡言却也从不失礼，何曾见着此等羞辱！
　　“祁族儿女士可杀不可辱！”
　　仇心柳冲进来之时，就听得这么一声清啸，华紫音已聚气于掌，凛冽奔雷，掌波滚滚，夹糅着巨大怒火向风千然排山倒海盖去。
　　仇心柳见这势头，情急之下出手挡在风千然面前，娇喝道：“华紫音！你没事跑到大男人的房里做什么？”
　　华紫音早已怒红了眼，哪顾得上眼前之人是谁，掌风如刀似箭，呼啦啦地朝仇心柳招呼而去。
　　仇心柳推着风千然就要俯身闪过，却不想反被一把搂住纤腰，她一个瑟缩，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不料腰上的动作更快，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气流呼啸，待定睛一看，早已在华紫音的身后。
　　幻影移形！
　　仇心柳心中一震，没想到风千然的身手居然这么快！背后传来不正常的热度，她突然想起自己自起床后还未来得及梳洗更衣，此刻只隔着一件薄衫紧紧地熨贴在风千然的怀中！精致灵动的小脸飞快地晕开了一层桃粉，扭动着小腰想要挣脱。可腰上的大手就像一圈紧箍，牢牢地教她动弹不得。
　　心中一阵不自在，她别扭地侧过脸正欲发作，周身气流翻腾涌动，一只手已扣上香肩，施劲想要将她从那怀中抽离。谁知身后风千然健臂一沉，搂着她迅然后退躲开。强大的剑气迎面紧追，震得她的一头青丝松散飞扬，一时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发丝飘扬落定间，仇心柳似乎看见了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庞。
　　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腰间突然一松，下一刻她已被圈入另一个怀中。身上竟已披上了她平日穿的明黄罩衫，将只着薄衫的玲珑身躯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江云面色冷峻，一手揽着仇心柳，一手拢指为剑挡在身前，滚滚寒气从眼底眉梢嘴角指尖漫溢而出。华紫音一见着他，戾气顿消，脆生生喊了声：“云——”直奔他身旁，一双柔眸水汽氤氲，却又漾着欢跃，仿佛已得到了极大的慰藉，无论方才受了多大的委屈此刻也都烟消云散。
　　此情此景，风千然不禁哈哈大笑，道：“水影仙子方才不是还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怎么此刻就这番模样。若是惹得江大侠心疼找人算账，那风某岂不是冤枉大了？”
　　对此番冷嘲热讽不予理睬，华紫音只抓着江云的衣袖，指着风千然道：“云，他是幽冥殿的人！我方才经过他门前撞见他和幽冥殿的贼人鬼鬼祟祟的，定是在筹谋什么诡计！”
　　此话一出，仇心柳便忍不住地一声冷哼：“你在人门前偷听怎么就不说是鬼鬼祟祟？”
　　华紫音急声为自己辩白：“我只是碰巧经过。”她抬眼向江云，眼神中几分企盼。
　　江云却没看她，只盯着仇心柳的一身凌乱，沉声道：“穿好。”
　　华紫音咬了咬嘴唇，神色失落，眉间却隐隐不甘，又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心柳你不要被他给蒙蔽了。”
　　风千然对这一切不置可否，只饶有兴味地看眼前三人之间的情海翻腾，波涛暗涌，好像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只为看尽这一出好戏。
　　江云听到“邪魔外道”这四个字，目色一沉，淡淡扫过华紫音。华紫音却浑然不觉，见江云总算看向自己，心中一动，霞飞满面，大着胆子扶上江云的手臂，怯生生地问道：“云，会和我一道斩妖除魔的，对不对？”语气中多少婉转羞涩，用尽了女儿家的所有矜持。
　　空气中的寒意已经凝结到了冰点，江云的隐怒化为明显的不悦浮于面上，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怀里的仇心柳却先他一步爆发了！
　　“好个斩妖除魔！”毫无任何征兆地推开江云，站到一人开外。仇心柳对着他和华紫音冷笑道：“那是不是也把我这个仇皇殿妖女也一并除了才算大快人心。”
　　华紫音柔声道：“心柳，你怎么还提这些不堪的过往，只要你全心向善，我们——”
　　“你给我住口！”华紫音话音未落，仇心柳已激动地打断。这些话的话仿佛一把毒刺，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什么叫不堪的过往！那是她的过去，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家，有她最纯粹的爱恋。难道就要随着神武宫的坍塌一起灰飞烟灭么？
　　“华紫音！还轮不到你来说我！”言语间她已失控，体内真气翻腾，直冲上脑，举起右手就朝华紫音盖去。
　　“心柳！”华紫音未料到仇心柳会对自己动武，大惊失色，飞快地闪过迎面而来的掌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忘掉过去，重新生活！”
　　仇心柳一掌落空，又补一掌，听及此话，更是火上浇油，简直欺人太甚！“我的过去凭什么你说忘就忘！”清波莹莹的翦水双瞳不复清澄，看向华紫音的只剩下复苏的仇恨，如同滚热的岩浆，燃烧着怨忿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