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同》云镜

2、002 李三郎

　　有少年姓李，名三郎，无字。自幼父母双亡，与长姐、兄长二郎全赖邻里乡亲养大成人。
　　李家长姐颇有姿色，远嫁他方，所得聘礼颇丰厚，便为兄弟二人造大宅一座，置良田数十亩，又多送钱财与邻里，将兄弟二人托付照顾。二郎懒惰，游手好闲，年二十二尚无媒人上门，当地县衙蔡捕头贪财，将独女蔡氏许配之。蔡氏凶悍，为人贪婪刻薄，不肯聘用家仆，家中诸事尽推与三郎。三郎性情文弱和善，莫不从之。每日三更起，田中劳作、家中清扫、砍柴煮饭、洗衣缝补，且无半点零散用钱。每每采买家用，则被疑心窃用家中财物；偶尔将山中所得柴木分与邻家老翁，蔡氏则怒骂老翁偷窃。邻里打抱不平，二郎略向蔡氏提及，蔡氏勃然大怒，咒骂不止。更甚者，不许三郎同席用饭，每日两餐，仅窝头而已。三郎本来瘦弱，夜间读书时饥饿，食剩饭少许，蔡氏发觉，烧毁三郎书册。三郎好学爱书，所珍藏书册毁于一旦，夜不能寐，流泪不止。
　　次日上山砍柴，遇一白狼困于陷阱，后肢夹断，血流不断。三郎怜悯，因惧蔡氏，便向邻家老翁借钱一串，买药救治白狼，常常探望。十多日后，白狼伤愈，徘徊留恋，不肯离去。
　　三郎曰：“我家贫，兄嫂凶悍，须得每日劳作，因此不能再陪你。你已伤愈，不如离开此地。日后小心谨慎，且勿伤民。”言谈间，思之父母早逝，长姐远嫁，兄长无能，自幼辛苦劳累，其中苦楚难于人说，不禁潸然泪下。
　　白狼长嚎，惊天动地，俄尔纵身扑来，咬中三郎衣领，一路飞奔。三郎心中骇然，不敢目视。停驻之际，乃一宽敞山洞。洞中陈列器物繁多珍贵，俨然富家大户。环视四周，不见白狼，却有一白氅大汉，约三十岁年纪，剑眉星目，刚毅粗犷，有武将之风。
　　三郎疑心其为白狼化身。
　　大汉曰：“正是。我乃此山中白狼大王，修炼成仙，先前因与以蛇妖缠斗，不幸重伤，承蒙你相救。”
　　三郎连道惭愧，因天色已晚，恳求狼王送其回山下，他日再来拜访。
　　大汉笑曰：“三郎相救，甚是照拂，心细温和，甚得我心。今日便是好时辰，且让本王以身相报！”
　　三郎窘迫，欲逃，洞府已闭。洞中红光闪烁，俨然婚嫁新房。狼王拥之，欲行周公之礼，三郎不从，乃诱之。此后日日狎昵，好酒好肉侍奉，哄劝三郎长留洞中相伴。
　　狼王部下闻之，俱来礼贺。一时洞中狼豹、狐猫、鸟兔并花妖树仙，往来不绝。三郎不惯喧闹，又念人仙有别，男子间有违常伦，狼王固然温柔，终趁机逃回家中。
　　因三郎多日不归，家中脏乱不堪。蔡氏毫不怜惜，命三郎劳作不停。
　　数日后，三郎因蔡氏辱骂不休，向二郎商议分家，二郎犹豫为难，不能做主，与蔡氏提及，蔡氏怒火中烧，要将三郎赶出门去。三郎无奈，只得离开，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邻家老翁便收留之，蔡氏听闻，指桑骂槐，老翁则闭门，安慰三郎，欲资助三郎投靠长姐夫家。
　　恰逢李家长姐省亲归来，不见三郎，蔡氏矫称三郎烂赌，已多日不归家。二郎言辞闪烁，只道三郎尚在此地，未曾远游。
　　邻家老翁私见李家长姐，俱以实告之。长姐见三郎身形消瘦，颇多手茧，痛哭不已。后携三郎回府，训斥二郎，又命二郎将蔡氏休弃，更命奴仆掌嘴蔡氏。蔡氏恼恨，扬言诉告至衙门。
　　李家长姐曰：“天下自有公理是非！尔等悍妇，必有老天惩罚！”不予理会。
　　蔡氏恨恨回娘家，向父亲哭诉，要将李家长姐抓入大牢。蔡捕头溺爱女儿，因忌讳李家长姐夫家有官职，便将三郎捉去，以虐打兄嫂为罪审问。邻里乡亲与李家长姐气愤不已，为三郎申辩，列数蔡氏恶迹斑斑。县令贪财，收取蔡捕头贿赂，反要追问三郎聚众闹事之罪。蔡氏得意。
　　正要执杖刑，忽狂风大作，有白色巨狼闯入衙门，将蔡氏、蔡捕头并县令要死，遂衔三郎而去。李家长姐大哭不止，邻里亦大惊失色。
　　有男子之声浑厚，远远传来，曰：“吾乃山中狼王，今日代为惩戒恶人！偶遇三郎，情投意合，三郎已是我府中之妻。此为聘礼也！”
　　乃有金银布帛玉石米粮等物从半空坠落。李家长姐虽然不舍，然无可奈何，便将财物分与相邻。乡人传谈，有官员来盘查，所谓聘礼乃县令素日搜刮屯藏之物，于是不了了之。
　　李家长姐命人四处寻找三郎，久寻不至。后三郎有书信来，约至山中洞府。狼王盛情款待，无所拘束。三郎讲明始末，言狼王有心，且非残暴之辈，情愿与之常伴。长姐乃安心离去，狼王派部下一狼妖一狐妖护送回夫家，并赠财宝无数。又命一猫妖至老翁家中，送去银两、米面、布匹并养生之方，老翁家中从此富裕。二郎惭愧，从此勤学持家，然家道渐渐败落，邻家老翁时常接济。后二郎对山跪拜，恳求狼王与三郎宽恕，家中方日渐丰厚。
　　此地原多灾害，自此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日益丰饶。而邻家老翁，年岁竟至百余。
　　乡中诸人曾见三郎与一大汉街头买书购画，时三郎白皙丰润，春风满面，大不相同。那大汉一路陪伴，豪爽大方，逗弄三郎，并不顾忌，三郎亦无可奈何之，但眼中含笑尔。

　　云中子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皆业障也。时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亦有一善之举惠及乡邻。三郎怯弱，然本性善良，自得良缘千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