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镜之自裂——师父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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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此结束。”看到我手指点触的地方，师父忽然脸色一变冷声说道。“以后每天同样时间都来练习三十分钟。”
“还是我自己练习吗？”
“当然。”师父不耐烦地哼一句，“还不出去，吊树时间要过了。”
我忙利落的爬起来，欠身退出卧房。虽然满腹不解，因为师父根本什么都还没教过我，心中却是极为乐意的。能够同镜单独玩耍，这可是难得的自由呢。要知道，平日里哪怕是睡梦中，我也总是抿紧双唇。然而纵使小心翼翼，彼时的我终究太过年幼，隐藏不住心中的欢喜，更没能发觉身侧师父阴沉而复杂的眼神。
那是失去音乐盒后我最安乐的三个月。每天的训练还是繁重又辛苦，但因为有了镜的陪伴，我可以放心倾诉，心中便有了希望和依靠的感觉。
“镜子阿镜子，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打败师父，自由自在呢。”
“镜啊镜，今天我攀树竟然快过了最厉害的大师姐。可惜师父没有说什么。”
。。。
“镜，我回来了。真的吗，早晨有陌生的小鸟飞过？很可爱的样子吧。树好像也很开心呢。”
“亲爱的镜，舒服又清爽吧，这可是大师姐顺回来的真丝手帕呢！”我精心擦拭着镜面，连镜框上的木雕莲花也一瓣瓣拂尽尘土。
。。。
“镜，想念我了没，今天师父好像不太开心哦。我心里虽然急，可是师父不松口我们谁也不敢动弹。你知道的，师父他从来都不笑似的。”
。。。
那是初秋的下午，院中的树已有些泛黄。一阵凉风拂过，叶未凋落却也瑟瑟。我如常的和镜说着悄悄话，双手十指在镜面舞蹈般起起落落。月牙儿白的线裤尽染橘红的阳光，那天的黄昏来的格外早。忽然，镜中映出的图像晃动着模糊起来，那是镜因颤抖而反射混乱的结果。未及问明镜突如其来的恐惧，师父不知何时已近到身侧。一把精钢小锤“咣当”一声丢到我和镜之间。
“三个月了。是时候展示你练习的成果了。”冰冷的话语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残酷。
“弟子，弟子还没学会寻找玻璃之穴，请师父责罚。”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最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到来。
“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为师可不能枉担这虚名，你倒是说说看，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师父微微后仰，眯起眼睛玩味地打量着跪地的我。
“是，是贪。”我虚弱的回答。心想：曾在墙角听到大师姐这样回答过，师父很赞许的样子，应该没错吧。
“看着我，小东西。”俯身，下颚被师父修长的手指硬扳过，我被迫仰面。无声的恐惧密布开来，好像野花在满山遍野的盛开。浓烈的茶草香气夹杂着芷艾扑面而来，我简直无法呼吸。
“是愚蠢。”强烈的怒气在寸把距离间剧烈的振荡，我只觉两耳轰鸣。“自以为是！自不量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统统都是愚蠢！”师父咬牙切齿地厉声喝斥，第一次我面对他心中的戾气。浓烈怒火中，也许是错觉吧，我竟然嗅到丝丝酸楚。
“知道错了吗？”师父深邃的双目似铁如鞭，拷打着我年幼的心神。
“我——不，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敢偷懒。”蜷缩成小小一个团儿，克制着莫大的恐惧，我跪在镜前连连讨饶。
“好啊，好个你。。。”师父怒极反笑，飞起一脚踢向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就是你嘴硬的结果。”我浑身一震，以为又要挨打。直觉就想跳起来躲开，一如上次音乐盒被发现时。可是这一次，我却无法携镜一起夺路而逃。
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涌起，竟然战胜了自然反映。心中充满恐惧的我颤抖着护在镜前，硬是用身子接下了师父飞踢过来的钢锤。不偏不倚，正中左肋。清脆的断裂声，在胸腔内剧烈地回响。后倾力的作用下，我触动了机关，仰躺着随镜一起倒落，跌进墙洞。左胸的剧痛荡漾开，我挣扎着努力从镜面坐起来。镜面依然如水般凉爽，好像第一次相遇时一样。这真是一面文静的镜。
“这么护着它，你竟这么。。。”师父震惊的失声道。剧痛的眩晕中我看不清那表情，究竟是震怒还是痛楚。
“好好好——”连声冷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了我就放过这面镜，让它在玻璃之舞中没有痛楚的死去。小东西，”诡异的光芒自师父眼中一闪而过，“你当然知道玻璃之舞对于镜是最高级的死法，对不对。”高大的身影步步压近，左肋生疼的我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否则——”俯身拾起精致的小钢锤，师父威胁地就势在镜前挥舞几下。望着钢铁的寒光，我咬紧牙齿倔强地摇头再摇头，任师父眼中的耐心飞快地流光。
“好，好得很。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精钢小锤“咣当”一声丢在我脚边，“我要你亲手敲碎它，或者由我动手，连你一起敲碎。”
“师父——”泪花凝成珠串，颗颗砸落入镜面。我满眼哀求着，心却渐渐变凉。
原来，绝望是这样的味道。听不到响声，触不到光亮，只有无穷的遗憾，无尽的怀念。那一刻，幼小的我已抱定求死之心。一如数年前怀抱着两岁女童，火光中最后一笑的美妇人。熊熊烈火在她身后恣意地燃烧，燃烧。时光岁月如织如梭，师父却一再地错过。
所谓选择，其实是人间最残酷的功课。要么，两样都是你想要的，却只许留下一种。鱼与熊掌总想占尽的欲念，怎一个“贪”字道得明白。
要么，好坏掺半，或物美价高，或质次价廉。难有尽如我意的人生，选择与否，意义实在不大。
还有一种，两样都是你不想要的，硬得勉强选要一种。这强人所难的选择，比剥夺更令人难受，是最艰难的功课。然而，人生有很多功课可以选修，有一些，却自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必修终生。
师父给我的选择，正是最糟糕的那种。我索性孩子气的执拗起来，好像得不到母乳的婴儿，索性连水也拒喝。
遥遥寸尺间，师父注视着我，我注视着师父，谁也不肯让步。谁也没有发觉，每一滴眼泪落下都在镜面无声的挥发，每一滴眼泪落下都在内里引起一番挣扎。
月牙儿白的线裤下，一道裂纹自我身旁缓缓划开远去。明白过来的我，手脚齐用疯狂阻止着裂痕的蔓延。然而，镜却如莲花绽放般，迅速分裂成四瓣，八瓣，十六瓣。。。。。。
镜，为我做出了选择。
。。。 。。。
“粥好喽，囡囡快出来趁热喝两碗！养好气色胜过胭脂打扮呢！”壮实的贵婶声音洪亮无比，对食物总是充满热情。感谢她的及时出现，终于唤回吾魂吾魄。
椭圆框的镜中，幼小女童的身影渐渐模糊，映出苍白的我。只有一双葡萄般紫黑的眼睛，叠加覆盖住幼女的双眸，依然如故。
甩甩头抛开记忆的碎片，我沉气凝息，十指指尖在镜面弹琴般飞舞。轻而易举就寻到玻璃之穴，左手无名指扣起微微一磕，裂痕自磕点起蛛网状无声漫开。
习惯性地我闭起双眼。这么多年过去，在我手中碎裂的玻璃何止万千，依然是不习惯这粉身碎骨的触感。特别是面对镜，镜。
闭着眼睛，我依然清晰地感觉到那密密麻麻的裂痕，纵横交织在镜面，阡陌于曾稚嫩的心房，留下一生的伤。
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镜面保持着完整静候了几秒，诧异着忽然落成一地碎屑。每每这时，总想起那道残忍的菜——油滚活鲤。
新鲜的鲤鱼在水中自由嬉戏，全然不知正因那鲜活而被食客选中。熟练的厨子用湿润的白纱布包裹住鱼头，提前加热好的油锅吱吱冒着白烟。一通麻利的过油浇汁儿，三分钟不到——上盘。洁白光洁的瓷盘中，鱼身散发诱人的肉香。厨子得意的揭开湿布露出鱼头，但见那鱼唇一张一合地喘息，湿润的鱼眼不解地转动，痴痴瞧着数筷齐飞。转眼，盘中鱼骨残现，这才不可思议地发现，那被朵颐的正是美味的自己。
据说生食猴脑更是残忍百倍，毕竟鱼类还是冷血之躯。而那瘦小的幼猴，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孩子般望着食客。天灵盖如椰壳儿般被选好位置敲碎，白嫩的猴脑布满幼细的血丝，微微勃动着呈现给食客。一勺亮黄的滚油浇淋——完成。银色的汤匙争先恐后的涌上，幼猴眨动孩童般的双眼望着食客，迟钝着渐渐失去光彩。另一边，食客们饥渴地望着猴脑。
一番深呼吸后，睁开双眼：精薄的月牙儿刀片，蚕丝钢线，迷神花粉。。。。。。椭圆镜后，我的各式武器整齐地摆贴在第二层镜面上。一一取下藏于身上，很快便只剩下光洁的新镜。第二层镜中的女子，扬手打散黄发，任发丝蓬乱的洒落肩头。努力勾动嘴角，终于，一脸灿烂的我推门而出。
“贵婶阿贵婶！！”瞪着一碗明显放了过量红糖而变得黑乎乎的米粥，我尖叫着简直抓狂。
“忘，又忘了嘛。囡囡阿，红糖多点也很好喝呢，顺便补补血！乖小囡，尝尝看——”贵婶堆满肉乎乎的笑容，双眼频眨，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天知道她是真忘假忘，补血有这样海补的吗？好在我饿了，色香味通通不计！此刻，我需要巨量的食物塞满小小的胃。然后，膨胀的饱腹感直顶上心房，可以暂缓心头虚空的抽痛。
我不喜欢回忆，太辛苦。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镜之自裂——师父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