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如是》樊女女

4、弘农杨家

　　是夜，月色如织。灞城食肆悦然楼的后院客房。

　　屋子里静悄悄的，绿绮打着小呼噜，睡的香甜，祖思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看到绿绮踢开的被子，无奈的摇摇头给她盖好，夏初的夜晚还是很凉的。

　　听到身后门响，站在院中的王猛转身看去，微笑，“思雅，怎么还没睡啊？”

　　“你不是也没睡嘛？”祖思雅走到他身旁的石凳边坐下，仰头看着他接着说，“我睡不着。”

　　“想家了吗？”

　　祖思雅摇摇头，“我才出来几天呀，才不想家呢。再说，定要爹爹着急一下才好。”

　　“让道重兄着急，以后好尽着你耍小性子吗？”王猛笑她。

　　“哎呀，你又念叨我。不理你了，哼！”祖思雅嘟着嘴巴假装生气。

　　“好了好了，不说你不说你。”王猛看天色不早了，就催促，“赶快回房睡觉吧，夜凉，小心病了。”

　　“我不困，我们说会儿话吧。景略，你说，那个杨彻是什么来头啊，弘农杨家很厉害吗？”

　　“怎么问起这个了？”

　　“今天那个杨小钱叫嚣着什么弘农杨家，好像很了不起似的。我就想问问怎么个了不起法，既然那么厉害，做什么生意啊，还做到战场上来，刀剑无眼，真的是要钱不要命了吗？”

　　“你呀，就是争强好胜，自己在祖家庄横行惯了，出了门见不得比自己还横的吧。”

　　被说中心思，祖思雅难得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嘟囔道，“哪有。”然后，又央求道，“景略，快给我说说呗，弘农杨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猛踱了几步，说，“你从小跟着道重兄长在华山，不知道也是正常。这弘农杨家说起来的确是名门望族。”

　　“弘农杨氏，始自西汉丞相杨敞。杨敞的玄孙杨震在汉光武帝时官居太尉，人送称号关西孔子。”

　　“这个我知道，”祖思雅连忙举手发言，“关西孔子嘛，我知道他的一个典故，叫做‘震畏四知’！是说，杨震升官了，赴任途中呢，路过一个地方，他从前举荐过的一个人叫做王密的，是这个地方的长官。这个王密就在夜里拜谒他，并送他金子用，想来是贿赂他的。可是杨震给拒绝了，王密就想他是不是担心别人知道所以才不敢收呢？于是就说，你放心吧，我就是趁夜来的，不会有人知道。这杨震就说，咳咳。。。”祖思雅咳了两声，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接着说，“这上天知道，神明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怎么能说没人知道呢？”

　　王猛看她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地样子，忍俊不禁，笑道，“不错，思雅记得很清楚嘛，看来读书时候没有偷懒。”

　　“那是，我可比阿兄听话多啦！”祖思雅得意的说。

　　王猛接着说，“杨震因为清廉正直，世人敬他为‘清白吏’。言传身教，他的后世子孙秉承他的廉洁遗风，又有三人官至太尉，在汉时闻名遐迩，弘农杨家‘四世三公’，由此门第煊赫。到了曹魏末年，司马昭想通过联姻来提高门第，杨家又有一女杨艳，从小聪明绝世，姿质美丽并且书画皆通，于是司马昭就为自己的儿子司马炎聘娶了杨家杨炳之女杨艳为妻。”

　　“那司马炎不就是武帝吗？”开国君主，祖思雅还是知道的。

　　“正是，魏主禅位，司马炎自立为帝，杨艳就被封为武元皇后。”

　　“哦，怪不得那么得意呢，原来家里出过皇后呀！”祖思雅恍然大悟。

　　“不仅如此。那武元皇后杨艳红颜薄命，三十多岁就病逝了，儿子司马衷又性情愚钝，杨艳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就在病逝前哭求司马炎将她的堂妹，也就是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纳入后宫。杨芷就成了武帝司马炎的第二位皇后武悼皇后。”

　　“啊!还不止一个皇后呀，一下子两个，啧啧，难怪难怪。”

　　“的确，当时杨氏一门两位皇后，风头无两，再加上是开国功臣，杨家四兄弟，杨炳、杨骏、杨珧、杨济，除了杨炳早逝外，其余三人被称‘三杨’。都是武帝重臣，贵显无比，势倾天下。”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吗？”

　　“也不能这么说，武帝司马炎后来怠于朝政，军国大事都交予‘三杨’办理。而杨氏兄弟也算尽心竭力，抚外安内，使统一南北后，一度呈现了繁荣的局面。‘三杨’的治国功绩还是不容抹杀的。就算到后来武帝病重卧床不起时，还遗诏对杨骏三兄弟鼎力辅佐朝政的功绩给予褒奖，赞杨骏‘经德履哲，鉴识明远’，是当朝的伊尹、霍光。”

　　“哇，这么了不起，门第显赫，一门两后，难得还如此忠良。怪不得那杨小钱要嚷嚷自己是世族大家。”祖思雅感叹，可是又疑惑的问到，“如此风光，那怎么还如此在乎钱财？”

　　“就像杨彻说的，天下人无不为利行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的人向往田园之乐，有的人喜欢娇妻美妾，有的人毕生致力于钱财权势，有的人则希望能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这样想来，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哦，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贪字，实在没劲！”祖思雅撇撇嘴巴。

　　王猛看着祖思雅，笑着说，“杨公子追求钱财富贵，无可厚非，再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思雅明日再见到他，可不能任性了，知道吗？”

　　“啊，我哪有任性啊！”祖思雅不满的抱怨，看到王猛好笑的看着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啦好啦，我明天会对他客气的，景略真是太小看人了。”

　　“你呀。。。”王猛伸手揉揉她的发，满脸的无可奈何。

　　祖思雅痴痴的看着月光下温暖柔和的王猛，觉得今晚的月色真美，美得人连呼吸都舍不得大声，怕惊扰了这份柔和。

　　王猛马上就注意到了，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静默了一会儿，“思雅，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军营拜谒桓温吗？莫耽误了时辰”

　　祖思雅听到王猛说话才回过神，想到自己刚刚竟看着他入了痴，饶是她率性无伪也觉得脸颊发烫，赶忙起身，眼神游移，不敢看向他，“那，那景略，我就先回屋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早见。”说着快步就走了回去。

　　王猛一直看着她进屋，关上门，才慢慢地踱回屋里去。

　　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远远地只能听到夜莺的叫声间或响起。

　　“啪！”从房顶滑落一片瓦砾，摔在地上，不大不小的一个动静，没有惊起一个人出来查探。

　　“小钱儿，你的功夫还有待大大的提升呀！”房顶上悠悠地响起一个声音。

　　“小郎君，您也不想想，小的可是陪着您赶了几天的路，好不容易歇歇，您又罚我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还没缓过劲呢，您又要赏月，还得在屋顶上赏，好么，等月亮出来，我的腿都酸了，没活动两下呢，就看了一出好戏，您还不让动弹，这人走了，您还不允许我动动？”

　　“幺，长本事了啊，我才说你一句，你就回我一串啊，怎么着，今个罚你了，气不顺？”

　　杨小钱一听话音，忙谄媚的讨好，娃娃脸笑地眉眼不见，“嘿嘿，哪能呢，小的不是怕您再怪罪我不小心吗？我可不想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啦！”

　　“唉，看来小钱儿还是怪我啊，心心念念的就是被罚扎马步的事情。。。”杨彻说的无限幽怨，还幽幽的看了杨小钱一眼。

　　杨小钱被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知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小郎君，记仇，小心眼，哼！

　　不过，好不容易求了小郎君带自己出来一趟，可要哄好了，要不然以后就只能看着杨大宝到处跟着小郎君跑了，于是咬咬牙，“不是，小钱知道小郎君是为我好，从小我的身子骨就弱，小郎君是为了让我身体变强壮才让我扎马步的，我感谢小郎君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愤呢？”

　　“真的？”

　　“真的！”

　　“哎，出门一趟小钱儿懂事多了，盛叔和瑛姑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这样吧，既然小钱儿都这么懂事了，以后每天都扎半个时辰的马步，等回家的时候，一定长得结结实实的，以后他们就放心你跟着我出远门了。”杨彻拍着杨小钱的肩膀，一脸我为你好的诚恳。

　　“。。。”杨小钱嘴巴张了几张，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就知道，小郎君生气的时候能杀人于无形，你还不能反抗，否则会死的更惨！虽然现在他不知道小郎君为什么生气？月色挺好的呀，等等，杨小钱挠挠脑袋，觉得好像有什么从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抓住，然而很快就闪过去了，任他再想也抓不住了。

　　“对了，小钱儿，我的荷包。。。”

　　“哎呀，小郎君的荷包不是生辰的时候主母亲手绣的吗？主母轻易不动手做女红的，您得了它不是高兴的不得了吗？不要理那个小子，我看他就是嫉妒您。”杨小钱噼里啪啦说的很快，好像急于掩饰什么。

　　杨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杨小钱被看得不自在了才转开目光，说“你回去睡吧，也折腾一天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彻把刚扎完马步回来的杨小钱叫到跟前，“小钱儿，那对兄弟走了？”

　　“哪对兄弟啊？”杨小钱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奥，您是说姓祖的那个小子！早走了，不过那个凶巴巴的仆人留在客栈没跟去。”

　　杨小钱对祖思雅很有意见，连带着对绿绮也没有好感，刚在院子里还跟她斗了一会儿嘴呢。

　　“小郎君，你问他干吗？要我说，那姓祖的就不是什么好人，昨天晚上您也看见了吧，您看他们那样，不定是不是好男风的。。。哎呀！小郎君你打我干嘛啊！”

　　“打的就是你，嘴巴越来越没遮拦了。人怎么就看着不是好人了，还有，好男风！这样的话是能乱说的？”

　　“说小郎君坏话的人自然不是好人！”杨小钱可是非常护短的。

　　“。。。昨天还说你懂事呢，哎。。。好了，你现在马上联络大宝，让他查查这个祖思雅，越详细越好。”

　　“小郎君为什么要查他，自昨个遇见他，您就不正常了。”

　　“哦，哪里不正常了？”杨彻摆出洗耳恭听地样子。

　　杨小钱得了鼓励，一股脑的说道，“昨个他那样子笑您，您不仅没有生气，没有整治他们，还跟他们相谈甚欢就已经很奇怪了。晚上的时候还躲在屋顶，偷听他们兄弟两个聊天，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生气，罚我！现在还让大哥去查那个小子。。。”说到这里，杨小钱突然煞白了脸，“啊，小郎君，您不会是。。。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杨彻觉得杨小钱这样自己吓自己的样子挺有趣的，忍不住继续逗他。

　　“不会是看上姓祖的那小子了吧！”说完杨小钱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张娃娃脸也吓得煞白。

　　“完了完了，第一次跟小郎君出来就没看好，家主和主母不打死我，爹爹和娘亲也会打死我的，怎么办怎么办，小郎君原来也没有好男风的迹象啊。。。”

　　杨小钱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了好一会，突然灵机一动，一骨碌的爬起来，看到自家小郎君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忙殷勤地上前敲背揉肩，“小郎君啊，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转转吧，您不是说咱们这次要买不少人回去的吗？”

　　“怎么？不担心我看上那祖家小子了？”

　　“嘿嘿，小钱儿胡说呢，咱小郎君什么样的人物，会看上他？”

　　“喔，是吗，可我还真就是看上他了，你现在就联络大宝，今晚上我就要看到他详细的身世背景。奥，对了，我看上他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给大宝，他的情报一收到立刻交给我，不许偷看！好了，去做事吧，待会儿，咱出去转转，今个的天确实不错啊。。。”说完，也不管杨小钱变了几变的脸色，自顾自的到院子里活动筋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