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终南摩诘

5、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是一夜过去，王夫人和晚照都没想到，她们一夜不睡等来的不是什么新的情况或是转机，而是官差来家里宣布抄家的噩耗。府里的人听了都不敢相信曾经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事会发生在府上，王夫人听到官差宣布的消息后也早已没了主意，晚照既惊且吓，堪堪就要晕倒，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吓得瑟瑟发抖，众人到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想王老爷怎么会被关在衙门里，王老爷又是犯了什么罪会被抄家，只是想着抄家后他们会是怎样的命运。

　　没一会儿，王夫人晚照她们就见又有好几个官差进了正房，开始搜寻没收家里的东西。众人都只呆呆地跪在那里，间或抬头看看官差。不一会儿，晚照跪着的地方面前飘过来一块蓝色的绸缎和几张纸，晚照定睛看看，原来是昨晚开始陪着母亲时自己做的绣活，是准备绣上《饮中八仙歌》和配图送给凝玉的那块，那几张纸上则是自己以前心里有所感触时默下来的诗词。晚照抬头看看没人注意到这些东西，就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些到处搜寻的官差们都出去了，众人都想着该可以站起来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官差兼几个官兵，官差进来就说因为这次人犯所犯罪行重大，人犯家里的姑娘丫头小子都要改天拉出去官卖，妇人则可以自愿选择，既可以选择官卖，也可以选择去牢里，等主犯各自定下刑来再将她们处理，不外乎也就是陪着主犯坐牢。

　　众人听了，一时都难以接受。大家刚才虽然不敢相互说话，可也都以为抄家已是最坏的境地，可没想到还有官卖这样的事等着自己，于是都开始哭闹叫嚷，有的女眷已经晕倒在地，可是官兵们则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外押人，晚照虽是听了官差的话知道官卖是做什么，可是人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呆楞中已被官兵推搡出去。这些官兵也都不是当地的官兵，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知道那些妇人，特别是年龄大了的都是要去牢里陪着的，因而满屋子的人最后除了王夫人都被带走了，最后王夫人也被带走，只是却是被押去了牢里。

　　晚照和丫鬟被带走后在人群里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没来得及和母亲说上一句话就这么被分开了，看到被带走的人群里没有母亲，知道母亲可能是被带到牢里了，想着也许母亲进去了可以和父亲见上一面，听刚才官差的意思也许父亲和母亲在牢里还可以重聚，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可又想到自己被官卖后，此生也许再也无缘见到爹娘，又觉得悲从中来，想要大哭却又哭不出来。

　　及至到了晚上，晚照想着睡上一觉也许梦中还能见到爹娘一面，可是睡在地上铺的稻草上又却睡不着，辗转反侧间，摸到了胸口处白天塞进去的东西，猛然想到了凝玉，随之又想到了自己两个多月前写下的那首易安居士的《点绛唇》。那天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的未婚夫萧迪了吧，可是自己就要被官卖了，也不知萧家这次有没有出事。晚照一时想着萧家若出了事，也许自己还能在被卖掉前在被卖的人中再见萧迪一次，一时却又痛恨自己心中所想，只希望萧家没事，只是自己和萧迪却是今生无缘做夫妻了，可是不管怎样，却是“从此萧郎是路人”。最后，想着想着，就觉得浑浑噩噩，既睡不着，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晚照在的屋子以及其它好几个屋子中的姑娘丫头就都被押出去准备官卖了。

　　走在路上，晚照忽然听到有人在低声叫自己，许是昨天已经经历了那许多事的缘故，晚照今天反应也比昨日快许多，因而立即抬头起来，却发现竟是凝玉，心头一时一震，急切地想和她说句话，张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定定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竟又低下头去了。凝玉刚才叫晚照许也是一时情急，这会儿估计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说不了什么，也就没有再喊晚照。

　　等到了官卖的场子上，晚照的心一时恐惧到了极点，她看过杂剧，私下也偷偷看过话本小说，知道官卖是什么意思，此时她想着自己只要不被那些做腌臜生意的人买去，就算老天怜悯了。这么想着，又想到了刚刚看到的凝玉，还有碧玺红玉金钗银钏，她只想如果菩萨有灵，就把她们一起都庇护了吧。

　　晚照因为被排在后面，服饰容貌皆不算出众，又两夜未曾休息，因而那些看重姿色的眼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做过多停留，但因为官卖价钱极贱，那些略有姿色的人很快都被买走了。到了最后，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大人，这个姑娘我买吧。”这声音在晚照听来，比前面那些大声叫嚷的声音要温和许多，因而她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人指的正是自己，心里一下空荡荡的，不知该怎样，仿佛又回到那一日听到官差宣布要抄家时的自己。

　　等那人付过钱，拿了契纸，就朝晚照走了过来。晚照低着头，只看到一双男人的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就听到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了：“姑娘，我们走吧。”晚照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又该做什么，只是听着这个声音说话，知道自己该跟着这个男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买主，离开这里，而且自己以后都应该听这人的话了。

　　这样想着，晚照就缓缓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刚才长时间跪着眼前一黑就要晕倒。旁边的男人似是也感觉到了，就虚扶了她一把，晚照方才站稳了。此时，那男人又说了一句：“姑娘，我们走吧。”晚照想点点头，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就只低着头，等男人在前面走了，自己也就跟在后面一起走了。

　　走了一阵，那男子在前面停住了，晚照也就停下来站在男子侧后方。那男子转过身来，对着晚照说：“姑娘，我这就去这家客栈结了帐，等会儿出来我们就走吧。”晚照听了心里一凉，想到这男子不是江阴人，那自己要跟着他去到哪儿呢。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会被定什么刑，更不知道父亲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就这么走了今生也无缘和爹娘再见了，自己那门婚事也已是不可能的了。想到这里，晚照在心里对面前的男子产生了一丝怨恨，想着为什么不是一个本地的人把自己买了，而偏是这样一个外乡的人呢。因而就没有抬头回话，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男子也不生气，又接着说：“那我，”顿了顿，又说：“那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说完，就转身进去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晚照就又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这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开了口还是刚才的声音：“姑娘，我们走吧。”晚照也就继续跟着他走了。走了一会儿，晚照才发现自己似是到了一家铺子前面。跟着那男子进去，就有伙计走过来问：“这位客官，小的看您眼熟，您前两天来过店里吧？”

　　晚照只听那男子说：“嗯，我前两天原是看好了一匹骡子，说好了今天过来付钱。可我今天想雇辆车子，骡子我不要了。小二哥你看成不？”那伙计答道：“行的，客官。我们店里的车子都停在后院，那我现在就带您进去挑挑？”那男子说了声好，就又转过身来对着晚照说：“姑娘，你随我一道过去吧。”晚照还是不答话，只是随着那男子一起去后院了。

　　到了后院，那男子很快就挑好了一辆车，伙计也找来了驾车的人，付过了钱，那男子方对晚照说：“姑娘，我们上车吧。”晚照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就只能上了车，那男子随后也坐了进来，待两人都坐定了，就掀开帘子对车夫说了声：“师傅，我们走吧。”于是车子就从后院大门出去了。

　　两人在车里就这么坐了许久，晚照自然是不能更不愿开口说话，那男子却也一直沉默着。又过了一会儿，那男子抬起手来揭起车子一旁的小帘，看了看外面，晚照先看到那男子手动，心里一阵紧张，及至发现对方是在看外面，终也有些耐不住，也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却只看到道路一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心里正有些失望，却听得那男子问道：“师傅，到下个镇子还要多久？”晚照听了，心里也很关心，就听那外面的车夫答道：“客官，快了，呵呵。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天黑之前就能在前面的镇子里安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