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终南摩诘

1、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花园里。
　　“小姐，小姐，您别玩啦。”一个身量未足，丫头模样的小姑娘仰头连声叫唤着，脸上还隐隐有一丝激动兴奋的神色。旁边正坐在秋千上高高荡起的晚照却似乎没有听到丫鬟的叫唤，依旧一副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丝毫不理旁边小丫鬟急得快要直跺脚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晚照看小丫鬟脸颊都气得快要鼓起来了，才不慌不忙地缓了速度，从秋千上轻轻地跳了下来，笑着说：“碧玺，我不玩啦，什么事这么急着要和你小姐我说啊。”名唤碧玺的丫鬟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便似已消了气一般，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小姐，我刚刚听到夫人身边的银钏姐姐说有官媒上我们家的门了，夫人和金钗姐姐已经去前厅见了。”

　　晚照听了轻轻地抿嘴一笑，又伸手刮了小丫鬟的鼻子一下，才说：“果真是春天到了么，连我们小碧玺都开始关心这等事了。昨晚上不是还跟我说要好好地侍候我么，怎么现在看不到我的衣衫都要被汗湿透了，却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心下次我和陈三小姐出门玩不带你。”

　　“小姐，”碧玺这回急得都要叫起来了：“人家是刚刚听到就急着过来告诉小姐的，府里老爷和夫人只有小姐一个，如果有官媒上门自然说得是小姐的亲事喽，您还…”说着偏头看了晚照一眼，又转了话头说：“小姐，您不会真的不带我出门了吧？”边说还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晚照。

　　晚照正要开口答，却瞧见不远处似是母亲身边的丫鬟银钏进了花园的门，正朝自己和碧玺这边走了过来。于是略整了整衣衫，笑着对银钏说：“银钏姐姐，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走近的银钏满脸笑容，说：“奴婢给小姐请安了。夫人没有什么吩咐，银钏过来是把刚刚碧玺掉在我那里的针线送过来，怕晚了小姐午睡了再送，打扰小姐休息。”

　　晚照听了朝碧玺看了一眼，只见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就急急忙忙上前两步从银钏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向银钏道着谢。银钏见东西已经给了碧玺，又向晚照道了声安就回去了。

　　看银钏走远了，晚照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碧玺，正要开口，却见碧玺抬起头来，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说：“小姐，碧玺知错了，您下回出门也不用带我了。” 晚照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慰她说：“好了，好了，刚才是我逗着你玩的。你看，日头也高了，想母亲快要唤我们过去吃午饭了，我们一起回去，你帮我换件衣裳可好？”

　　正说着，却听见门口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身着一袭宝蓝色团花软缎袍的男子正站在花园门口徘徊。那男子也正好看见了晚照碧玺二人，脸一下涨得通红，更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晚照二人更是惊疑不已，只是看那男子虽无故出现在此地，脸上稚气却还未完全褪去，此时更是尴尬至极，因而也没有立即喊出声来，只是站在那里等着看那男子如何动作。那男子经过这一番踟蹰，已是定下心来，远远地站在那里，微微地避过身体，对晚照二人说到：“二位小姐，实不相瞒，在下姓萧，今日是随官媒一起来到府上的。原想着看能否找到机会见到家中二老为在下从小定下的未婚妻，不想一时不察，误入此处，唐突了两位小姐，还望二位小姐能够原谅在下。”

　　晚照一听，心下随即清明许多，却也开始尴尬，忙向碧玺使了个眼色。碧玺心领神会，上前两步，堪堪挡在晚照身前，对着花园门口处抬高了声音说到：“这位公子，您从花园门口一直向前走，绕过前面那座假山，有个走廊，到那里可以再问问那里的小厮，就能找到府里的后门出去了。”说完就背过身去，和晚照往回走了。只听男子道了一声谢，也匆匆忙忙地走了，二人方放缓了脚步向屋里走去。

　　回了屋里，碧玺先替晚照端了盆水简单擦洗了一下，又拿来一套家常的衣裳给晚照换过了，方对晚照说：“小姐，你稍稍休息一下，我把换下的衣裳给张妈送去就回来。”晚照点点头，碧玺忙捧着换下的衣裳后退着出了房门转身去了。

　　屋里，晚照却没有依言休息，反而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朝屋外望去。定定地看了会窗外在微风拂动下微微晃动的柳枝，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回书桌前，取出一张裁好的纸铺平了，又磨了墨，方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向纸上写了下去。

　　刚刚写好，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身边的碧玺和红玉一起进屋了，红玉进来了就先和晚照请了安，又说：“小姐，夫人说请小姐去用饭。”晚照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红玉，上午在母亲那里可累到了？”红玉摇摇头，笑说道：“没有，我的好小姐，夫人叫奴婢过去只是嘱咐了我几句，后来就有客人来了。”说到这里还抬头看了晚照一眼，只见晚照脸似乎红了许多，就说：“别的就没什么了。小姐，我们过去侍候夫人用饭吧。”晚照定了定，说：“走吧。”

　　碧玺把晚照和红玉送出门就转了回来，想着进门的时候看到小姐停在书桌前，就走到书桌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因晚照平时爱读些诗词，有兴致时还会给她们二人讲解一番，所以她们二人不仅识得些字，甚至还晓得几首诗词。

　　碧玺这会儿抬眼向书桌上看去，却见一张纸上写着几行字，仔细看看，却是一首恰好识得的词：“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碧玺歪着头想了想，不禁捂嘴笑了起来，还自言自语道：“小姐，这回我可知道你想什么了。”

　　吃过午饭回到房里，晚照缓缓走到书桌前，看到笔墨俱已收拾妥当，自己写的那张纸上墨也已经干透，知道碧玺也看到了自己写的东西，心里不禁产生一丝羞意，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计较许多，自己那门从小定下的亲事怕是母亲和自己身边的人都知道的，心里便坦然许多，把纸小心地收了起来，又走到窗前定定看着窗外。

　　想起上午匆忙紧张中惊鸿一瞥的那位萧公子，应该就是母亲前段时间给自己提过的小时候定的娃娃亲，想起母亲前段时间说的“囡囡，娘托人打听过来，你爹小时候给你定下的那门娃娃亲，现在那孩子也长大了，据说长得很精神，家教也很严，为人谦虚有礼，也读书上进，家里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和咱们家很像，看来你爹确实没给你定错，娘知道之后也放心了许多”，心里似乎也像窗外被风拂动的柳枝一般，柔柔软软的。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方觉得定下心来，便回到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想读两首词，却不想拿起来正是自己誊抄的李清照的那本，想了想又放下了，拿起了旁边的一本，这回却是王摩诘的《辋川集》，想想自己现下正需要的恰是这样的诗，就细细读了起来。刚刚读到第五首《鹿柴》，就听得门外传来了红玉和碧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想着把这首看完，二人已经进门了。

　　一进门，红玉就去铺床了，碧玺也走了过来替晚照把头上的钗子取了下来好歇息。等晚照整理好了，红玉也铺好床了，晚照笑笑对二人说：“好了，红玉也去休息吧，今天正好该碧玺这丫头在这儿陪我了。”

　　红玉请了安下去了，晚照看看碧玺闪闪发亮的眼神，心里不禁苦了一下，知道今天中午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就说：“好了，我们也休息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一点，不要害我今天下午睡一整下午，明天先生该过来了，我还得把书默一默。” 碧玺点点头，上前挽了晚照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您可真是我的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