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处》炼之蜻蜓

4、第4章

　　床上熟睡的容颜，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红熵静静站在床边，手中一根红线，牵的却不是他的指，而是在腕上结一个繁复的结，注入神元替他续命。天命未尽之人，这命，总是续得的罢。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
　　——渎月，百年之后，你方成仙。以你的性子，定然温然接受，可是再一个百年，两个百年……当有一日尽人间生死爱恨，那时的你可会埋怨那永生不会老去，却永远不能涉足红尘的神仙之躯？
　　温柔善良如你，让人怎能忍心看你受得半分伤害。
　　一滴冰凉落在风渎月脸颊，他睫毛微动，红熵慌忙将眼中氤氲擦了去，避开几步。
　　“红娘，公子不是你。我相信他会把握好自己。”
　　红熵看了看慎语，自嘲笑笑，“是啊，仙界何其大，人家都过得安稳，又有几个神仙会像我，明知不可为而为，偏自找麻烦。”她调整了下情绪，“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公子醒来见着我在这里，还不知该如何解释。”
　　“辛苦红娘了，慎语送红娘。”慎语有礼的一揖，红熵忙挥了手，“别，我可受不起，红娘又没大了童子哪里去，可是不合仙界礼数。你照顾好你公子便好。”自一转身，一道红光闪过人已经不见。
　　此时风渎月正睁了眼睛，几分初醒的茫然，眼神涣散。
　　“公子，您醒了？可要吃点东西？”慎语忙走过来，见他要起身，便扶他坐起来。“我去给公子盛碗粥，多少吃一点才好吃药。”说着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已经没有先前烫手。
　　风渎月仍有几分恍惚，问：“我方才好像听到红熵姑娘的声音……？”
　　慎语一边盛着还温热的粥，一边道：“公子烧糊涂了，这三更半夜的，红熵姑娘怎么回来？”
　　风渎月点点头，想要伸手揉揉额头，一抬手却见自己的右腕上系着一根艳红繁复的红绳结，结了死扣，无法结开。默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上面也有同样一根红绳，只是颜色已经深沉黯淡，几乎快要脱落。——左边这一根，是慎语初来到他身边时出现的。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闭了眼睛，靠在床头养神。
　　.
　　泓雁凌于早上已经知道了风渎月夜里发烧的事情，手里还拿着未读完的半卷书，略停了停，“他现在怎么样了？”
　　“吃过药，烧已经退了些，但是还有些虚弱。”小厮垂目答着，泓雁凌闻此便又将目光投回书上，“再叫大夫来看看，对风公子的身体谨慎着些，好好伺候。”
　　小厮应着退了下去，泓雁凌专心看着书卷，优雅而高贵的身影沐浴在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中，有些高不可攀。
　　高贵，温柔，只这样看着，还真是个完美的人物……红熵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从屋檐下轻盈翻上房顶，倏尔消失。泓雁凌只觉得余光里红影一闪，抬眼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只当自己眼花，便又专心看起书来。
　　不多时又有下人入来，禀道：“世子，王爷传话来，今日府上要宴请几位重要客人，均是朝中重臣，便请世子偕了几位门客一同出席，特别交待几位客人中有人是慕风公子琴艺而来，定要带上风公子。”
　　他略一点头，道：“知道了。”
　　看下人退了下去，便略略思量了一下风渎月的身体情况，放下了书卷。看来，还是需要到他那里去走一趟。
　　出了房间，候在门口的小厮正要跟上来，他一摆手让小厮退了回去，独自一个向偏院行去。
　　风渎月在入这王府之前是有名的才子，声明在外的不仅仅是他的才情，更是那十指之下仙乐般的琴艺。私底下他是靖王府里的质子，面上确是他靖安王世子的门客。他的出席，明里给王府添了面子，满足不知情者的仰慕之心，暗里，却是对那些心知肚明之人的忠告——风家，是站在靖安王这一边。
　　所以，无论风渎月身体好与不好，能与不能，他都是要出席。
　　方行至小园中，便见着那一抹火红身影，站在前方。他加快了几步走过去，招呼道：“红熵姑娘。”
　　红熵只静静盯着他，一双眼睛竟如一团冰冷的火在漆黑的眸子底下燃烧，泓雁凌微微诧异，昨日见时仍好好的，自己是何时曾惹了她不悦？
　　红熵暗自冷笑，收敛了些冷冽神色，唇边挂出一抹弧度来，仍旧直视他道：“世子忠就是要他去么。”
　　泓雁凌心中一凛，才知方才窗前那一道红影并非自己眼花，但面上却仍旧优雅微笑，“红熵姑娘也是真性情的女子，我知道你关心阿月，我又何尝不是……只是，这官场王家的是非，却是一个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红熵几乎要替他拍起掌喝彩来，真是高贵，温柔，而又优雅的一个人物，堪称完美。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能做足了面子，明知她窗外偷听而不气不恼，分明对风渎月无情却十足的温柔——“关心阿月”？倘若真的关心渎月，知道他生病为何不去看他，偏用着他出面时，又肯去了？
　　他这一去，温柔与关怀一并摆出来，掺着三分的歉意，渎月便肯心甘情愿地为他出面了吧。以风渎月的身份，他本可以不必如此费心，一道命令下去，渎月也必默然接受。可这人，里子面子，这戏，倒是也演个全场。
　　这便是王家的人么。
　　红熵的笑容里有些许的悲哀，替着渎月悲哀。
　　偏生，是遇上这么一个人。
　　她轻轻侧身让开了路，“世子请吧，横竖渎月是非去不可，便请世子无论真情假意，也将这戏都做足了，好生待着渎月……能欺瞒他一世，也是好。”
　　一世……风渎月的一世，不过只余数月，对于泓雁凌这样一个人物，应简单得很……怕只怕……
　　泓雁凌从红熵身边走过，深看了她一眼，几许疑惑，几许深思。只是红熵的视线却再没有落向他。
　　……怕只怕，风渎月那般淡然清明的眸子，早已将那层虚假的皮子，看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