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处》炼之蜻蜓

3、第3章

　　素色罗帐，风渎月被慎语强迫在床上养着，房门微响，见红熵手中托着个食盒进来，放到床头边，从里面拿出各色精致点心。
　　“荷叶糕，桂花糕，白糖糕，金丝小枣饼……渎月你喜欢吃什么口味，这是我特地带下来的，加了不少的料，这手艺和味道凡间……呃，我是说平日里可吃不到。你多吃一点……”
　　风渎月微笑着，接过她递来的一块绿色荷叶糕，小口咬着，笑得有点无奈。
　　这是第几天了？昨儿是奇珍异果，前儿是养生汤……红熵每日里来，都不知打哪儿搜罗了好些种“平日里吃不到”的点心美食和补品，好似巴不得几天便给他填成一个白白壮壮的胖子。
　　每次想开口让她不必再送，红熵便用那种担忧得不得了的眼神看着他，嘟喃：“可是你那么瘦……瘦得都叫人心疼……”
　　每次看着红熵那眼神，他便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乖乖把那些看似平常却又稀奇的食物填进了嘴里。
　　红熵看着他吃，便安心了些，道：“我去打听过，冬虫夏草对凡人身体很好，还有蟾蜍和蛇熬的汤……”
　　“噗——咳咳咳……”风渎月一口金丝小枣卡在了喉咙里，噎了半天，心下骇然真的不能不说了，再不说红熵指不定又弄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来给他吃。
　　红熵看风渎月那惶急着开口却又被噎着的模样，禁不住笑着，这样一个除尘脱俗清秀无双的人，平日的淡雅变做眼前的憨态，怎能不叫人情愿为他画地为牢。
　　泓雁凌进门时只见气氛正融，优雅微笑，“谈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让阿月这般失态？倒是难得。”
　　“世子。”风渎月想起身来迎，被两个人的手按了回去。
　　泓雁凌笑看了红熵一眼，她倒真是不拘礼，一门心思只放在风渎月身上，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拿他就视作无物。活像在不满他打扰了阿月休息。便又转而浅浅笑看了风渎月一眼。
　　风渎月的笑容似有似无，却有些不自然。淡淡的，竟透出不易察觉的落寞来。
　　红熵心中略惊，竟不知渎月也有这般神情。想他无论身世如何，遭遇如何，都依然淡然安宁不曾显出半分涟漪……她将视线转向泓雁凌，略一顿，方明白了。
　　渎月素来温淡如水，待人有礼，与旁人相处极懂得分寸，会认真看着你的脸，却又不回让人觉得紧盯，恰到好处。可是只对世子，避而不视，只是垂目。
　　黯然中，有丝丝的心痛。
　　渎月，渎月……你素来通透，可如此尴尬身份，怎么这次竟这般痴傻，偏偏……是这一个人？
　　.
　　红熵坐了不多时便离开，似有些许的沉思，有些黯然了起来。
　　泓雁凌坐在床边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转头对风渎月笑意冉冉道：“红熵姑娘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风渎月淡淡的笑着，那面上的神情似乎淡得袖子一拂便能抹去，又似恒久的便挂在那里，自来不曾动摇。浅笑不语，算是默应。
　　“我倒不知你是如何认得这样一位妙人？”半分戏谑，半分随意。泓雁凌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与温柔，顺手理了理渎月垂在胸前的长发。
　　渎月白皙面容不曾有半分动容，只略沉吟，自也明白不好让慎语为难，淡淡道：“只是偶然遇到。”
　　泓雁凌微笑点头，替他向上拉了拉被子，便站起来柔声道：“那么你也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别再累着，我还有些事情，下次再来探你。”
　　渎月顺从的点头，看着泓雁凌离开，微露一抹若有若入的苦笑。全身的力气便如抽空了一般，身子软软的倚在床头。
　　慎语立刻走了过来，替他掖好被子，“公子可是累了？先睡一下吧。”
　　风渎月点点头，真的是有些累了。便半栖在床头沉沉的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只感觉到慎语来回几回，也出去了。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静，身子像缓缓沉入幽深的海底，沉寂，冰冷，窒息……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有人声，头脑里有一丝清醒，偏身子沉软，如飘在云上，眼皮子更有千斤重。那声音一句一句，似从天边飘来，耳朵里听不分明。只感到丝丝焦急掺杂其中，他用着仅有的力气努力去听，听得是两人在对话，一个是慎语，另一个竟是女声……女子？红熵么？眼皮子上感觉得到火烛的光，现在应该是半夜，她怎么会出现在屋里……
　　无力去思考，脑袋里热烘烘的乱成一团，意识又渐渐远去，下沉。只有耳边间或话语似真似虚，从遥远的云端传入海底……

　　“他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厉害，白天不还好好的吗，快去请大夫啊……”
　　“可是已经是半夜，不要说王府大门，就是各院之间的小门也已经关闭，没有办法通报世子，也不可能领大夫进来……我就是没有办法，才请红娘来。”
　　“那该怎么办，凡间人的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你我能够改变……”
　　“不，可以改变的。公子现在还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拖到腊月。”
　　“什么意思？”
　　“公子会死。他的命，拖不过腊月，可是也绝不能在腊月之前。——公子他是‘天’选中的人，到腊月，便会有仙界人引公子魂魄归天，洗炼百年便会升仙。”
　　“什么……”红熵的心像被人重重撞击，禁不住退了一步，扶着桌子跌坐下来。她看了一眼床上人的睡颜——他会死，腊月之后便会死！
　　慎语继续道：“但是事情出了岔子。公子的天命本是到腊月而止，也只有那时候最适合引他归天。可是没有料到公子的身体……他如禁脔一般生活多年，早已当自己是行尸走肉，丝毫不曾怜惜自己的身体，如今他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届时，他的魂魄无法归天，也不得轮回，将成为游魂野鬼。——因此仙界才会派我来，尽力也要拖住公子性命，熬过腊月。”
　　红熵凄然苦笑，难怪，难怪如此……仙界的童子会来人间伺候一个凡人，风渎月，这般出尘的人，当真是连天也长眼。可是既然长了眼，又为何天不怜他？
　　“红娘何故难过？公子能够成仙，不好么？”
　　“好？何来‘好’？他多大？不过二十，人生短短二十载，他可曾幸福？连人生的快乐都无法尝试，只匆匆经历过那些痛苦和磨练，便要撒手人寰去成仙？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温良如玉么？清淡如水么？何人生来便是如此？他不过是性子良善，凡事容着忍着，这样的人为何天不肯怜他，二十年便收了他的命？仙界是个什么地方？便从此舍了人性，无欲无求，要看着人间红尘疾苦而做到心不动容，看着一代代生老病死要做到心里木然，步步谨慎动不得半分情感……更别说……他是凡人魂魄升仙，那百年的洗炼，洗去的是什么，炼出的又是什么，童子你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心知肚明却还是要说一个‘好’？”
　　慎语默然的垂着眼，面上看不出半点感情，冰冷的一张小脸。半晌，缓缓抬起头来，语气毫无波动道：“那么……红娘要看着他成为游魂野鬼，还是和我一起救人？”
　　红熵静默半晌，笑得凄然。
　　世间只道凡人生在红尘俗世，身不由己，羡慕神仙逍遥。又何知，纵然是神仙，何尝不会羡慕着凡人，感叹着天意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