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错》黄连苦寒

258、白马饰金羁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连买马的钱都没有。

　　“霍三郎！霍三郎！”
　　听见有人在叫他，霍三郎支起身，懒懒道：“做什么？”

　　“霍三郎，郭员外家招短工，钱很多，去晚了就没了。”
　　“我不去。”
　　“别眼高手低了，你下一顿吃什么？马上就要入冬了，你不攒钱，哪能过年呢？”
　　霍三郎伸出骨节嶙峋的手，攥住这人的手腕，“十七，我劝你也别去了。”
　　“三郎，你今天怎么了？郭员外怎么你了吗？”
　　霍三郎冷笑一声，道：“没怎么。”
　　“不成，我们家等钱买布呢。”
　　霍三郎深深叹了口气，重新侧卧在石头上。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轮子碌碌，马蹄哒哒，只是忽然停在了他旁边。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来，一个神情严肃的俊秀青年忽尔一笑，问道：“小郎君，敢问霍城怎么走？”
　　霍三郎见那郎君生得俊俏，人又和善，便正正经经坐起来，指着西南道：“这条路走到头往右，一直走就到了。”
　　“还有多远？”
　　“还有三十里。”
　　“多谢小郎君。”
　　帘子垂了下来，马车又开走了。霍三郎目送马车走远，喃喃道：“若是有了钱，便可自由自在做个游侠了……”

　　不过他很快就有别的事操心了。

　　十七深夜闯进他那个在路边的破草棚里，说了两句就气绝身亡。
　　“郭员外畜生不如，三郎，照顾我奶奶和我妹妹……”
　　霍三郎吓得哭了，守着十七的尸体一夜没睡，借着清晨的阳光，才看清楚十七浑身青紫，还有鞭痕和血迹，股间更是一片狼藉。
　　他跑去十七家报丧，十七的奶奶听了，当即昏了过去。他只得嘱咐十七的妹妹小十八照顾奶奶，自己拖着十七的尸身，大清早地去县衙门口敲鼓。
　　县令听了他的控诉，显得十分愤怒，当即表示彻查，便着人将郭员外和他家附近住的人叫来问话，但见郭员外矢口否认此事，县令的脸色慢慢缓和，最后竟然把郭员外放回了家。
　　“你为何放走他？！”
　　县令一敲惊堂木，喝道：“放肆！你空口无凭，便诬赖郭员外杀人。除了你空口所说，有谁亲眼所见死者从郭家跑出来吗？”
　　霍三郎被赶出了衙门，十七的尸体则被官府收押。
　　他回了他自己的破草棚里，看着自己的手，悲从中来，跑到外面仰天大哭。

　　有一把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问道：“小兄弟，什么事不痛快了？”

　　霍三郎一愣，认得这声音是那过路的青年的，于是赶忙低头，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鼻涕，不料越擦越乱。他模模糊糊看到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手帕伸到他面前。
　　他犹豫着不敢接，那青年却抬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替他擦干净。
　　“还是挺好看的。同我说说？”
　　那青年不笑之时，冷冽非常，此时嘴角微微带笑，却显得春风和煦。霍三郎陡然受人如此对待，便将昨晚的事情和盘托出。
　　青年哂道：“无怪如此，你确乎是空口无凭，人在你家死去，你瞧着嫌疑更大，别人怎么会信你而不信郭员外呢？”
　　忽见一队皂衣隶从远处走来，霍三郎良家小民，见此阵仗便要回避，不料这群官差都盯着他，为首一人道：“在那！”
　　霍三郎不明就里，回头看那青年，人竟然已经不见了。他拔腿便跑，可惜人小步慢，眼看便要被一群官差捉住。
　　蓦地他觉得身体一轻，竟然飘了起来。一阵腾云驾雾之后，他落在一处林间空地上，只听那青年道：“追不上来了。”
　　“你……你为何要帮我？你信我说的话吗？为何？”
　　青年笑道：“一路上的血迹都洗掉了。官差找不到。”
　　“那……”
　　“官差找不到，血蝇却找得到。我见路上时有血蝇聚集，便知你所说不假。”
　　“你……进了郭家？”
　　“还没有，走，我带你去瞧一瞧。”
　　他又觉得一阵腾云驾雾，再落下时竟然已是在郭家院内。
　　“这……”
　　“嘘，不要出声，跟我来。”
　　青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郭家大院之内，每一次都恰好从人身后经过，霍三郎被他半拉半抱，转眼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他拖进了逼仄的地下。

　　青年带着他往深处走去，越往里越是听见一丝不寻常的声音。他见到前方地下有一丝火光，青年轻声道：“嘘，看。”
　　他狐疑地从木栅中往下看去，却见有两个人赤条条地在行苟且之事，他偏开头去，青年却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往下看。
　　“那、那不是……”那是他们的小伙伴之一，没想到也糟了郭员外的毒手。少年脸上泪痕未干，身上四处都是青紫色的伤痕，周遭弥漫着奇怪的腥味，霍三郎皱起了眉头，道：“这混帐……果真是他……定然是他！”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想怎么对他？我瞧瞧……你是不是想现在去告诉县令，叫他带人来抓？”
　　霍三郎咬牙道：“哪还来得及！我要杀了他！”
　　“你不怕手上沾了人命，以后都没立足之地？”
　　霍三郎道：“他杀了十七却能逍遥法外，眼看又有一个和十七一样的人，为何还要留他性命？！”
　　青年哂道：“你自己都不怕，我拦你做什么？”
　　他把自己的佩剑拔出来，道：“你敢吗？”
　　霍三郎眼睛一亮，接过长剑，紧紧捏在手中，慢慢靠过去，剑锋顶在郭员外腰上。
　　“老鬼，滚下来！”

　　霍三第一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但他还是揪住了郭员外的领子，把他掀翻在地。
　　“兀那畜生！你害十七一个还不够！？”
　　不料郭员外并未害怕，指着霍三郎问道：“你是什么人！敢闯到我家来！”
　　“我是替十七报仇的！”
　　郭员外反而笑了，双眼透出的光似有阴谋，笑得霍三郎心中发毛。
　　“三郎，是你吗？哦，果然是吧？老夫家中钱财千万，你还怕我养不起你吗？我那日问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你真恶心！”
　　“三郎，我听人说，你一直想要一把宝剑，如何，你若是肯住到我家里面来……我便送你一把价值连城的神兵利器，比你手上这一把要好得多。”
　　见他犹豫迟疑，郭员外续道：“你是怕这些？放心，你若是不喜欢，我不会强迫你……”
　　“三郎，我是真心爱慕你。”
　　他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欲拨那把剑拨开，霍三郎蓦地挥剑，他只得又缩回手去。
　　“好好好……三郎，你我二人好好说说话……你以为，十七是我杀的？”
　　“他说是你，便是你！”
　　“不是不是，他当时是不是一口气没上来？你定然是误会了。是郭胜，向我讨了他去，我便应了，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我明日就将郭胜送交官府，还你清白，如何？”
　　霍三郎一时沉默，地下室中只余那少年的呜咽。
　　他的剑垂了下来，只听一阵叹息，霍三郎蓦地一震，心想那青年定然是在看热闹，遂又捏紧了剑，重新指向郭员外喉头。
　　门外忽有响动，那床上的少年哑声道：“不是他是谁！你快杀了他！有人来了你还杀得了……呃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少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细瘦，还没长出胡子来，却被郭员外这样一个大汉一脚踩在肚子上，当场便痛得晕过去。

　　霍三郎慌了神，慌乱之中一剑递了出去，郭员外猝不及防，竟然被他刺中。郭员外怒从心起，竟然握住长剑，霍三郎一时进退维谷，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耳听外面声音越来越大，剑身上却传来大力，似要将他的剑抢过去。霍三郎把心一横，一剑递了进去，郭员外闪避不及，竟尔被他一剑刺入心窝。

　　“你是什么人！”密室唯一的出口似是被人堵住了，两个家丁提剑进来，见郭员外胸口中剑，挺剑指着霍三郎。
　　霍三郎大吼一声，双手握剑杀了过去。
　　说来奇怪，他打得毫无章法，那两人却毫无还手之力，片刻之间就已躺在了地上。他冲出地道口，往外间跑去，可不料外间又有人冲过来，他咬牙持剑往前冲去，一剑劈下，与别人武器相碰，人却就此倒下，他不明所以，仍知不能停止，脚下越发加力。
　　他冲出郭府，净拣荒山野岭地跑，如是跑到入夜，也不知跑了多远，方才停下喘息。
　　“不错么，竟然跑了这么久？”
　　霍三郎吓得跳起来，转头道：“是你……是你方才帮我？”
　　那青年笑着点头，道：“是我。”
　　“我、我还没问你高姓大名！”
　　青年拢袖笑道：“不敢当，我姓李。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霍三郎垂下肩膀，道：“四处流浪吧……反正是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霍三郎眼睛亮了一亮，道：“我要做个游侠，自由自在，仗剑天涯！”
　　不料姓李的青年嗤笑一声，道：“自由自在？那可不容易……你么，还差了些……”
　　霍三郎不服道：“那人要怎么才能自由自在？”
　　李姓青年笑道：“要有……至强的力量，和……无限的生命。”
　　见他一脸迷惑，青年把剑鞘也递给了他，道：“不过我瞧你很有潜力，告辞了，后会有期。”
　　“你……你……李先生，日后若要报恩，我未知恩公姓名，如何找你？”
　　青年回头道：“我姓李，叫李如眉，江湖人称李二郎。”

　　霍三郎两年未见李二郎，名门正派不收他，他只好入了□□，居然混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头目，也打听到这所谓的李二郎，乃是武林盟主的幼子。一日江湖火迸，神秘帮会与他们抢地盘，帮众们抵死顽抗，他却在这个时候又与李二郎不期而遇。
　　“你……是来救我的吗？”
　　李二郎笑着摇摇头，周围喊杀声又停了下来，李二郎的声音虽轻，霍三郎却听得清清楚楚：“臣服于我，我便教你自由自在的方法。”
　　霍三郎这一次毫不犹豫地跪在他面前。
　　“……求之不得！”

　　依稀记得当初想的设定里这个李先生是李心翊的什么亲戚来着。他俩是这么勾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