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纪念日》师小札

2、chapter1

　　记忆像条静深远长的河流，突然激起一个浪花，关于夏宁远的回忆慢慢拉了近来。

　　认识夏宁远很久了。好像是在一个夏天，应该是在一个夏天。

　　气温高达三十九度的午后，苗捷半眯着眼睛和同桌谈小飞聊天，谈小飞将一只耳塞递给她。苗捷接过音乐，调整了姿势，单手枕着脑袋，背着阳光，闭上了眼睛。那首歌应该是《风一样的男子》，那时候陈晓东当红，女生很喜欢那句“我是将血融在风中的男子”。

　　窗外阳光猛烈，碰巧窗帘被跑来跑去的同学拉扯了下来，苗捷坐的是临窗的位置，上课时眼睛都睁不开，此刻她闭着眼睛，右手拿过一本书盖在脑袋上，效果甚微，也比没有的强。

　　突然间，太阳暗了下去，一丝微微的沁凉在苗捷的眼睫毛上停留，她拿下脑袋上的书本，抬头看了看，一大片蓝色撑在头顶。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那就是夏宁远，他站在窗台上，手里拿了一些银光闪闪的工具，缓缓地将窗帘扣一个个连在窗轨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因为不少同学正在午睡，他动作尽量轻缓，没发出太大噪音地将窗帘重新安置好了。

　　“陈老师叫你来修的？”苗捷问他。
　　“没有。”
　　“那你干嘛来修？”
　　“天气这么热，没有窗帘多难受，你不难受吗？”

　　这就是夏宁远，一个可以直接标签为“老好人”放进试管里当做标本的男生。他个子很高，身材有点偏壮，爱干净，校服的袖子一点污渍也没有，头发永远不会留长过耳朵，身上有股淡淡的植物味道，写的字比女生还漂亮，理科很强，文科偏弱，说话语速不快，对所有人保持微笑，待每个人态度和蔼，还有，他长得不帅。

　　他绝对不是歌里那个“我是将血融在风中的男子”，他很平和，其貌不扬，愿意替周围同学将2B铅笔削好，因为大家说他削的铅笔特别尖，不容易断，涂起来特别顺手。

　　和夏宁远熟起来是缘于一次物理考试，苗捷就坐在他后头，考试前再三拜托他将试卷尽量往左边挪，好让她的视线非常顺利地游移在他答案上。夏宁远笑了，轻轻问了句你没复习？苗捷苦叹，我怎么复习都不会及格的，现在说这些没用，求求你，等会将试卷往左边挪，字能写多大写多大。夏宁远没想到她会用到“求”这个字眼，立刻点头。

　　考试中，因为夏宁远的卷子挪得太左边，几乎要从桌子边沿滑下去，又因为苗捷的眼神贪婪得过于明显，监考老师不动声色地走过来，轻轻咳了咳，站在他们中间，这一站就站了四十多分钟，苗捷的手心全是汗，略抬头便看见监考老师深红色的唇。

　　后来夏宁远向苗捷道歉，说因为自己没有配合好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苗捷苦笑着说没事，放学后照样请他吃了一个圣代冰激凌。

　　夏宁远开始教苗捷物理题目，谈小飞在一边偷偷吃薯片偷偷发笑。
　　“小船过河时间最短时就意味着所有船速都用来过河，船头应该是垂直河岸，因为这个时候船参与两个运动，一个是沿水流方向，一个是垂直河岸方向，这两个运动是独立性，互不干扰，所以t=120/0.5=240秒，最短路径是向上游角度sin0.6方向……”

　　“夏宁远，要不这样，这个题目你先帮忙给我算出来，等到下一次遇到这个小船过河问题时，我再自己来算。”苗捷急着将笔和尺子递给他。

　　“这个题目很基础，一点也不难的，你再试试看，这个垂直……”

　　“你先算出来，我看你怎么算，下次我再自己算。”苗捷只想快点结束这半面卷子。

　　事后谈小飞说：“你真的够笨的，我都听懂了，你还没头绪，亏得夏宁远还这么有耐心。”

　　“没有笨的人，只有笨的方法，你没学好是因为方法用错了。”这是夏宁远的口头禅。

　　苗捷不是笨，只是对读书完全没有兴趣，初中三年她就过得天真烂漫，中考前仅仅冲刺了两个月，因为极擅于投机取巧，中考成绩很不错，竟然到了重点高中的最后一条线。进了高中后依旧没有紧张和压力，依旧对学习拿不起劲，上课喜欢偷看小说，偷吃话梅，整个书包里塞了五六本漫画和三四包话梅。

　　“星宿好可怜，我有点讨厌美朱了，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又喜欢那个，专一点会死啊。”苗捷看漫画，看电视的习惯就是声音不断。

　　“你在看什么东西？”夏宁远听到她的声音，慢慢走过来。
　　“少女漫画，你要看的话我借你。”苗捷说。
　　夏宁远摇头，苦笑了下：“你上数学课的时候也在看，小心被老师没收。”
　　“我上课看漫画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一次也没被抓到过。”

　　概率这东西很玄乎，在下一节数学课上，苗捷的漫画被六十五岁高龄的数学老师当场没收，据说她带回办公室后翻看了一下，心脏病差点复发，里面隔三差五白花花的肉看得她眼皮一跳一跳的，长吁短叹现在青少年的教育问题迫在眉睫。

　　苗捷说夏宁远是乌鸦嘴，要他帮忙将那本漫画要回来。

　　“你就说这是你的漫画，你借我看的。”

　　“男生怎么会买这种漫画看？”

　　“那你就说是你妹妹，或者是你姐姐买的，总之随便撒个谎就好，替我要回来。”

　　夏宁远去数学老师办公室要回漫画，被从头到脚斥了一通，扣了顶“看这种伤风败俗的□□书”的大帽子。

　　夏宁远将漫画还给苗捷，苗捷心疼地看着书面上那个茶杯盖的印子。

　　“沈老师说这是黄书。”夏宁远看看苗捷。

　　苗捷眼皮都不抬：“哼，真是道貌岸然。”

　　“嗯？”

　　“你翻过吗？”

　　“没有。”夏宁远摇头。

　　“我告诉你，这里面说的是美好的爱情，特别纯真，特别美好。”苗捷很郑重其事地说，“至于那些过激的亲密画面，那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东西，沈老师也太可笑了，都多大年龄了，还以为自己是黄花闺女吗？”

　　夏宁远缓缓笑开：“反正你总有自己的道理。”

　　相对苗捷喜欢看漫画，夏宁远也有个爱好，喜欢画画，他有本厚厚的绘画本，里面全部是他的信手之作，大多是是风景素描，还有经典人物的临摹画。他通常在午休时跑到操场边随地一坐，开始画画，看见什么画什么，有时候一个中午就画了一朵云。

　　谈小飞让夏宁远画她，结果夏宁远画出来一个有点发胖的谈小飞，恼得谈小飞想撕画纸。

　　“夏宁远，没想到你风景画得不错，画人完全不行啊，你看，把我的脸画得和块饼似的。”

　　苗捷本来也想让夏宁远帮她画一张，看了那张胖版谈小飞后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坐在旁边只是发笑。

　　*
　　十月过后重新选班委，夏宁远以高票当选班长，可谓是众望所归，他上台发言只说了句：“我会好好照顾大家的。”将台下一帮人笑得前俯后仰。可他还真的不是打官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有困难找他帮忙他都不会推托，有个女生小腿胫骨骨折住院了两周半，他亲自骑车将笔记和卷子送到医院，等那女生出院了，勉强包着石膏回到学校，他又充当了每天中午送饭，扶她上下楼梯的角色。

　　“夏宁远是班长嘛，这不是班长应该做的吗？”渐渐地，大家也觉得夏宁远所做的是理所当然，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苗捷好多次为他打抱不平。

　　“没事，其实那些都是小事。”夏宁远笑笑，坐在角落里看书，他的衬衣每天都像新的一样，白得和天空上的云朵似的，身上也不像别的男生一样有着汗臭味，他就是杂志上所说的“热带植物系”男生，热情，好心，爱干净，充满阳光。

　　“你最近画了什么？”苗捷翻他的绘画本，里面五六张全是云，“你这么喜欢画云啊？”

　　“最近也没什么其他的特别想画的。”夏宁远说。

　　“我也喜欢云，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部动画片，里面一堆小浣熊是住在云上的，离彩虹很近，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我也能住在云上就好了。”苗捷说着打开窗，轻轻探头出去看云。

　　下午的天空，几朵小云像小船似地滑来滑去，从夏宁远这个角度看，苗捷纤细的身子贴在窗前，和不远处的云，都像是从一张明信片上剪下来的风景。她在看云，他在看她。

　　“能住在云上就好了。”苗捷伸了个懒腰，“没有喧嚣烦躁，没有数学物理，还可以伸手摸彩虹。”

　　那天苗捷被物理老师留了下来，在办公室接受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的单独辅导，和屋檐滴水问题纠结了很久，末了回到教室发现只剩下夏宁远还坐在位置上。

　　一见苗捷回来了，夏宁远立刻将手里的绘画本塞进书包。

　　“你在画什么？”苗捷眼尖地看到夏宁远正欲将绘画本往书包里塞，立刻跳过去拉扯他的绘画本子，“给我看看！”

　　打开本子一看，夏宁远画的是依旧是云，只是云下多了个穿粉色球鞋的，扎马尾辫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