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拽成名~》却却却之却

5、我是拽公公

　　春日的清晨，连鸟儿婉转的啼鸣都似沾了花蕊的氤氲香气，一声声直醉到了人的心窝深处。

　　万字不到头的花石小径曲曲折折。因怕露水打湿了衣裳，我提着裙角一路走得十分辛苦。

　　“拽公公早！”

　　“哎呀，拽公公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啊！”

　　“啧啧，拽公公这双鞋子样式真奇特，是不是今年尚服局才出的新花样啊？”

　　原本以为这时辰园中不会有人，想不到正撞上起早采摘鲜花的宫女们。一个个笑意盈盈殷勤问好，我只得上下点头左右寒暄。摸黑爬起梳妆打扮，手脚不停腹中空空，一时间感觉有些头晕眼花。

　　微风渐渐，吹来稍远处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伴着花香若隐若现钻入耳中：

　　“这人是谁呀？”

　　“你才进宫的吧？她可是这宫里最大名鼎鼎的人物了，比皇后娘娘,良妃娘娘还拉风呢！”

　　“她明明是个女的啊，为啥喊她公公呢？还拽公公？”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我暗暗叹口气，自觉此时再维持微笑已是掩耳盗铃实属多余，索性放松脸皮直起身板走得风摆扬柳。

　　“啧啧，瞧她那个拽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娘娘哩……”

　　“打扮得跟个狐狸精似的，不知道又想动哪个的歪心眼呢！真是把咱们宫人的脸都丢尽了…”

　　“所以人家才入宫半年就做到了尚宫，你来了三年了还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你就放心吧，人家拽公公动谁也不会动你的，嘻嘻……”

　　荤素俱全五味杂陈的哄笑声伴着良辰美景花枝乱颤，我知道自己就是今天早上她们品尝到的一顿大餐，我就是这个皇宫中最开胃最丰盛的一餐饭，时不时给寡淡乏味的宫廷生活带来一份缤纷的享受。

　　今天的我也在期盼一顿大餐，而且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顿饕餮大餐，直接关系到我后半生的衣食荣辱。

　　只不过，我这顿大餐是虚幻的，或者是说，我只是在象征性地完成自己的一个愿望。

　　但是，我多么希望梦幻能够成真。因为，这个梦从八岁开始，我已经做了快十年。

　　前面不远处就是福康门了，我躲在一处草木繁盛的花篱后。这个位置非常好，我既可以有清晰的视野，又很难被人发现。换言之，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偷窥的地点。

　　这个地点的选择其实曾让我颇费脑筋。但最终，我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自信天生就是一个有天分的赌客，只是与其它赌客不同之处在于，我赌的不是钱财，而是自己的一生。

　　我的家乡有一个古老的风俗，每个女孩子在年满十七岁的那一天，都要盛装打扮端坐在某个地方观望等待，这一天从她视线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预示着今后将会成为她生活中的密切关联者，而未婚的男子就将成为她未来的夫婿。

　　我这样一说，相信即使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风俗的外乡人，也会发出会心的一笑：这和京城的大家闺秀抛绣球其实是相同的性质，只不过一个极尽张扬一个隐讳含蓄而已。不管场面是热闹还是庄肃，都只是一个过场罢了，结局其实早已尘埃落定。

　　人们常常爱用一个与约定俗成相左的举动，来彰显某个重大事件的与众不同。这种莫名的心理在婚姻生死问题上表现得尤其明显。譬如一位豪门大家里的千金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等筋娇肉贵，但是偏要学低贱的戏子，搭台登楼于万人面前抛绣球定姻缘；而地处偏乡僻壤的泼辣女子，风里来雨里去敢与男人一比高下，可一旦到了真的要嫁给男人的时候，却含羞带怯躲躲藏藏搞得十分含蓄。再譬如一穷苦人家在世时或许连一日三餐都不济，出殡时却场面宏大赛地主老财。而在位时呼风唤雨风光无极的高官显贵，却崇尚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丧事上极力低调。

　　很多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都是无边涛浪，人心赛里面的小船，晃晃悠悠，靠不着岸。我一个小小的宫人，命运是早已注定了的，那么今天我这个举动无疑是十分好笑的，用痴心妄想来形容亦毫不过分。但我如被鬼神附体，在远距家乡千里之外的大唐皇庭，虔诚地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来赌求我的明天。

　　其实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个仪式。我迫切地需要这样一种宣泄，来慰籍我虚弱无助的内心。这更是一个无妄的期冀，盼望我的梦想能够得到神灵的助佑。

　　日已过午，这条僻静的宫道依然不见人迹，守卫宫门的禁卫也已经换过了两拨。我看着叽叽喳喳嬉闹枝头的雀鸟，勾勾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莫非我的后半生，注定要寂寥深宫吗？有它们做伴，是不是还不致太过清冷？

　　等待中一包果品已被我悉数填入腹中，很后悔没有多带一些出来。沾静安公主的光，这两日美食丰盛。作为圣宠眷隆的娘娘，淑妃不但时常有各地进贡来的时鲜果品可吃，还拥有自己的一个小厨房，做出来的糕点菜蔬自然是御厨房不能比的。白雀昨天晚上陪了静安公主偷偷出宫，临走前目光如炬像是要在每块糕点上都烙上个记号。她说自打进宫跟着我整天吃糠咽菜，味蕾都快退化了，好不容易能够打打牙祭。听她这样一说我羞惭不已十分内疚，又哪里敢独自多吃？

　　现在想来她这话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得给定上个僭越的罪名？大唐宫廷最高女官的伙食都不及大将军府的一个丫头吃得好，这不是僭越是什么？但她显然有恃无恐肆无忌惮，而我显然无恃有恐十分忌惮。

　　究其原因嘛……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宫门外走进一个人，身上银色的细铠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晃得我眼睛都有些发花，别提还有守门禁卫那如出一辙声如铜钟的声音直撞耳膜：“大将军。”

　　即使纹丝不动站了大半天想借机活动一下，也不用如此大幅度的行礼如此大嗓门的问候啊！看着那个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的身影，我就眼角抽搐肌肉僵硬，明明知道距离尚远又隔着繁密的屏障，他眼神再好也根本看不见，但还是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府二公子，小白宫女一心想“采”的展家三朵花之一——展陵。

　　我不是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一听见他名字就胆战心寒的敌邦将士；也不是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想到他那张漂亮脸蛋就心潮澎湃夜不能寐的名媛淑女。我之所以怕见他，是因为我曾经妄图诬陷构害他。

　　呵，一个小小的宫人，竟敢蓄意谋陷堂堂朝廷一品大员，大唐最炙手可热的重臣，我可岂不是不想活了？

　　不错，那日我确实是要活不了了。不过不是我不想活，而是别人不想让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