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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非非 打分:0 [2006-06-30 20:51:19]
偶费尽心思,总算搜到了一点草稿,大为快意,乃与众位同好分享之:第三十九章 同化丘山还故国(节选) 寒风中只听“铮铮”数声,数声琴音之中,竟是隐有金戈怒马之意,却是阿萱手抚古琴绿绮,立于城头当风而歌: “沙场风冷,号角声寒。国有刀兵,长歌铗弹。怜我妻子,孑孑孤单。愿我儿郎,同化丘山。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歌声激烈豪迈,直上云霄。 林道远两道热泪涌出虎目,向天猛一振臂,叫道:“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众兵士热血沸腾,一齐举枪呼道:“卫我家国,魂兮来还!”声震林越,“呼啦啦”惊起一群鸟雀,“簌簌”飞过林梢去了。 阿萱放下绿绮,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泪痕,道:“林将军保重!” 林道远含泪道:“公主保重!臣不能再随侍公主左右了!” 阿萱柔声道:“林将军何须多礼,谢萱本就不是国主的亲生女儿,后更曾向国主请辞,拒受公主之封,又何需这样叫我。” 林道远大声道:“不!大公主铁血丹心,抵抗宋虏,实乃万民楷模!在臣民的心中,您永远是我们南唐的公主!” 阿萱苦笑一下,心道:“抵抗宋虏?我?” 林道远转身一挥手,三军将士齐刷刷跪倒尘埃,呼道:“公主千岁千千岁!” 林道远一掀下袍,推金山、倒玉柱,跪落尘埃,头额碰地有声,竟对着阿萱行了一个大礼。 阿萱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道:“林将军,这可万万不敢当啊!” 林道远低声道:“公主,末将自当日在瑶光殿中初见公主,则毕生之愿,除捍卫我国疆土不受外辱之外,便是希望能长侍公主驾前,尽末将微薄之力,做一个鞍前马后的小卒,若是能保护公主这一生平安喜乐,虽粉身碎骨又有何惧?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大礼!公主,末将这就去了!” 他猛一抬头,深深地望了阿萱一眼。虽是眼神有如烈火,满是坚毅壮烈之情,然而在那深深的一望之中,也隐隐含有一点泪光和眷恋。 阿萱百感交集,喉头哽住,轻声唤道:“林将军!” 林道远再对着阿萱重重磕下一个头,旋即站起身来,脚下生风,大步走开。 阿萱含泪望去,远远看见他飞身跃上马背,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此时满天沙尘,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白银盔甲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林道远突然大手一挥,喝道:“出发!” 他的爱驹追风长咴一声,万马齐声嘶鸣,声势壮大。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向前方出发。 马蹄腾起的滚滚黄尘里,还听见那低沉浑厚的《国殇》歌声传来:“------愿我儿郎,同化丘山,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此时大宋已尽得天下十有八九之地,宋军兵强马壮,无论是兵力或是给养,都强过林道远百倍。 且天下百姓久经战乱,人心思安,纵有财宝无数,也是枉然,南唐复国几尽无望。这些勇敢的南唐将士,经此一役,想来大多真的要化为丘山了。 可是人生那样短暂,到头来谁又不是化为丘山?每个人总有自己奉行的信念,为信念而英勇战死,应是强过昏昏噩噩地活着罢。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歌声,阿萱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林道远此役阵亡,四万南唐将士折戟沉沙,南唐自此完全灭亡。) 在萧瑟的秋风里,阿萱骑一匹劣马,回到了六朝之都的金陵。 因5十有八九、太宗两朝皇帝的励精图治,百姓喘过气来休养生息,市集又渐渐兴旺起来了,然而唐宫却远不如昔。 当年李煜别都,唐宫已为乱兵纵火烧掠过一次,留下一片狼藉。 后来年久失修,附近百姓修茸自家房屋时,往往又偷偷拿走一些瓦石栋材,几经磨难,任是凤阁龙楼,也终于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 只有澄心堂前那一片湖水,仍如当年那般碧波荡漾。 阿萱在一座坍塌了一大半的汉白玉小拱桥上,勒马驻足良久。 那残存的桥栏上,雕刻精细的牡丹花纹,还隐藏着过去唐宫奢华的一缕影子。 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初入唐宫,坐着金丝软轿从这小桥上行过,手中紧紧握着宝莲箫,怎样惶恐地去面对那不可测的未来; 想起了澄心堂深处,那些徐徐吐着檀香气息的沉默的金兽和铜鹤,想起了清辉殿里的罗幕绣帘、冠盖云集, 想起了女英的霓裳羽衣、窈娘的金莲花、和那些披着银红轻纱,手执红拂的美丽女官。 当然,她也想起了那一丛丛散发出迷人香气的栀子花树、繁花掩映下的玉阶、清凉如水的夜色、那温文闲雅的江府少年------ 一只黑翅凤蝶翩翩地飞过来,停在桥柱上,翅子轻轻颤动着。它也是随着风中最后残存的一缕幽香,来寻找唐宫旧时盛开的鲜花么? 她想起了唐人刘禹锡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只黑翅凤蝶,以后亦只能在寻常百姓的花朵上栖息吧? 它的祖辈,想来该是见过那些乌衣木屐的晋人风流子弟,那些显赫的王谢豪府,那该又是怎样的繁华热闹呢?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若非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里曾是歌衫舞扇,丝竹不绝的天下最为华丽淫靡之地? 难道真象是孙瞎子唱的:“百年繁华,帝王功业,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难道这世上所有的霸图伟业、爱孽痴缠,在无尽的时空的荒野里,都不过是一场偶然而得的春梦? 有个匆匆路过的中年妇人头顶一片大荷叶,好心地跟阿萱打招呼:“姑娘,避避雨吧,瞧你衣衫都湿透了!” 阿萱悚然惊醒,朝身上一看,果然青衣已给打了点点湿迹,远处的湖水里也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真的是下雨了。 在马上远远望去,雨中的金陵,如浓淡适宜的水墨画,层层叠叠的屋顶浮在密密的水雾中,若有若无。在这里,整个世间只是一片模糊。 阿萱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盒。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条浸透了无数人鲜血和希望的,绣有九州山河图的手帕,正静静地躺在盒里。 林道远已经死了,他是为他的信念而死,他一生按着儒家先贤教导,忠君爱国,死得其所。 可是那些普通的兵士呢?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读过书,一心只想与老婆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不管谁当了皇帝,人都还是同样地踽踽前行,走过那短暂得让人辛酸的一生。 终于,她咬一咬牙,左手用力向前抛出,金盒在霏霏的雨丝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地一声轻响,远远地落入了澄绿的湖水之中。 阿萱拨转马头,向城外奔去。 一个月后,阿萱纳杜九娘之言,收服巴蜀一带江上船队,垄断长江航运,并接手掌管盐铁之地,控制了整个巴蜀命脉。 三个月后花神生日这一天,江湖传闻,女夷教第四代教主谢萱将于花神宫下嫁英山侯张谦。精彩片段二: 阿萱只觉一阵大力袭来,甫受重击,身子不由得向后飞出数丈,晃了两晃,终于跌落尘埃。她伏在地上,四肢百骸,已无丝毫力气。神智恍惚之间,只觉周身骨骼寸寸碎裂开来,奇痛入骨,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片刻间已将半边衣衫湿透。 那个于心里刻画过千万遍的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残存的一点思绪之中,竟然满是欣慰和喜悦:“赵河阳……让我拼死挡住了……他们……该是能……平安逃出汴京了罢?而我……终究是要……死了……” 赵河阳闭上双眼,长叹一声道:“唉,姑娘,你我本无仇怨,你又何苦如此?”他何等机敏之人,只一交手,便已知这貌似德敏郡主的少女,绝非是德敏郡主本人。 他怜悯地看了昏倒在地的少女一眼,道:“厚葬此女,银子从我府中支付罢。” 袍袖一挥,大步走出门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众卫士面面相觑,终于有三两个卫士向着阿萱走去,想探知这少女是死是活。 只听一人喝道:“不准往前!”语音激荡,隐有无限悲忿。众卫士闻声看去,但已认出来人身份,不敢违拗,往两旁闪出一条道来。 火光映照之下,张谦默默走上前来,蹲下身去,将阿萱抱了起来。 四周兵士不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将阿萱抱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拢去她额上的乱发,又用衣袖试去她脸上的血迹。这才微一用力,站起身来,怀抱着那已奄奄一息的少女,缓步向外走去。 众兵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说一句话,眼看着他走出重围,突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英山侯留步!” 张谦浑身微微一震,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低声道:“晋王殿下!” 赵光义从卫士簇拥之中快步走出,厉声道:“英山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置朝廷律法不顾,当场带走朝廷钦犯!” 张谦缓缓坐到台阶之上,将阿萱抱在怀中,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连话语之中,也充满了苦涩之意:“钦犯?真正的德敏郡主早被玉剑公子救走,这一个傻丫头,只是长得跟德敏郡主相象而已。她是阿萱,晋王殿下,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赵光义微微一怔,转过头去,道:“可是……她也是违命侯的女儿啊!” 张谦低头凝视着怀中少女苍白的面庞,道:“她或许真是违命侯的亲生女儿,可是她出身穷苦,受尽人间冷暖,一天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爱。就算是后来,他终于认了她作女儿,可是违命侯他,也已自身难保。违命侯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连一天的安宁都没有能给她。可是她……” 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她真傻啊,还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救一个,连声姐姐都没叫过她的德敏郡主!” 他仰起头来,强自抑住即将奔流而下的热泪,凄然道:“晋王殿下,阿萱她……她方才不敌赵河阳国师的明玉神功,身受重伤,已是命不久长。你强要将她留下,又有何益?” 赵光义看向张谦怀中,只见那锦服少女面色苍白,大半个身子已被鲜血浸透,几乎已是毫无生气。 突然想起最初在清辉殿中她那娇俏秀丽的模样,心中也是莫名的一阵黯然,不由得长叹一声,殷殷劝道: “你待要如何?如璧,你可要思量仔细,你是我大宋的英山侯,官居高位,是朝廷柱石、百官楷模!若是此时孤任由你将她带走,那以后你英山侯何以服众?如璧,女色误人,古今有之,你可不要也归入其中啊。” 张谦并不答言,只是凝视着怀中毫无知觉的少女,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悄然落在少女的脸庞之上,象是两颗最为晶莹璀璨的珍珠。良久,只听他淡淡道: “自从当日太湖之中,初次与你相见,我便心里明白,我张谦倾尽一生,所追求的荣华功名,其实也只是为了博你瞬间欢颜。可恨我来晚一步,使得你竟然遭此大难……阿萱,我恨不能以已之身,代你受这无穷苦痛。若能使你今生无忧无难,我张谦愿身受无间地狱之苦!区区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赵光义,轻轻道:“殿下所言,臣已心领。臣亦不愿以微贱之身,伤了大宋国体官威。若晋王殿下尚忆往昔与臣的旧情,今日肯网开一面,让臣带走阿萱,则从臣今日踏出宣德门起,这世上便只有张谦,没有英山侯。” 此言一出,有如石入静湖,顿时激起一阵滔天巨浪,众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光义不意他竟如此决断,失声道:“你?” 他见张谦怀抱阿萱,神情哀伤,然而却异常平静,毫无畏惧之色,也执意不听自己好言相劝。阿萱虽是在昏迷之中,但身子仍是紧贴在张谦怀中,张谦一臂环绕在她纤腰之上,另一臂托住她的后背,二人情状更显亲密无间,心头不禁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当下沉声道:“若是孤执意不允呢?” 张谦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满是凄凉之意,道:“禁中铁甲卫武艺精良,天下共知,何况赵国师便在附近。臣本来功力低微,不堪其敌。而她……” 他目光凝视在阿萱的脸上,左手自然而然怜爱地抚过阿萱的头发,缓缓道:“她又身负重伤,若是硬闯,臣等自然是插翅难飞,唯有一死而已。只是人生在世,纵然是千好万好,终有死的一天。我心中只盼此次带她出宫,陪她死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方慰平生大愿。若晋王不肯成全,只要是死在一处,总是好的。” 赵光义悚然一惊,道:“你……你居然……为了这个女子……” 张谦抬起头来,目视赵光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是啊,她今日伤重不治,臣了无生趣,自然也是命不久长。” 赵光义心中大急,正待再要相劝,却见张谦抱着阿萱,站起身来,正言道:“当日臣于草莽之中,幸遇圣主,得为大宋效力。数年来殚思竭力,只盼天下早日得定,还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大好世界。今日天下已定,臣请辞去英山侯封号,交出手中兵权。也请圣上和晋王,还臣一个清净自在的人生。” 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递给身边一名卫士。那卫士不知所措,想要避开,却又不敢,只得接在手里,呐呐道:“侯爷,这……这……” 火光下众人看得清楚,那物件赫然正是调兵之用的虎符。 赵光义轻叹一声,他与张谦私交甚笃,此时见他毅然别去,心中难免也有一丝故人之情。但此时大宋初定,众将功高位显,也甚是不妥。今日张谦主动交出兵权,他心中却也隐隐有一丝安然。当下挥挥手,黯然道:“放行,送英山侯出宫。” 众卫士闪在一边,火光之中,张谦抱紧阿萱,站起身来,大步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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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非非 打分:0 [2006-06-30 20:51:19]
偶费尽心思,总算搜到了一点草稿,大为快意,乃与众位同好分享之:
第三十九章 同化丘山还故国(节选)
寒风中只听“铮铮”数声,数声琴音之中,竟是隐有金戈怒马之意,却是阿萱手抚古琴绿绮,立于城头当风而歌:
“沙场风冷,号角声寒。国有刀兵,长歌铗弹。怜我妻子,孑孑孤单。愿我儿郎,同化丘山。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歌声激烈豪迈,直上云霄。
林道远两道热泪涌出虎目,向天猛一振臂,叫道:“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众兵士热血沸腾,一齐举枪呼道:“卫我家国,魂兮来还!”声震林越,“呼啦啦”惊起一群鸟雀,“簌簌”飞过林梢去了。
阿萱放下绿绮,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泪痕,道:“林将军保重!”
林道远含泪道:“公主保重!臣不能再随侍公主左右了!”
阿萱柔声道:“林将军何须多礼,谢萱本就不是国主的亲生女儿,后更曾向国主请辞,拒受公主之封,又何需这样叫我。”
林道远大声道:“不!大公主铁血丹心,抵抗宋虏,实乃万民楷模!在臣民的心中,您永远是我们南唐的公主!”
阿萱苦笑一下,心道:“抵抗宋虏?我?”
林道远转身一挥手,三军将士齐刷刷跪倒尘埃,呼道:“公主千岁千千岁!”
林道远一掀下袍,推金山、倒玉柱,跪落尘埃,头额碰地有声,竟对着阿萱行了一个大礼。
阿萱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道:“林将军,这可万万不敢当啊!”
林道远低声道:“公主,末将自当日在瑶光殿中初见公主,则毕生之愿,除捍卫我国疆土不受外辱之外,便是希望能长侍公主驾前,尽末将微薄之力,做一个鞍前马后的小卒,若是能保护公主这一生平安喜乐,虽粉身碎骨又有何惧?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大礼!公主,末将这就去了!”
他猛一抬头,深深地望了阿萱一眼。虽是眼神有如烈火,满是坚毅壮烈之情,然而在那深深的一望之中,也隐隐含有一点泪光和眷恋。
阿萱百感交集,喉头哽住,轻声唤道:“林将军!”
林道远再对着阿萱重重磕下一个头,旋即站起身来,脚下生风,大步走开。
阿萱含泪望去,远远看见他飞身跃上马背,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此时满天沙尘,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白银盔甲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林道远突然大手一挥,喝道:“出发!”
他的爱驹追风长咴一声,万马齐声嘶鸣,声势壮大。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向前方出发。
马蹄腾起的滚滚黄尘里,还听见那低沉浑厚的《国殇》歌声传来:“------愿我儿郎,同化丘山,卫我家国,魂兮来还!”
此时大宋已尽得天下十有八九之地,宋军兵强马壮,无论是兵力或是给养,都强过林道远百倍。
且天下百姓久经战乱,人心思安,纵有财宝无数,也是枉然,南唐复国几尽无望。这些勇敢的南唐将士,经此一役,想来大多真的要化为丘山了。
可是人生那样短暂,到头来谁又不是化为丘山?每个人总有自己奉行的信念,为信念而英勇战死,应是强过昏昏噩噩地活着罢。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歌声,阿萱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林道远此役阵亡,四万南唐将士折戟沉沙,南唐自此完全灭亡。)
在萧瑟的秋风里,阿萱骑一匹劣马,回到了六朝之都的金陵。
因5十有八九、太宗两朝皇帝的励精图治,百姓喘过气来休养生息,市集又渐渐兴旺起来了,然而唐宫却远不如昔。
当年李煜别都,唐宫已为乱兵纵火烧掠过一次,留下一片狼藉。
后来年久失修,附近百姓修茸自家房屋时,往往又偷偷拿走一些瓦石栋材,几经磨难,任是凤阁龙楼,也终于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
只有澄心堂前那一片湖水,仍如当年那般碧波荡漾。
阿萱在一座坍塌了一大半的汉白玉小拱桥上,勒马驻足良久。
那残存的桥栏上,雕刻精细的牡丹花纹,还隐藏着过去唐宫奢华的一缕影子。
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初入唐宫,坐着金丝软轿从这小桥上行过,手中紧紧握着宝莲箫,怎样惶恐地去面对那不可测的未来;
想起了澄心堂深处,那些徐徐吐着檀香气息的沉默的金兽和铜鹤,想起了清辉殿里的罗幕绣帘、冠盖云集,
想起了女英的霓裳羽衣、窈娘的金莲花、和那些披着银红轻纱,手执红拂的美丽女官。
当然,她也想起了那一丛丛散发出迷人香气的栀子花树、繁花掩映下的玉阶、清凉如水的夜色、那温文闲雅的江府少年------
一只黑翅凤蝶翩翩地飞过来,停在桥柱上,翅子轻轻颤动着。它也是随着风中最后残存的一缕幽香,来寻找唐宫旧时盛开的鲜花么?
她想起了唐人刘禹锡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只黑翅凤蝶,以后亦只能在寻常百姓的花朵上栖息吧?
它的祖辈,想来该是见过那些乌衣木屐的晋人风流子弟,那些显赫的王谢豪府,那该又是怎样的繁华热闹呢?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若非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里曾是歌衫舞扇,丝竹不绝的天下最为华丽淫靡之地?
难道真象是孙瞎子唱的:“百年繁华,帝王功业,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难道这世上所有的霸图伟业、爱孽痴缠,在无尽的时空的荒野里,都不过是一场偶然而得的春梦?
有个匆匆路过的中年妇人头顶一片大荷叶,好心地跟阿萱打招呼:“姑娘,避避雨吧,瞧你衣衫都湿透了!”
阿萱悚然惊醒,朝身上一看,果然青衣已给打了点点湿迹,远处的湖水里也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真的是下雨了。
在马上远远望去,雨中的金陵,如浓淡适宜的水墨画,层层叠叠的屋顶浮在密密的水雾中,若有若无。在这里,整个世间只是一片模糊。
阿萱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盒。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条浸透了无数人鲜血和希望的,绣有九州山河图的手帕,正静静地躺在盒里。
林道远已经死了,他是为他的信念而死,他一生按着儒家先贤教导,忠君爱国,死得其所。
可是那些普通的兵士呢?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读过书,一心只想与老婆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不管谁当了皇帝,人都还是同样地踽踽前行,走过那短暂得让人辛酸的一生。
终于,她咬一咬牙,左手用力向前抛出,金盒在霏霏的雨丝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地一声轻响,远远地落入了澄绿的湖水之中。
阿萱拨转马头,向城外奔去。
一个月后,阿萱纳杜九娘之言,收服巴蜀一带江上船队,垄断长江航运,并接手掌管盐铁之地,控制了整个巴蜀命脉。
三个月后花神生日这一天,江湖传闻,女夷教第四代教主谢萱将于花神宫下嫁英山侯张谦。
精彩片段二:
阿萱只觉一阵大力袭来,甫受重击,身子不由得向后飞出数丈,晃了两晃,终于跌落尘埃。她伏在地上,四肢百骸,已无丝毫力气。神智恍惚之间,只觉周身骨骼寸寸碎裂开来,奇痛入骨,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片刻间已将半边衣衫湿透。
那个于心里刻画过千万遍的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残存的一点思绪之中,竟然满是欣慰和喜悦:“赵河阳……让我拼死挡住了……他们……该是能……平安逃出汴京了罢?而我……终究是要……死了……”
赵河阳闭上双眼,长叹一声道:“唉,姑娘,你我本无仇怨,你又何苦如此?”他何等机敏之人,只一交手,便已知这貌似德敏郡主的少女,绝非是德敏郡主本人。
他怜悯地看了昏倒在地的少女一眼,道:“厚葬此女,银子从我府中支付罢。” 袍袖一挥,大步走出门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众卫士面面相觑,终于有三两个卫士向着阿萱走去,想探知这少女是死是活。
只听一人喝道:“不准往前!”语音激荡,隐有无限悲忿。众卫士闻声看去,但已认出来人身份,不敢违拗,往两旁闪出一条道来。
火光映照之下,张谦默默走上前来,蹲下身去,将阿萱抱了起来。
四周兵士不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将阿萱抱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拢去她额上的乱发,又用衣袖试去她脸上的血迹。这才微一用力,站起身来,怀抱着那已奄奄一息的少女,缓步向外走去。
众兵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说一句话,眼看着他走出重围,突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英山侯留步!”
张谦浑身微微一震,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低声道:“晋王殿下!”
赵光义从卫士簇拥之中快步走出,厉声道:“英山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置朝廷律法不顾,当场带走朝廷钦犯!”
张谦缓缓坐到台阶之上,将阿萱抱在怀中,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连话语之中,也充满了苦涩之意:“钦犯?真正的德敏郡主早被玉剑公子救走,这一个傻丫头,只是长得跟德敏郡主相象而已。她是阿萱,晋王殿下,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赵光义微微一怔,转过头去,道:“可是……她也是违命侯的女儿啊!”
张谦低头凝视着怀中少女苍白的面庞,道:“她或许真是违命侯的亲生女儿,可是她出身穷苦,受尽人间冷暖,一天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爱。就算是后来,他终于认了她作女儿,可是违命侯他,也已自身难保。违命侯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连一天的安宁都没有能给她。可是她……”
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她真傻啊,还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救一个,连声姐姐都没叫过她的德敏郡主!”
他仰起头来,强自抑住即将奔流而下的热泪,凄然道:“晋王殿下,阿萱她……她方才不敌赵河阳国师的明玉神功,身受重伤,已是命不久长。你强要将她留下,又有何益?”
赵光义看向张谦怀中,只见那锦服少女面色苍白,大半个身子已被鲜血浸透,几乎已是毫无生气。
突然想起最初在清辉殿中她那娇俏秀丽的模样,心中也是莫名的一阵黯然,不由得长叹一声,殷殷劝道:
“你待要如何?如璧,你可要思量仔细,你是我大宋的英山侯,官居高位,是朝廷柱石、百官楷模!若是此时孤任由你将她带走,那以后你英山侯何以服众?如璧,女色误人,古今有之,你可不要也归入其中啊。”
张谦并不答言,只是凝视着怀中毫无知觉的少女,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悄然落在少女的脸庞之上,象是两颗最为晶莹璀璨的珍珠。良久,只听他淡淡道:
“自从当日太湖之中,初次与你相见,我便心里明白,我张谦倾尽一生,所追求的荣华功名,其实也只是为了博你瞬间欢颜。可恨我来晚一步,使得你竟然遭此大难……阿萱,我恨不能以已之身,代你受这无穷苦痛。若能使你今生无忧无难,我张谦愿身受无间地狱之苦!区区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赵光义,轻轻道:“殿下所言,臣已心领。臣亦不愿以微贱之身,伤了大宋国体官威。若晋王殿下尚忆往昔与臣的旧情,今日肯网开一面,让臣带走阿萱,则从臣今日踏出宣德门起,这世上便只有张谦,没有英山侯。”
此言一出,有如石入静湖,顿时激起一阵滔天巨浪,众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光义不意他竟如此决断,失声道:“你?”
他见张谦怀抱阿萱,神情哀伤,然而却异常平静,毫无畏惧之色,也执意不听自己好言相劝。阿萱虽是在昏迷之中,但身子仍是紧贴在张谦怀中,张谦一臂环绕在她纤腰之上,另一臂托住她的后背,二人情状更显亲密无间,心头不禁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当下沉声道:“若是孤执意不允呢?”
张谦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满是凄凉之意,道:“禁中铁甲卫武艺精良,天下共知,何况赵国师便在附近。臣本来功力低微,不堪其敌。而她……”
他目光凝视在阿萱的脸上,左手自然而然怜爱地抚过阿萱的头发,缓缓道:
“她又身负重伤,若是硬闯,臣等自然是插翅难飞,唯有一死而已。只是人生在世,纵然是千好万好,终有死的一天。我心中只盼此次带她出宫,陪她死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方慰平生大愿。若晋王不肯成全,只要是死在一处,总是好的。”
赵光义悚然一惊,道:“你……你居然……为了这个女子……”
张谦抬起头来,目视赵光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是啊,她今日伤重不治,臣了无生趣,自然也是命不久长。”
赵光义心中大急,正待再要相劝,却见张谦抱着阿萱,站起身来,正言道:“当日臣于草莽之中,幸遇圣主,得为大宋效力。数年来殚思竭力,只盼天下早日得定,还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大好世界。今日天下已定,臣请辞去英山侯封号,交出手中兵权。也请圣上和晋王,还臣一个清净自在的人生。”
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递给身边一名卫士。那卫士不知所措,想要避开,却又不敢,只得接在手里,呐呐道:“侯爷,这……这……”
火光下众人看得清楚,那物件赫然正是调兵之用的虎符。
赵光义轻叹一声,他与张谦私交甚笃,此时见他毅然别去,心中难免也有一丝故人之情。但此时大宋初定,众将功高位显,也甚是不妥。今日张谦主动交出兵权,他心中却也隐隐有一丝安然。当下挥挥手,黯然道:“放行,送英山侯出宫。”
众卫士闪在一边,火光之中,张谦抱紧阿萱,站起身来,大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