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社会是个复杂系统，而这复杂度的来源是人——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是最大化自身利益的【理性人】，做出的决策因时而迁，因事而异。看起来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然而，每个人也能为某些人和事放弃最大化自身利益的【非理性人】，或是出于深明大义，或只是朴素的良知未泯。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这就是人的【有限合理性】。
有限合理的人们在社会中碰撞出悲欢离合，有时会成为佳话——如晨不会预知，最初对自己“见色起意”的瞿姐姐在后来能成为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有时也会酿成悲剧——如晨更无法想象，母亲给她的爱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少，只是很遗憾，在自己的少年时代，母亲在家务生计两手抓的重压下时常缺乏耐心，而后来的母亲在中年丧子的剧痛中终于人生首次启动了“爱自己胜于爱他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我们的如晨最不幸之处在于，少年时代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被恶劣的外部环境挤压出了缝隙，却因家庭修复的缺位始终未能彻底弥合，只是暂时用胶水“粘”了起来——这为她塑造了几乎不可逆转的缺陷性格，比如极端自卑、过分显著的不配得感、极度缺乏安全感、以及存在“讨好型人格”成分，终于在家庭接连出现变故、感知到的家庭关系与自己预期出现偏差之时，缝隙再次崩裂，这一次就是山崩地裂。抑郁症患者自己的认知偏差一旦形成，就走上了不归路、住进了自己的囚牢：一点预期之外的风吹草动都会带来怀疑，而每一次怀疑都是对认知偏差的强化，以此往复形成恶性循环，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从悬崖一跃而下。看到没能救回如晨才放了心，“终于结束了”。感谢作者，坏结局胜似好结局。
然而，正是这样复杂的人、正是这样不如意的事，才组成了我们所热爱的生活啊。感谢作者描绘了这样的生活。我读过不少百合文，私以为《画地自囚》是其中少数称得上【文学创作】的作品之一，而不是在制造【工业糖精】。
故事的内核是对父权社会下弱势群体追求平等权益诉求的支持与思考，具体通过揭露“父”的特权凝视，例如造黄谣事件中部分男生对女生的刻板印象；以及对既得利益者视弱势方为“他者”心态的描绘，例如如晨父亲和舅舅以及同学陈某对各自母妻姐妹为家庭的付出“理所当然”的态度。作者借如晨之口展开了坚决的反击，借瞿姐姐行动与受害者共情，展现了相当的人文关怀。更值得称赞的是，与一些以性别平权话题作为宏大叙事的百合文不同，作者并非以制造性别对立来煽动读者情绪，而是以更温和的方式探讨“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该如何共处？”这个问题，雅意同桌小男生的转变就是典型的例子——这男生虽然挺别扭，总算是学会了如何尊重异性；当然这也与他的家境有关，总体来说家庭对女性的尊重程度与教育水平是正相关的。基于此逻辑，作者也给出了她的解决方案，就是让如晨基金会在全国尤其是教育相对落后地区促进相关议题的保护、帮扶和教育普及。这些讨论为作品赋予了更高的社会意义：年轻的读者朋友们在简单的情绪宣泄之余，也请静心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也相当丰满、不落窠臼，较好地支撑起了故事的整体叙事，避开了【人物形象脸谱化】、【配角行动无脑化】等网络小说常见问题。尤其是如晨线索串起来的这几位，她的母亲、父亲、弟弟、舅舅，以及郑某、杨某，没有人是绝对的“丑角”，没有吸血弟弟和“扶弟魔”姐姐的桥段，没有破镜重圆的童话，没有基于臆想的大户争斗，更没有“全员恶人”的阴暗。大多数人就是普通人，会把自己利益放在首位，偶尔会基于尚存的一丝良心自我感动式地做一些付出，有时也会渴望收获真情。回应我开头所说，很欣赏作者能基于【有限理性人】的原则去让人物之间的利益冲突、情感纠葛去推动情节发展，而不是让情节为主角谈恋爱服务（现在一些电视剧的糟糕剧情恐怕源自于其网络小说原著的这种硬伤）。唯一的遗憾是瞿姐姐线索串起来的几位，雅意、瞿阿姨、陈叔叔、李菁菁、冯博士，形象都相对单薄，让读者难以预测这几位做事的底层逻辑。其实这并不因归咎于篇幅限制，比如作者对同样出场不多的如晨舅舅的塑造就相当成功，通过典型事件和语言描写，寥寥几笔就展示出了其自我中心却亲情未泯的矛盾形象。总体来说瑕不掩瑜，几位相对丰满的人物足以让读者与我们的如晨共情了。
行文中作者对于如晨的性格缺陷和心理问题的伏笔布局得当，通过这些伏笔在如晨平静美好、未来可期的大学生活时期渲染了一丝忧虑，就像富丽的宫调旋律结束后带了一拍悲伤的羽声，又像舒伯特如歌的右手旋律之下隐藏了叹息的左手和弦，让读者意识到：事情就这样变好了......吗？到后来矛盾集中爆发，暴风骤雨袭来，给了我们以“看，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如晨上大学时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一定要通过专业上的成功帮妈妈和弟弟摆脱父亲的阴影”，而当这种宿命感的冲击一次比一次更严重的到来时，从被迫休学回家再到被开除，每一次都使原先的心理建设反过来成为了心理暗示，“我永远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了”，最想做的事发展到了最坏的方向且不可挽回。一旦这个认知形成，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承受其所带来的绝望感。我们的如晨其实很懂事，她明白“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也坦然接受这一切；可是连仅有的精神寄托般的希望，那“十之一”，都无法如意时，如晨之死也成必然。这个过程的发展算得上流畅，表现出了艺术张力，要给作者点赞。至于细粒度的的行文习惯、叙事结构、语言，恕我才疏学浅给不出具体评价，总体阅读体验不错。
最后，感谢作者泛泛之创作出《画地自囚》这部具有社会意义、思考深度、人文关怀的作品。希望作者能坚持自己的选材风格，聚焦凡人小事，关心社会议题，为沉默的受害者发声；于柴米油盐之间品万千世界，自家长里短之中察善恶人性。
希望作者坚持创作，期待后续作品，希望能见证一位文坛新星的进步，欢迎与我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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