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导语】
青青绿萝裙，晋江文学城知名作者，2013年开始在晋江连载小说。2015年因《我有特殊沟通技巧》一鸣惊人，这部超能力推理小说登上该年度晋江“幻想现言组”榜单之首，2020年改编为同名剧集。2018至2020年发布的长篇修仙小说《前任遍仙界》亦累积了良好的口碑，至今仍被粉丝苦苦等待续集。在20余部作品的创作中，青青绿萝裙并未形成固定的舒适区，而是大胆尝试、广泛涉猎，其原创与同人作品涵盖古代、现代、未来三个时空维度，包括重生、穿书、修仙、悬疑、推理、网游、系统、超能力等各类元素。
《我妻薄情》自2021年12月连载至2023年6月完结，这部古代言情小说有着晋江作品并不常见的体量：600余章、223万余字。小说扎实书写了女主程丹若以孤女出身，封侯结尾的励志一生，也呈现其与谢玄英相濡以沫的婚姻爱情，塑造出一个网文中并不常见的，将锋芒内敛其中，于坚毅中流光溢彩的“大女主”形象。
【简介】
医学生程丹若穿越到古代，却是父母俱亡、寄人篱下。她并不甘接受不平等的婚姻，出家不成，转而考取女官。程丹若追求独立自由的倔强与蓬勃生命力，被世家公子谢玄英看在眼里，他虽身陷家族权斗漩涡，却下定决定遵循本心与“情教”，为自己与钟情的女子挣一个可行的未来：他替程丹若看到了宫闱之中的局限与风险，将婚姻包装成一场众人满意的利益结果。权衡之下，程丹若接受了这场“豪赌”，与谢玄英共同奔赴更大的世界。
在大同，程丹若开互市、产毛衣、除蝗虫、治鼠疫；在贵州，程丹若办药行、修驿道、种辣椒、建汉学。随着功绩逐渐累积，程丹若已成一品夫人。主角二人自年少初识后，历经风雨，互相扶持，既是共济天下、出入生死的患难之交，也是疲惫时共吃一碗馄饨鸡的寻常夫妻。回京后，更为惊险的政斗接踵而至，皇帝与齐王的博弈波诡云谲，皇帝驾崩后几方势力的勾心斗角则更惊心动魄，而后程谢夫妇在为政十几年间见证了两位小皇帝的人生意外，共同对抗贪腐的国家机器，也寻到了心心念念的“金鸡纳树”，后宅女性的政治参与在琐碎的日常中被呈现出来。最终，程丹若得以封侯。
这部架空小说参考了诸多真实历史与人物，行文中作者时时虚构“史料”、戏说历史，如“戏说夏史”“后人评”等章、《夏史》《夏宫杂忆》与当地县志、谢玄英原创《四一集》摘录等，既见其对史料的用心雕琢，亦添人物真实感。
【评论】
道是“薄情”却有情——评青青绿萝裙《我妻薄情》
《我妻薄情》以“薄情”二字确立了自身独特的气质，也暗暗切中了如今网络女权主义的独立女性思潮。相比于同期女频小说中或女扮男装、或雌雄同体的“大女主”实验，《我妻薄情》用最朴素的方式，逼近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在不淡化女性身份的前提下，如何在“古代”残酷的性别现实里，既不弱化真实的苦难，又不假“大女主”之名、行“玛丽苏”之实，为女性找到一条历史写作的可能路径？
在穿越类型已经相当成熟的今日，奉行“存在即合理”的穿越者总能自我规训般地迅速融入古代社会，《我妻薄情》中的“穿越”写作却看似迟滞地仍在追问身为“现代人”的意义，勾勒出一个女性穿越者的脆弱。先进文明的知识与愚昧落后的世界的不匹配，打开的不是“金手指”支撑的爽文，而是满篇清醒透彻的痛苦。程丹若义诊时所观照到的底层人民中，闭经女性无法吃饱、流产多次的女性仍需包揽家内外劳动、患上“血吸虫”的一家仍需下水劳作的现实，无法被二三两“对症”的草药所改变。程丹若面临的，是可以开出“药方”，却无法救助任何人的悲凉。
正是在这样悲凉的底色下，小说的笔锋总是逸出“古言”类型的陈规套路之外，开辟出一条屡出意料却尤显真实的主角之路。开篇程丹若便面临几次婚配“危机”，但她并不在这套规则里“求解”，而是脱离以男性为中心的言情救赎或宅斗套路，把出路寄托于自身而非“夫权”上，先是试图出家，以求跳出俗世为女子设下的藩篱；出家不成，改考女官，在女子唯一的仕途路径中寻觅一丝生机，作者却很快借谢玄英之口，道出了宫内发展的“天花板”与被纳入后宫的风险；最终还是婚姻成了可能的浮木，当谢玄英明了心意，向她求婚，程丹若权衡再三，发现这场“豪赌”竟是眼前最佳的选择。这场婚姻并非《牡丹亭》式的爱情神话，而是一场现代语境中夫妻组建利益共同体的“合作”，组成婚后日常的不是“先婚后爱”的撒糖，而是险峻孤独的个人成长和艰难磨合的个体冲突。面对这个“不把人当人”的社会，程丹若时刻谨小慎微地把握着自己的位置，即便面对看似温柔先进的丈夫，由于其在古代社会于法律、阶级、性别各方面天然拥有的强势权力，她也从未因其柔情，而失警惕，只有她在权力地位上可与之平衡时，才敢坦然谈“情”说“爱”。
这样“薄情”的“写实”，使小说在连载过程中遭遇了不小的争议，读者或不满女主对父权婚姻的太早、太轻易的“妥协”（结婚情节发生在150章左右，在全文前1/4处），排斥“大女主”事业线中感情的部分；或成为“我妻”为何“薄情”的“嘴替”，为爱情不够甜蜜美满而愤懑。这既反映出当下网络女性社群中的女权讨论摇摆模糊的现实，也体现了网文价值风向在作者和读者、读者和读者之间生动拉锯的过程。唯有坚持看到故事的结尾，读者才能发觉作者想要呈现的成长，是角色在经过磨砺后，从狭隘的残缺尖锐到充盈的坚毅丰满，所折射的宝贵的人物弧光。
“大女主”书写中，为了回避事业线与爱情线的平衡难题，作者往往要么割舍感情线选择“无cp”，要么使男主成为女主事业线的工具人。青青绿萝裙却并不怯于重思平等“爱情”的可能，也不忌讳塑造“不完美的女性”。谢玄英与程丹若的默契，来自共同拥有超越时代的观念；但二者的隔阂，却也在于彼此局限于自己时代的具体经验中。少年初识时，谢玄英以为手握权力就可以保护心爱之人，却未想程丹若对权力的滥用只有害怕与心寒；程丹若自恃为穿越者，无法被谢玄英理解，却被他“照出了我的傲慢”。只有谢玄英看到更多真实的苦难、倾听底层的声音，才更加懂得如何尊重程丹若对平等的追求；只有程丹若发现古代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亦有温情流淌，才在谢玄英“互为明鉴，诚意正心”的坦诚中，放下“现代人的傲慢”。感情线与事业线并行不悖，共求平等与美好，映射出“大女主”故事更为丰富多姿、更具包容力的可能。
而《我妻薄情》的事业线，则堪称近年女频“大女主”想象的典范。利用架空历史的背景，作者找到了将程丹若纳入《列传》的而非《列女传》的可能。首先，这不是悬浮的乌托邦，作者参考真实历史中的女官制度、秦良玉等人物的生平，在地图、物价、制度、药方等方面最大化还原了历史风貌。程丹若施展“医女”技能，如实验推广大蒜素、青霉素或牛痘疫苗，游历大同、贵州等地，发挥自农至商的才干，在文中都做到了点滴“落地”、有迹可循。其次，这也不仅仅是程丹若个人的封侯之路，“我心自有明月光”的程丹若也将自己的光芒落在了这片天地中。她培养宫中女医和民间接生婆，编写医书推广妇科知识，收养弃婴提升女婴存活率，以自己的一生联结起无数女性的生老病死；她用《毛衣图》帮助妇女们营生，同时巧妙地提高识字率，通过改编话本故事来传播现代女性观念，将自己的思想与更多的个体同频共振。无论是女医官、接生婆，还是自己的政治晋升，她都致力于留下一种先例、保存一种制度，为后人留下一条可循的道路。千千万万个女性个体的可能性，翻涌融汇成女性历史的可能性。
我们似乎很难在一篇网文里看见主人公的逐渐老去。《我妻薄情》解构了权力神话之时，也卸去了青春崇拜。当程谢二人与世界初遇，我们看到的是“薄情”以求自立，才敢“慈悲”渡世。直至程谢二人自中年及暮，回首才见，人与自我、与他人、与世界，诸多精彩际遇。在这场人世情的漫长画卷里，这部网文的“长篇”不再是利益驱使的流水账，而是人物传记般的动人感受，使我们看见“大女主”创作在众声喧哗外，更有静水流深的可能。“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众多网文中，《我妻薄情》就像一片微蜷的茶叶，带着淡淡的清苦与回甘，虽以“薄情”为名，却是情味悠长。
作者：张潇月
收录于《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2022-2023》，海峡文艺出版社，202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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