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小说描写的中心是人，人物是创作中的灵魂。笔者最佩服潜浅的一点是能以少许篇幅塑造出各色鲜明而立体的人物。祭司长索隐、大丹酋长、阿达斯、三王子、丹灰、月光（十二鹦鹉）、大札麻、琼兰达、美古里娜、灵姑、纳什、阿达斯之母……无不值得细品。即便仅出现在一个场景，经历国破家亡，从极显赫沦为奴隶的老祭司长，没有怨天尤人，唯有淡定与坦然，饱经沧桑后对生命的体悟与替兵燹中罹难的战士、子民祈福的举措，寥寥几笔，这个角色就已让人回味无穷。
潜浅创造角色手法、特色为具体而留白。所以说具体在于潜浅藉由众多事件、情节甚至旁枝末节让角色特质自然表露、层层深化。举例来说，就连对卧室陈设的书写这类细节亦非虚笔，能恰如其分地衬托、体现人物性格、气质。「内室的地上铺的不再是地毯，而是野兽的皮毛。黑黄相间的虎皮，铜钱花纹的豹皮，一片黑的熊皮，仔细衔接着铺了一地。墙上挂满了保持完好的动物头颅，看地出时日已久，但仍栩栩如生。最惊人的是一条被钉在墙上的眼镜蛇，好象随时可以游走发出可怖『嘶嘶』声」，大丹酋长作为开基之主（改版后身分有所更易）的草莽气质，与阿达斯近乎斯巴达式苦行般的简朴截然不同，「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房间了，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地上铺了厚厚的黑色地毯。其它的，什么也没有」；所以说留白在于潜浅毫不独断。在许多创作中，作者常因对特定人物有所偏好而导致角色性格失衡，或因试图传递某些理念给读者致使角色沦为说教工具。好的作品能够反应普遍人性，潜浅做到疏离与客观地叙事，不做过多抽象的形容、概念的陈述与价值的判断，不刻意告诉读者他们是怎样的人，而是让角色自身以确凿言行诉说，符合人物出身、背景、遭际，如出水芙蓉般浑然天成、毫无造作。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行建构出每个角色的身世、性格特质、价值观还有生命态度，自行评价，有所感悟。冷静的笔触底下蕴藏着温情──看似矛盾实则和谐，因其意味对角色的一视同仁。
笔者以为阿难这一条线安排得极精巧，可从枢纽性与象征性两方面探讨。
始自《祭爱．谜》，阿达斯一直是最吸引我的角色，私以为他是将超逸与实际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毫无矛盾地融为一体的人物。诚如月光（十二鹦鹉）质疑：「他的生活严谨而简单，他不爱饮酒，也不好美食，更不喜欢纵情声色，我也没有发现有特别令他沉迷的嗜好。相反，他对生活基本的欲求都充满节制，节制饮食，节制睡眠，节制言谈。令人无法置信，但是事实，他在这样的豪宅里过着近乎苦修的生活。所以我想不明白，他是这么一个对生活都要求简单的人，那我曾见到的，在他眼里乍现的，那需要鲜血与权势饲养的野兽，又是为了什么」。俭朴、刻苦的物质生活助长坚忍的意志，其实真能成就大格局者，往往具备自制力还有观照全局的能力，不耽溺于眼下物质享受，不为眼前蝇头小利所惑，譬如当灰狼不断提高价码换取大札麻时，他对战利品的淡泊，看似获得较少实利，但却为他赢得众人敬重、良好声望。交好祭殿，掌控军队，治军谨严，优待商人，礼贤下士（对手下的任用侧面反映主人识人之明。主管外务井井有条可想才能，妥当筹备嫁妆、贺礼见其得体，严守男女之防知其守礼，夜搜意欲承担一切窥其忠心……等等，虽写纳什，同时亦写阿达斯的才干）……一举一动恰到好处、漂亮得体，读者能够察觉他的苦心经营、雄心壮志，但却毫无蝇营狗苟之感，相反地他给人的感觉是淡漠、清俊，锋芒内敛但却无人可撄其锋。
《十二鹦鹉地》溯其过往。从居住在族屋最荒凉一处，没有伺候的奴隶，沦为替罪羊，痛失唯一至亲──那个父亲基本上可无视(︶︿︶)，备受忽视与欺凌，到强大军权在握，且获祭殿支持，成为家族子弟两大巨头之一。那个对遭残忍折磨、濒死的黑狼心生不忍的少年，与冷酷说出「狼群都有分食猎物的习惯」，且能安详平静地站在血泊中端详酷烈杀戮流露出拈花微笑般神情的阿达斯，或许亦不尽相同了。
如同现实生活中人会有所成长，一个成功的角色塑造，性情转变必有其内在逻辑性。尔后阿达斯具有的、属于王者的风范都能在少年阿达斯身上找寻到根源。
大丹酋长虽言「阿达斯真是从骨子像她」，但私以为阿达斯所具备的特质可从母亲与父亲双方觅得本源：既有阿达斯之母出尘、淡远、含蓄、内敛、傲骨与穷年传承世家中方能孕育的贵族气质（自言行中自然流露，不因外在环境更易。女角还有灵姑有这种高贵的气质）；亦有父系一脉如大丹酋长、琼兰达、美古里娜……等人的共同点──务实、精明、积极，他们的生命是一种攫取的姿态。
「阿达斯在家族中颇为低调，一般随从并不知道他也是大丹的儿子」；「阿达斯忍住不去听它，他告诉自己不可插手大屋的事情，但饿死太过残忍」；「两人短暂交手，勇士受挫，阿达斯在家族中一贯不起眼，每年子弟的比试并无特别出类拔萃的表现，他本有十足把握。但此刻，少年动如脱兔，步步进逼，眼睛寒光湛湛，如刀锋一样，不复记忆中沉默安静的样子」，这三段话见其自知，对大环境有敏锐的体察，知晓自身所处地位，明瞭自己并未拥有更多资源（如母系家族为后盾），深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所以做到低调处世；从黑狼逃走的方向判断黑狼意图见其精准的判断力；混乱中挽救月光（十二鹦鹉）时见其胆识、镇定；被带黎刺的鞭子连抽二十下连一句惨叫也无见其忍耐力（也许就是从这段起祭司长索隐开始注意阿达斯）；即便祭司不敢接受，持续为要熄灭的油灯添灯油见其为达所欲的毅力与耐心；知悉被跟踪好些天见其警觉，与顶级杀手喀什的对决，悬道环境、情势愈险峻愈见其勇武，诈死松懈喀什戒心然后给予致命一击见其慎谋、机变，激战后神色如常则见其沉稳。
始终觉得，阿达斯对月光（十二鹦鹉）的情感与对权力的渴求密不可分，「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尊贵的血统，出生在古老的家族，可以看见的远大的前程」，作为军权、神权连结纽带，女主对他亦意味权力顶端。或因政治联姻（虽然阿达斯明显是喜欢女主的），或因阿达斯过于内敛（三王子或丹灰都较他真性情），或因旧版叙事者为月光（十二鹦鹉），相关描写涉及女主个别感知，而她并无更多的探究他的内心的动力（旧版三王子是女主唯一爱过的人），鲜有年少夫妻之感，罕见情感、思想交流（「我没有安排。我是不会算计你的，我发誓。你要学着信任我」这类描述也更可贵≧﹏≦）──月光（十二鹦鹉）已可说是他最亲近的人。
《十二鹦鹉地》中阿达斯与母亲的互动，窥见阿达斯在《祭爱．谜》中罕见的，或说较隐微的温情、纯粹，与贴近凡人的一面。知晓母亲体弱，有多年的心疾，为不让她担心，心事不形于色；重伤时倔强地想要回去；不敢用沾血的手去擦拭她脸上的灰尘；用那盒肉由他母亲决定阿难生死；从「他曾见她珍惜的用湿布擦拭（鸟饰）过」，可知他暗暗留心、理解母亲的心事，所以当看见母亲在雨中剎那失神的面容时，「阿达斯想说什么，终究是咽了下去」（阿达斯的缄默是留给母亲自处空间的体贴），所以尽心为她筹备最后一程，盼她能如愿找到回去的路途，默默目送母亲远去，「阿达斯有心，为她张罗了阿塔雅尔帕的葬礼。她一直想着回去，现在总算如愿」（大丹酋长语。细思她半生遭际让人不由得鼻酸）。几番追思、落泪，没有呼天抢地，用笔极淡，但读者能清楚感受到阿达斯之母对他的重要性。
阿难一事可谓阿达斯一生的转捩点，激起或曰深化阿达斯的权力欲（「他在阿尔古丽长大，与兄弟并不亲近，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母亲顺河而去，他不再有牵挂。灰颊问，为什么不逃走？他一直没有回答，可是在内心里，已经悄悄燃烧起幽暗的火苗」），并开启他与神殿连结的契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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