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太过隐忍又太过张狂的爱恋，辜负了太多痴情又误解了太多牺牲，却终究爱者有无尽的力量，惟独无力去恨，也无力离开曾经温暖了寂寞生命无尽寒凉的爱。曲终回荡在耳畔的是小师妹的那句话，她从故事的开始一直说给大师姐听：
　　“师姐，你不懂神族人的情感淡漠。”
　　生而从圣的盈盈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其实她懂。她懂得这种孤独，——主君倚重，万民敬仰，神人也因她仙材卓荦向她求爱、对她利用，但她仍旧是孤独的。孤独的因由是没有人入她的眼。
　　江焉笔下的孤独，无所不在，幕天席地。惟独这种强者的孤独本身，并不孤独。无独有偶。
　　瑶琴是孤独的，从小人人要顺她的心意，却没有人可以和她交换心意。父母被师尊杀害，仅剩的亲人是兄长，面对兄长的愤怒她依旧是求生的信念强过了对亲人的愧疚和保护，你死我活中她选择了杀兄自保。惟一进入她心中的是汲理，但是占有爱情的私心同样高于付出爱情的无私，她容不下汲理心中另有其人，她不懂得赢取汲理受伤却依旧自尊的心，在王权争斗中胜利的瑶琴，在情场上败下阵来，孑然一身。
　　便是世间权力至上的天帝也自嘲孤独。对于犯下罪孽的兄弟，他不计较了：“朕若是计较，就真的会变成孤家寡人，举目无亲了。”天帝眼中容得下沙子，不将人生的树林砍斫干净、露出凄凉的本相。但这种智慧也不免是孤独者的妥协。
　　没有得到作者更多关注的人，亦是孤独的，因为他们不能温暖孤独的强者。
　　那些没有进入这考验生死和人心的爱情、也不可能懂得其中真义的次要人物，江焉没有施以同情的笔墨。在其他作者处可以看到的，对反面角色、甚或只能算丑角的人物毫不容情，那些作者或许是在享受自身的力量和任性。江焉同样呈现此种场景，比如汲理维护盈盈折辱了小仙鸾美，又如瑶琴责怪错呼王后的侍女也见出一种狠劲。但江焉处理此类事件，自有一种傲然与矜持，傲然在于，无意充当仁慈宽厚之人，只维护心中所爱；矜持在于，并无恃强凌弱之意，进而宣泄作者在生活中的不满，更不曾有。强者并不标榜为道德典范，也不会借欺辱人物补偿生活中的受挫情绪。但同样不会和孤独的他们建立联系。
　　同样有神族要守护的子民，甚至没有名姓。南俞的子民只简洁地存在于圣女盈盈祝祷仪式的对话中，这是每日要进行的仪式，成千上万的人，都是没有展开的人生故事。江焉无意书写民生多艰，守护苍生是最初使命，却不是终极意义。盈盈以为等不到她的不归人了，依旧没有回到主君身边，因为她从了真心，也就消解了这未经深思的职责。生民之望、主君之恩，并未慰藉她的孤寂，因此也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孤独若此，生之所恋几何？
　　江焉笔下不是生无所恋。孤独和深情是天平的两端，几多孤独，便有几多深情。
　　“你孤单吗？”
　　不会诉说感情也不能诉说的盈盈用一句话惊住了汲理，也惊住了读者。人生苦寂，若无陪伴，要如何活下去？
　　在神族亲人中找不到温情的汲理自始至终都想亲近这个人，而这世间无人可以入心的盈盈，陪伴着这反抗神族生存疏淡常规、人世生命孤独常态的师妹，终究不能再失了这陪伴。
　　“回来好吗，汲理这些年，真的好孤单。”
　　“是爱是恨，我都陪着你。”
　　爱是不值钱的小偶盈盈愿意用重价买给汲理，爱是汲里珍爱这不值钱的玩具当作无价的生命，爱是汲里可以毫不犹豫献出神盾、神骨甚至神的生命，爱是盈盈可以默默无言接纳辱没、误解、罪责，哪怕是分离，爱是汲理心魂离魄来到忘不了的人身边，爱是盈盈叛君弃友失去一切还要等着回不来的人，爱是汲理记得盈盈的所有喜好备好了新居，爱是不会说“爱”的盈盈念着汲理的每一次心愿和脆弱、不容置疑地说出关心……死生至大，啄饮至微，爱至大至微。
　　一根根爱的绳索将两位主人公越缠越紧，怎样的磨难也拆不断，她们挣扎、呼求、离去、归来，这绳索张到了极限，奏出了极限之音，正与我们的心弦和鸣。如此爱的牵绊，陪伴着整个故事，和阅读故事的我们，写作故事的作者。
　　江焉建造的世界里，较之神的强大与给予，爱是更大的力量。所以生而为神的汲理不能认可神界的人情淡薄，所以远未登神籍的盈盈全凭爱念至深至纯能救回爱人的生命。
　　字里行间，冷静与炽热交织。大小冲突环环相扣，却不仅是出于细密的计划，更有不可控制的情感在驱动。全知视角调控所有人物和线索，从容地选择在何处埋伏笔、又在何处揭开幕布，却穿插人物视角的“呼告”式叙述，顷刻抛开上帝视角的有条不紊，以第一人称直陈心声，以第二人称直呼所爱。血泪惨烈，爱语柔情，交相呈现，一张一弛，激烈时血尽不及顾，温情间可抚去每一滴泪水、每一抹叹息。如此书写，亦是从容直面孤独，热忱拥抱深情。
　　有些伤害，也许并非能轻易修复，留下永远的伤疤让人感慨万千，追思无限，感慨世间有遗憾，追思世间有深情。若是如此结局，不啻艺术上的完满。但江焉同样不在意这种完满，她要成全主人公，成全孤单者的深情。因为惟有深情，可以彻底战胜最可怕的敌人孤独，赢回本当拥有、诚然失去、失去却绝不会忘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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