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首页
>
我的晋江
>
《将军令》 第137章
第1章:第 1 章
第2章:第 2 章
第3章:第 3 章
第4章:第 4 章
第5章:第 5 章
第6章:第 6 章
第7章:第 7 章
第8章:第 8 章
第9章:第 9 章
第10章:第 10 章
第11章:第 11 章
第12章:第 12 章
第13章:第 13 章
第14章:第 14 章
第15章:第 15 章
第16章:第 16 章
第17章:第 17 章
第18章:第 18 章
第19章:第 19 章
第20章:第 20 章
第21章:第 21 章
第22章:第 22 章
第23章:第 23 章
第24章:第 24 章
第25章:第 25 章
第26章:第 26 章
第27章:第 27 章
第28章:第 28 章
第29章:第 29 章
第30章:第 30 章
第31章:第 31 章
第32章:第 32 章
第33章:第 33 章
第34章:第 34 章
第35章:第 35 章
第36章:第 36 章
第37章:第 37 章
第38章:第 38 章
第39章:将军令Ⅱ第 1 章
第40章:将军令Ⅱ第 2 章
第41章:将军令Ⅱ第 3 章
第42章:第 4 章
第43章:第 5 章
第44章:第 6 章
第45章:第 7 章
第46章:插图一
第47章:第 8 章
第48章:第 9 章
第49章:第 10 章
第50章:第 11 章
第51章:第 12 章
第52章:第 13 章
第53章:第 14 章
第54章:第 15 章
第55章:第 16 章
第56章:第 17 章
第57章:插图二
第58章:第 18 章
第59章:第 19 章
第60章:插图三
第61章:第 20 章
第62章:第 21 章
第63章:插图四
第64章:插图五
第65章:第 22 章
第66章:第 23 章
第67章:插图六
第68章:第 24 章
第69章:第 25 章
第70章:番外一
第71章:第 26 章
第72章:第 27 章
第73章:第 28 章
第74章:第 29 章
第75章:第 30 章
第76章:第 31 章
第77章:插图七
第78章:第 32 章
第79章:第 33 章
第80章:第 34 章
第81章:第 35 章
第82章:第 36 章
第83章:番外三
第84章:搞笑同人
第85章:第 37 章
第86章:第 38 章
第87章:第 39 章
第88章:第 40 章
第89章:第 41 章
第90章:番外二
第91章:第 42 章
第92章:第 43 章
第93章:第 1 章
第94章:第 2 章
第95章:第 3 章
第96章:第 4 章
第97章:第 5 章
第98章:第 6 章
第99章:第 7 章
第100章:第 8 章
第101章:第 9 章
第102章:第 10 章
第103章:第 11 章
第104章:第 12 章
第105章:第 13 章
第106章:第 14 章
第107章:第 15 章
第108章:第 16 章
第109章:第 17 章
第110章:第 18 章
第111章:第 19 章
第112章:第 20 章
第113章:第 21 章
第114章:第 22 章
第115章:第 23 章
第116章:第 24 章
第117章:第 25 章
第118章:第 26 章
第119章:番外四
第120章:第 27 章
第121章:第 28 章
第122章:第 29 章
第123章:第 30 章
第124章:第 31 章
第125章:《将军令》周边汇总
第126章:第 32 章
第127章:第 33 章
第128章:第 34 章
第129章:第 35 章
第130章:第 36 章
第131章:第 37 章
第132章:第 38 章
第133章:第 39 章
第134章: 无
第135章:番外
第136章:番外
第137章:番外
第138章:番外五
第139章:第一部完结后记
第140章:第一版个志 后记
第141章:自印版后记
第142章:《将军令》解疑
第143章:第 143 章
第144章:恶搞段子集
第145章: 无
第146章:无
第147章:商简版番外
第148章:商简版番外
第149章:商简版番外
第150章:第 150 章
正序
之后发生的事,一些三朝元老也不大跟得上节奏。
皇帝恢复了对陈则铭的宠信,一波接一波的赏赐令诸多皇亲贵戚暗生不平。哪怕名义呢,这天下仍是萧氏的天下,同为庚午之变的主角,右相杜进澹就安份得多。正当他们担心□□会被一员武将一手遮天,甚至变了天也不一定,陈则铭交出兵权,上书致仕。
官员的任免调动更加频繁起来,锋芒所向,直指陈则铭的势力。剩下来的杜进澹恐怕要一家独大了,可杜进澹是个文官,凭此一条,朝野上下都对陈则铭的出局感到满意。
独孤航曾怀疑陈则铭致仕的诚意,但除了不断呈上致仕的折子,陈则铭没有展开任何行动。于此同时,陈则铭在军中的亲信已十之贬去了七八,下个可能就该轮到自己了。
“大人真要致仕?”
陈则铭瞅瞅他,似乎认为他的问题很奇怪。
陈则铭的脸色有些苍白,头痛发过不久的样子,两颊也削去了一些,看得独孤航又是一阵难受。
“小航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则铭继续写致仕的折子。
败了,不是诈败。虚飘飘的感觉不可置信,可他久已闻到失败的气息。一直便猜测陈则铭最近愈发严重的头痛是遭遇打击的结果,经由对方亲口证实,已激不起过于强烈的反响。平安无恙就行,不管大人怎么想,只要大人平安无恙就行。
“我跟大人走”
陈则铭抬眼冲他笑笑,并不停笔。
“是不是致仕就没事了?”
事到如今,他只关心陈则铭的安危,既然已经破例,独孤航决意问个明白。
陈则铭笑了起来,撂下笔,开心地看着他。他很久不见陈则铭愉快放松的表情,不由一起松弛下来。
“小航还没告诉我以后想干什么呢”
“我…跟大人走”
独孤航想象未来,茫茫然真不知道打仗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只得将前面的话又重复一遍。
“有钟意的女孩儿吗?”
独孤航怎么也料不到陈则铭会问他这个,红脸答道“没有”。
“那等我们搬到乡下,我给小航置办田产,再娶个好女孩儿,好好过日子”
窗外蝉鸣肃静片刻,再次轰然发动。独孤航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渐渐淡了下去。
*****************************************************************************
高低上下原是比较出来的,随和蔼可亲的贵人们恢复本来的气派,独孤航方觉,身处冠盖云集的京城,特别时时出入宫闱,他的四品官阶其实相当低微。
但他的官已经做到了头,至于世态炎凉,独孤航早年的体会要深刻得多。在他生长的村庄,他和瞎眼爷爷这一小一老没少得村民们的帮助,他也叔叔、婶子不离口的叫,可当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些人都转过了头。
这件事即使在当时的独孤航看来也无可指责,然而,又正是这件事,比后来的吆喝驱赶都更伤人。总之,旁人的变化不值得介意,因为人们原本如此,所谓变化,不过适逢机缘巧合,你又多看到了一点儿。比如,韦寒绝貌似忠厚,却懂得趋利避害,再比如杨如钦…
这家伙再度出仕想必为废帝而来。他再晚些回来多好,不用多久,他和陈则铭就与他要救的那个人无干了,即便现在,跑了废帝,也只该萧谨、杜进澹他们烦恼。
那么这段日子避开好了,独孤航想。他虽眼尖,终有一天出朝华门时躲迟一步,杨如钦离了同行诸人,远远跑过来和他问好。
杨如钦现是萧谨的新宠,风头正劲,兼之才子的名望,多少王侯伯爵不入他的青目,待他的态度却亲密无间一如既往。他一早忘了他的粗暴行为,更可能从没放在心上。
他还要计较对方为了营救废帝的所作所为吗?
就算杨如钦接近他时另怀目的,之后的情意不该全是假的。否则,朝臣们着急和魏王划清界限的当口,他犯不着当着众人沾惹他这个魏王党羽啊。他和大人走了,便不知到哪里,到哪天,才能再见这个人,杨如钦要做的事凶险异常,再度败露的话,未必还有这样好的运气。思忖几回,竟对杨如钦十分的不舍。
若非私放废帝势必连累陈则铭和守军兄弟,他就帮他达成心愿也未尝不可。
几次又和对方相遇,杨如钦亲昵热情,独孤航便不好意思回避,他心思扭转过来,只一时半刻抹不开脸来和杨如钦言和。
*************************************************************
匈奴再度来犯,皇帝听从杜进澹的进谏,整军五十万,御驾亲征。朝中官员随行的近半,余者皆恭送銮驾至城外。
长龙般的大军走到正午方尽。仪式结束,杨如钦上轿,轿帘落下时,余光瞥见太阳地里还站着一名武官,却是独孤航,细细的腰,薄薄的背,仍然少年人的身形与其身上的官服不甚相合。
“你这是怎么了?”
独孤航鬓角颈项湿淋淋的都是汗,脸却青白。杨如钦取出帕子,边给独孤航擦汗边道:
“你到树荫底下坐着,我叫内侍送茶水过来”
先前他们遇上,独孤航都含糊两句便走,这次由他拉到树下,给他递水,也接过喝了。
“你既不舒服,咱们将就挤挤,一块儿坐我的轿子回去”
独孤航握着杯子,一言不发。
参加今天的仪式,他虽不乐意,也说不上痛苦,直到那个“朴”字映入眼中。在众人,旗上绣的无非主帅姓氏,可在独孤航,那字横竖撇捺笔笔都是刺,朴寒和萧谨就是大摇大摆,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两个贼!
最早上书弹劾陈则铭的就是朴寒,萧谨因他打压陈则铭有功,封了他这个大元帅,这二人狼狈为奸窃取了大人一手培育的黑衣旅。
大军眼睁睁指尖沙似的流走,大人…以后大人的精铁盔甲就要箱底蒙尘了吗?大人的方天画戟就要锈蚀无用了吗?
脑中那面黑白鲜明的旗帜迎风扑剌剌的响,胸口一股气涌上来,冲撞得他烦闷欲吐。
“…幸好大人不在场…幸好大人没看到…幸好…”
杨如钦听他喃喃几句,起身上马,望着一骑绝尘,迟迟回不过神来。
独孤航加了几鞭,向城中飞去,他要回陈府,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甚至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陈则铭,但他一门心思觉得,他必须待在陈则铭的身边才行。
************************************************************************
当独孤航深为陈则铭不平时,上天彰显了他的“公正”,他借匈奴之手惩罚了那两个“盗贼”——大军离京仅二十余日,边关飞来急报,朴寒兵败身死,皇帝萧谨并随行多人被俘。
集合在朝华门下的官员们闻讯哀声四起。
独孤航大惊之下,急欲根据听到的简短消息将那场战事理出点儿眉目,每起个头儿,便被周遭的嘈杂声音搅乱。他不认为这些人比朴寒之流好多少,可他终究无法幸灾乐祸,萧谨和朴寒带走的黑衣旅是共他征战数载的同袍兄弟,是陈则铭的心血凝结。
在以五对一的优势下,一役覆灭了吗?多像大人的手段。他需要花费力气,反复认清胜利者是匈奴,被歼灭的一方才是黑衣旅。大人,正在前面站着呢。
大人的背在晃吗?独孤航眨眨眼,汗水顺着睫毛进了眼睛,沙痒刺痛,拿手揉了两把,陈则铭的背影更模糊了。
朝会散去,独孤航跟在陈则铭的身后。出宫门,陈则铭上马,他从随从手中取过缰绳牵着。
街面和平时并无不同,店铺不时有人出入,熟人们碰上,老远笑着打招呼。他们之中,很多人的父子、兄弟、丈夫已经是躺在大漠荒野的残缺尸首了,等他们知道,还能这样平静吗,他们还笑的出来吗。
从边关到京城,急行军不过几日路程。此番敌首律延是陈则铭的夙敌,这个人的名字伴随独孤航的整个从军生涯,他清楚明白这个人的本事和胃口,他几乎想见到了律延率领匈奴骑兵势如破竹,直捣京城的场景。攥着缰绳,独孤航的另一只手搭上了佩刀的刀柄。自始至终,他和陈则铭没有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进到府中,亏独孤航眼明手快一把抱住,陈则铭方没从马背栽到地上,一路扶往内室,陈则铭的小妾青青已听下人禀报,远远迎了出来。
独孤航将陈则铭交给诸人,自己急火火出去请大夫,请来后陪着诊脉施针,待送走大夫,陈则铭也喝下汤药昏睡过去,他便留在外间守候。
此刻的太阳由打西面窗户正晒在独孤航所坐的椅子上,碧桃见状又催他去用饭,独孤航口中答应,并不动地方,叫他进去看护陈则铭,走到门槛,独孤航把撩帘子的手又缩了回来。碧桃知道她家的小将军又犯了倔强,无奈去厨房端来碗百合莲子粥,送到他手内。独孤航张嘴喝时轻吸口气,碧桃“哎”了一声:
“慢着点儿罢,嘴上起泡了”,亲眼见独孤航把一碗粥喝完,命小丫鬟收拾碗匙,自己又进内室伺候。
***************************************************************
独孤航冷眼观瞧朝堂上的战和之争。
想当年废帝还在位时,不就因为麒麟山之围重新启用的陈则铭,当年的一幕快要重演了吧。可那些热烈的争执中,始终没有提到魏王二字,而陈则铭也没发表任何意见。独孤航转念一想,恍如大悟,他们怕蹈废帝的覆辙呀。从杜进澹起,这些官员不少都是扳倒魏王的“功臣”,他们的荣华富贵还要指望押在匈奴营中的小皇帝,自然赔银子,赔牛羊也得把他赎回来。
立敬王为帝,将萧谨尊为太上皇——杨如钦这主张恐怕不会被采纳的。不过见杨如钦三言两语,气得杜进澹变了脸色,独孤航仍觉出一阵快意。
敬王若做了皇帝,真正的太上皇废帝当然不用关在静华宫中受苦。杨如钦想的虽好,杜进澹不会答应的,执掌京畿守军的殿帅肖攀云乃萧谨的岳父,更不可能答应。
大人为什么要交出兵权?为什么不先发制人?如果大人先铲除了萧谨,怎会…
他这是在怪罪陈则铭吗?大人为保黎民社稷连年征战,九死一生,难不成大人还有负□□吗?难不成朴寒无能还能怪到大人头上吗?是□□负了大人,是萧谨忘恩负义,伙同那些妒贤忌能的朝臣们辜负了大人,他怎么糊涂了呢。
那些人要和就和吧。黑衣旅没了,□□拿什么战,随手到田间地头拉个人,拉匹马能对抗匈奴的铁骑?如今主战形同赌博,别说那帮家伙像防洪水猛兽似的防着陈则铭,就算他们诚心诚意跪倒哀求,他也不情愿陈则铭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下抱病出征。
兄弟们的仇恨可以置之不顾,□□可以蒙羞纳贡称臣,只有陈则铭千万不要闪失。这是他的私心,叫大人知道了会不悦,会责罚,可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抉择。这世上凭什么人,什么事也不能和这个人比。
好不容易大人全身而退,往后边关也好,朝堂也好,再也不是他们的战场了。
他只顾闷头走路,一枚桐叶砸中头顶,啪嗒翻落于地,巴掌大的深碧平覆在青砖路面上。独孤航愣了愣,抬头正见品茗居二楼的招牌,这家茶楼已于日前关了,门窗严锁。朝华街上经营的多为高档店铺,因富商大户们南下避祸,惟剩几个小门面冷冷清清还开着。夏日炎炎,满街的蝉鸣树影,并无人声。
独孤航近来将当值的任务分派给副将不少,除陈则铭的旧疾复发外,也有他自己的缘故,以至不知不觉驻足在空落落的街道上,想心事又想住了。
**************************************************************
“我来给独孤兄弟赔罪的”
杨如钦笑呵呵站在门口,眼睛饶有兴趣看着门上刮花的一片木茬,那神气似乎笑他太孩子气了。
自那日和杨如钦闹翻,变故接二连三,独孤航哪还有心找人漆门。顿了半晌,渐渐被杨如钦笑得不好意思,挪开了撑在门页上的手。
杨如钦径自从庭院进入厅堂,独孤航讪讪走在他的身侧,犹豫该让茶让座,还是怎样。杨如钦将拎着的酒菜放在桌上:
“这一路骑马过来热的很,我去冲个凉,你取杯盏摆放一下”
走出两步,回身问道:
“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
杨如钦想了想:
“我来时见街角的摊子还没收,你就提这个食盒买两碗牛肉面倒省事”
独孤航依言去买面。回来时,杨如钦已换上家常穿的衣裳,将室内的藤椅挪到门口,舒舒服服半躺着借过堂风乘凉,沐浴后的水渍没擦干净,细纱袍子有几处尤贴在身上。见杨如钦这样,独孤航顿觉才想好的话都多余了,好在最近事多,没空差人把杨如钦留下的东西送走,不然不免像那扇门似的惹人尴尬。
于是乎前嫌尽释,照常和杨如钦饮酒,听他夸夸其谈。酒过三巡,杨如钦照例发酒疯,这回向院墙挥毫作了幅画,画完立在墙前观赏,忽道“我们结拜吧,我年长做哥哥,你年纪小做弟弟”,说话间真回屋搬来香案,燃香斟酒,跪下对天起誓,要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
独孤航也半醉了,含笑瞅着杨如钦做这些事。笑着笑着便有些伤心,杨如钦并不是他要跟着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人。
这时的独孤航不过十九岁,像所有成长中的人,以为他一路会走到一个碧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地方去,即使不幸血染黄沙,马革裹尸还,仍不失为一种壮烈。谁知他的道路尽头是一堵围墙,灰白惨淡,没有阳光温度,也没有声色气味。这堵墙高不见顶,绵延无尽,他既翻不过去,也绕不开,只好枯坐下来。
审视来路,他回忆他的初衷不是要走进陈则铭的世界。他仍记得,他把那个装满银子的荷包还给陈则铭时,是为了跟他下山见世面。也许因为 “见世面”的愿望太过轻易实现,才产生了新的愿望;也许因为发现,貌似比戏文还丰富的大千世界里其实并没有东西比一直和他一起生活的陈则铭更值得宝贵,才决定了要不计一切代价追随这个人,永远陪伴守护在他的左右。
而陈则铭呢,大人谋反带上了他,致仕回乡也会带上他。如此看来,他这第二个愿望也实现了,他们的亲密关系已经被陈则铭认可,他该高兴满足才对啊,他还失望什么?他期望的亲密关系到底是什么?
终于,独孤航从每当陈则铭病发就坐在陈则铭床尾垂眼低眉的小妾身上找到了答案。
人与人最亲密的关系只能是天伦——夫妻,父子,兄弟。不管那个小妾的名份如何,她会为陈则铭生下子女,她就是陈则铭的妻。而他,不管如何努力,在能和陈则铭结成的亲密关系中没有他的份。
本来他还是他的将士,他的属下,他可以和他征战沙场,或者为他看守静华宫,到了乡下,他还能为陈则铭做什么呢?他算他的什么人呢?
邻居,结论他竟然是陈则铭的邻居!当这个字眼跳出来时,独孤航不可遏制的显出大笑的表情,张合几下嘴巴,笑不出声音,然后他的鼻子酸了。他过去总认为杨如钦哭哭笑笑在耍名士风范,原来,这人生真让人哭笑不得啊!
独孤航坐在灰白的墙下,发出了第一声慨叹。
“你过来,你过来”
杨如钦见独孤航只是笑,站起来把他拖到香案前,自己重新跪倒:
“你跟着我说”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与杨大哥今日约为兄弟,纵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独孤航到底跪下,跟随杨如钦说出这段他本不想说的话。
说完,心境霍然明朗起来,他有哥哥了。他生下不久就死去爹娘,兄弟姐妹一概没有,他还不想成亲,但他有了一个哥哥,这天伦中亲密的人。杨如钦曾说他父母早亡,自小在叔伯家中长大,因此他才要和他结拜,不然他一个文人怎么会想着做这种江湖气的事呢?他们的心意一样呀。
起身时,杨如钦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伸手去扶,不料被对方乘机亲了一口,又惊骇又羞恼。可杨如钦一贯爱揶揄玩笑,他不该一着急踢倒香案,那日也因杨如钦几句醉话,他就翻脸无情,真要赔罪,该他给杨如钦赔罪才是。
他现在是他的大哥了,还客气什么呢。
两人又回座喝酒,杨如钦为他斟了一杯又一杯,独孤航想起杨如钦要和他去江南的话,很想对杨如钦说,等你救出废帝,到乡下找我,咱们一起把天下的名山大川游个遍。又想,既然说好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件事他该帮助杨如钦的,只是他和陈则铭还在朝中,暂时还不行。
而且,尽管对方是他的大哥了,马上说这些还是让独孤航有点儿羞于启齿。
*************************************************************************
有人向陈府投了一封密信。
信是杜进澹写给律延的,内容显示□□的右相大人长久筹划篡位,并意图出卖国家以获取匈奴对其称帝的支持。陈则铭读信,夜访肖攀云,与其合议共讨叛贼,而杜进澹察觉事态有异,也在保和殿设下埋伏,欲诛杀陈则铭。
当时情形万分危机,陈则铭来不及通知独孤航。可机缘巧合,独孤航还是参加了这次行动。那时他经过保和殿,遇见陈则铭孤身和一群士兵打斗,便跳入包围,和陈则铭背靠背御敌。
独孤航平常在宫中不走这条路的。因为结拜次日,他一直系在腰间的牙牌不见了,才想到朝房问问杨如钦看着没有。若杨如钦拾到还好,否则实在糟糕。牙牌是官员们出入宫禁的凭证,遗失的话,过失不小。
打斗没有进行多久,独孤航就见到了他要找的的人。杨如钦和现任殿前司将领的言青走在一架肩辇两侧,辇上坐着废帝,辇后是士兵森森的刀枪。
他的牙牌果然被杨如钦“拾”到了,而他的过失,不,是他对陈则铭犯的罪,宛若巨石从天而降,瞬间将他砸扁——不用他的帮助,他的“杨大哥”用他的牙牌从静华宫中接出废帝,庚午之变被废黜的皇帝萧定复辟了。
保和殿前,殿帅肖攀云被手下乘乱所杀,魏王陈则铭手刃右相杜进澹后,提着右相的人头跪倒投降。
乱纷纷的人中,独孤航手挽强弓,满脸泪水。他不知这箭该射杨如钦,言青,还是萧定。他的手抖个不停,箭头上下乱颤。
看到言青手下的军士上前收缴陈则铭的佩刀,并押送陈则铭离开时,独孤航已然一团浆糊的脑中有什么轰然爆炸开来,刺耳的蜂鸣声响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当他的耳目恢复清明时,他的手脚铐上了镣铐,人坐在天牢腐烂的稻草上。
溽湿炎热的长夏是瘐毙发生最多的时节,天牢也不例外,那些冬天也不消散的恶臭经暑气熏蒸,浓郁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不过独孤航没有觉出任何不适,他已经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谋反…败了会株连九族…千刀万剐…”,陈则铭说。
春夜的原野,风中盈着草香,远处营地篝火跳动,
“我不怕千刀万剐”,陈则铭的脸上显出厌恶的表情。
大人从未嫌弃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忽然那副表情?是上天的启示,上天在告诫陈则铭,你面前将是害你千刀万剐的人。他,是害陈则铭千刀万剐的人!
一千刀是什么概念?剐一万下人会变成什么样?
“啊!”
独孤航凄厉的叫了起来。
陈则铭被一刀一刀削成模糊的血肉,抛在街道中央,人群围观指点,散开时,便若无其事从零碎的血肉上践踏过去…
“大人啊!”
独孤航叫出第一声后再也不能停止,
“大人!”
***************************************************************
杨如钦仍能辨出独孤航的声音和他叫喊的内容。
又往前走了几步,头忽然晕了起来。这过道里的空气污浊,而他从宫变前夜忙到次日凌晨,不免有些吃不消。
原打算趁天明前补个眠,和衣卧倒,被腰间一方硬物硌到,伸手一模,是独孤航的牙牌,才想起这小家伙和陈则铭等人下了狱。如今匈奴大兵压境,萧定断不会斩杀名将,自绝后路,因此陈则铭保命不成问题,从者更无性命之虞。不过以那小家伙的性子,不去劝慰两句实在难安,照说他们的交情——如果有的话——也尽了,权当好聚好散罢,他这觉终究补不成的。
街道宵禁未解,杨如钦凭萧定赐的令牌畅行无阻,来到天牢指名要见独孤航,管事官员观其气势亦不敢询问,叫上牢头,两人亲自带路。快到独孤航的囚室,急匆匆的杨大人忽然止住脚步:
“你去传话给独孤将军,请他有话留到刑部大堂去说”
那牢头和上司交换眼色,他们都在天牢当差多年,见惯受不起刺激发疯的人犯——此刻便动大刑,那独孤将军怕也只会说“大人”二字了——然杨如钦脸色阴沉,还是少言为妙,牢头便去传话,管事官员请杨如钦移步到监牢之外歇息,却见对方全神贯注盯着牢头走去的方向。
不多时,牢头又出现在过道那头。待到他的面前,毕恭毕敬回禀:
“小人将您的话传给了独孤将军”
“再传一遍”
牢头露出为难的神情,未及张口解释,杨如钦声色俱厉:
“传到独孤将军听到为止”
独孤航对他的恨不难想见。
可国难当头啊!□□需要一个强势的君主,比起一个人的荣辱,□□的安危更重要不是吗?陈则铭也这样认为不是吗?我试图劝说你,你太固执了。你恨我就恨吧,但你和陈则铭马上要重返战场了,以我对圣上的了解,圣上不但不会杀陈则铭,还会大大重用他。这是好事呀,你的大人又能叱咤沙场了!退一步,万一圣上昏了头,执意要杀陈则铭,我便以死相谏,当然了,贤弟放心,那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
如此一讲,这小家伙能不就范吗?知晓了他的立场,他再怒再恨,还得倚靠指望着他。
饶杨如钦机智过人,神机妙算,万没算到独孤航变成这样。哪怕独孤航一头碰墙死了,他抚尸哭他一场就完了,现在叫他怎么办?他想立逼这两人带独孤航见陈则铭,又恐适得其反,请大夫想也不中用,他拿不出对策,晕得更加厉害,胸口发闷,悄悄伸入袖中替自己把了把脉,细速杂乱。他不能待在这个地方了,等他处理的事很多,权力更替之际,最易生变,这一天下来,看萧定不知为何精力不济,他再倒下如何是好,现在可不是纠结私交的时候,杨如钦决定下来。
“大人”
“将军有话留到堂上说”
“大人啊”
那牢头的声音充满烦躁不耐,已渐渐粗哑,而那一声声诡异的“大人”丝毫不受干扰,两种声音交织混杂,像一道魔咒,钉住他的身体。
杨如钦不知魔咒何时解除的,周遭安静下来,他靠在墙上深深吸气。
出去时,仍然牢头在前引路,管事官员身后随行。出了大门,天际大白,那官员见杨如钦后背一整片袍子汗湿肮脏贴在身上。
*****************************************************************
至少得跟皇帝澄清,下毒害他,是杜进澹出的主意,不干陈则铭的事。寻毒的人是他,日夜看押他的人也是他,不干陈则铭的事……
他是陈则铭的亲信,怎么不干陈则铭的事?
不对,他不是陈则铭的亲信,他是杜进澹的亲信。
死无对证,但死人也不会辩白,所以,整个谋反都是杜进澹一手策划的。
独孤航努力整理保和殿前陈则铭,肖攀云和杜进澹对话的片段。没错,那老贼通敌叛国,所有罪行都是那老贼一人犯下的,陈则铭被他拿先帝的遗诏蒙骗了——作为杜进澹的亲信,他知道的格外清楚。
他从小被陈则铭收养,如何变成杜进澹的人……如何变成杜进澹的人……收买…杜进澹收买了他……对了!他送药给杜进澹时,对方赠送他一把匕首,宝刃罕见,应该可以追溯它的历任主人,那匕首就是杜进澹收买他的物证。
可保和殿前他追杀杜进澹有目共睹呀——细小的稻草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独孤航再次沉溺下去——还有,大人鞭笞萧定怎么解释?也是杜进澹蒙骗的?据说早年后宫大火烧死的人中有陈则铭的表妹,陈则铭为此冒犯皇帝被流放,后来皇帝对陈则铭防范嫌猜,想也因那时种下的芥蒂。大人和皇帝间的怨恨由来已久,成王败寇,说什么也没用,何况他编造的拙劣故事。
独孤航的眼前又开始泛红,他又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背。
那就把他和陈则铭一道剐了吧!他有什么资格发疯?他该被千刀万剐才对,他该清醒着挨每一刀才对。
他算不得首恶,有什么资格受凌迟的刑罚?
…….
独孤航死死咬着手背。
牢头送饭看见,担心他早晚把那地方的肉咬下来,他如今亲自负责这个犯人。杨大人打赏的数目虽可观,可他心有余悸,他的嗓子还肿着。
经他用心“指引”,独孤航终于注意水壶里盛的是绿豆汤。送来的伙食不错,狱卒早晚洒扫囚室,甚至为他打来了洗脸水,另外,他的手铐已被除去,脚上也换了轻镣。去年为办理吴过刺杀废帝案,独孤航到过两趟天牢,别的不说,馒头上的黄霉令他印象颇深。
他询问狱卒这优待是怎么回事。
“等结了案子,魏王和将军们还要赶赴边关,上头吩咐小的们好好照料”
“此话当真!”
独孤航一跃而起
“小的们只照上头吩咐做事”
杨如钦的官职比刑部尚书还大,他说话做事照杨如钦的吩咐,不算撒谎。可对上独孤航一双血红的眼睛不免心虚——这些,都是假的。
牢头赶紧撂下饭菜,低头走了。其实独孤航哪还能瞧出什么真假。他不知怎样感谢老天爷才好。
大人是名将,匈奴随时会打到京城,大人还有用!!!
可陈则铭再像掌掴萧定时把一切都包揽到自己头上,萧定还能放他上战场?不会的,大人知道该怎么做,而他也要把供词想好。
独孤航看到了希望,他咬牙切齿要抓住那一线生机。他不准自己去想杨如钦,不准自己去想他对陈则铭的罪过。他拿出过去背水一战的勇气,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
朱阁湘帘半卷,其下水流泠泠。
杨如钦眯着眼,枕在一妙龄女郎膝上,散开一头青丝,由那女子拿牙梳为他梳理。
这几日局面稳固下来,萧定赐他在郊外行宫小住避暑。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说是避暑,不如说避人。杨如钦也自知早年太过尖锐,现正该抚顺人心,偏看那些人就不上眼。
“魏王果然将杜进澹的人头砸在玉阶上了?”
“嗯”
上面樱唇边浮出两朵梨涡
“阿环好狠心”
女子轻笑道:
“他若知道我把他写给律延的信换了,阿环能死的像他那样轻巧?”
杨如钦眯着眼,也浅笑
“咦,这白头发哪来的,上次还没有”
“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句,阿环白读了”
杨如钦仍浅笑
“我替公子拔了它”
“拿来我看”
叫阿环的女子真将那根头发摘出来,牵至杨如钦手内,杨如钦拈着冲着光: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样好的头发,怎可拔了”
阿环笑道:
“公子哪里不好呢?白头发都生出风花雪月来”,又梳理几下,幽幽念道,“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文君遇人不淑…”
杨如钦略一沉吟,笑道:
“阿环才貌尤胜文君,还怕人辜负…”
尤未说完,头上一痛
“我那头发呢?”
“阿环找找…怎么不见了…不是化了,就叫云彩挡住了…”
杨如钦见她佯装作态,妍媚狡黠,心旌摇曳,将手向罗裙内探去,却被按住了。
“我定不负阿环”
皓齿咬着樱唇,仍不肯放,
杨如钦指着窗外,正经道:
“阿环自不愁凤冠霞帔,我若食言,来日跌进那水中,变个癞头鼋,等你这一品夫人病老归西,往你坟上驼一辈子碑去”
阿环被逗的伏身而笑,二人脸颊凑近,中间气息浮动,皆有些情难自禁。
偏赶此时,宫中来了内侍求见,捧进一厚沓公文,最顶上的贴着加急标签,杨如钦无奈,挑拣紧要的批复了叫内侍拿走,又与阿环亲昵。
“食君之禄,须忠君之事,公子懒怠看,阿环读给你听如何?”
杨如钦便枕回她膝上,听她口齿伶俐,嗓音婉转,别当一番享受,及听到有关和陈则铭参与此次宫变将领的处置时,蹙眉坐起身来。
Ps:
1.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见《白头吟》
2. 小杨那癞头鼋的笑话是宝哥哥哄林妹妹的,真不该放在这里(自pia一下
3. 本意写一对金童玉女,写出来却像J夫Y妇(汗…
***************************************************************************
“请万岁将他留在殿前司”
萧定笑笑:
“爱卿为何要留他在殿前司?”
静华宫中那次相见,萧定已看出他和独孤航的关系不比寻常,不如顺水推舟:
“他和臣是契兄弟”
萧定一口茶险些喷在地上,“契兄弟”,偏头看杨如钦笑意更浓,“所以爱卿来徇私吗?”
此前,他君臣二人商议,均认为不宜大加挞伐叛逆。杜进澹既死,承担了所有罪责,留下陈则铭稳固人心,兼震慑匈奴。故后者不但保全住身家性命,还计划恩赐一个四品闲职。而随陈则铭参与庚午之变的亲信已多被萧谨放贬,亦不再予以追究。
即使萧定宅心仁厚,也名副其实的天恩浩荡了。杨如钦原有苦谏的准备,不料情势的发展这样顺利,便松懈下来。他的事做完了,抵御匈奴是言青的任务。那将是一场恶战,但匈奴的条件□□不能接受。
想因虑及未来的战争,萧定又将涉及最近一次宫变的将领保留品阶,遣往边关戴罪立功。独孤航看守静华宫两年有余,也在宽贷之列。
皇帝的处置无可挑剔。
可独孤航会受命赴任吗?赴任之后又会怎样?杨如钦满腹疑虑。
这人已经悔死了,愧死了,他自没脸见陈则铭,陈则铭却是唯一辖制羁绊得住那小家伙的人。思前想后,还得把独孤航拴在陈则铭身边才稳妥。
杨如钦不觉欺骗独孤航便亏欠了对方,他针对的不是独孤航,再来一次,事情还得这么办。又或者,这大哥的角色扮演太久,可他对自家手足也不亲近……不怪楚环要笑他鬼迷心窍,操心太过。
“微臣惶恐”
杨如钦离座跪倒,还真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那小将不值什么,萧定奇特的对独孤航印象不恶。
独孤航仿佛不知道他曾为君主,只尽责的照管一个囚犯。冷冰冰的一张脸,可能也是个孤单的人,不同的是,他在窗内读经,他在窗外巡逻,看久了有种庄生迷蝶的错觉。
萧定没想为难这小将,现更高兴借他寻点乐子。他在静华宫中隐忍煎熬了那样久,复辟后又日夜打理政务,睡梦中胸口冷得发疼,依旧咬牙忍耐——谁会想到九五之尊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有什么惶恐的,爱卿和朕竟是同道中人,怎么不早说?”
伸手去搀杨如钦,人搀起来了,手还揽着杨如钦的胳膊。
萧定等对方的反应。杨如钦微垂着头,始终一动不动。那只胳膊揽得太久,反叫萧定尴尬。松手便认输,不松手…….
他二人一坐一站,萧定由下向上看杨如钦,他叔侄长的可真像。杨如钦虽生得比杨梁精致许多,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却分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由独孤航一事看来,心性到底也有相通之处,毕竟流着一样的血.....本意玩笑,竟感伤起来,笑命杨如钦坐下:
“如此那几员将领都有劳爱卿处置了”
*******************************************************************
“咱们自己兄弟,往后还和以前一样”
独孤航没想到所见之人是言青。
有官员来狱中传旨,命他殿前司报到。看着狱卒拿来更换的官服正是他入狱时穿的那件——这意味着官复原职吗?这样的大罪,薄示微惩都没有?——太好了,好到不可思议,反觉不真了。
独孤航想问那官员有关陈则铭的情况,是否仍是魏王,是否即将领兵赴边关抵御匈奴。可他不敢问,他宁愿怀抱这似幻似真的奇迹,生怕一开口就自己给打碎了。
可为什么殿前司见到的不是陈则铭而是言青——独孤航本高悬着的心更突突的要跳出来,疑惧担忧迅速胀大开来——为什么跟他一路报到的只有詹光一人,其他几位将领呢?詹光路上咒骂天牢的官贪,克扣犯人伙食,馊馒头狗都不吃,他权当没听见…..这是怎么回事?
“…不日即将出征,兄弟们要打起精神,驱逐匈奴,保卫社稷,方不负万岁的宽大仁慈”
还是因为和匈奴的战事没错,可大人现在哪里?怎么样了?
言青接下来给二人交代任务。
他的倒戈是萧定复辟成功的关键,也直接导致了陈则铭的失败。知道要和独孤航见面,言青做好了对方和他冲突的准备,独孤航却并未发难。看他的眼神不见鄙夷仇视,倒恍恍惚惚的样子。转念一想,这样大的变故足以改变一个人。陈则铭倒了,独孤航还有什么指望,他还能倚靠谁?
言青单独留下独孤航,欲趁机安抚开导,并探探他的心意。
“这次出征谁领兵?”
仗起胆子,却终究没敢直接提陈则铭。
独孤航的声音细弱到几不可闻,的确在问他问题,而非责难。
“我那点儿本事别人不知道,老弟还不知道”,言青笑道,“不过经华府一役,朝中一时缺人罢了…”
是呀,皇帝哪会再让大人领兵,哪有那样好的事,大人…大人还关在天牢…还是已经…
独孤航不知为何竟想起来静华宫中被毒死的老宦官,一瞬间天旋地转。
“独孤?”
独孤航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去——不会的,他不能坐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他这就去天牢,去天牢找陈则铭。
****************************************************************
“将军”
“将军”
独孤航转头,不见唤他的顺儿和顾伯,只一眼瞅见人旁的两匹马,那匹高大的黑马正是宝墨。有宝墨,就有大人了——独孤航回过一口气,脚底也落了实,站住四下张望找寻陈则铭。
得知二人获释的消息,老管家带着小厮顺儿到朝华门前接主人,虽未见陈则铭,但独孤航衣着原来的官服,整齐干净,料他二人不曾吃苦受刑,老人家欢喜激动的直用袖子擦眼睛。及走近行过礼,方觉独孤航举止有异,也不知看没看见他和顺儿,一双眼只围着宝墨转。
倒是顺儿先猜出独孤航的心思:
“小的跟顾伯一早在这里等候老爷和将军。老爷还在朝上,不想先见着将军了”
“大人在哪”
“朝上”
独孤航猛转过身,仰头冲天,心底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大人没死!
大人还活着!
大人还活着!
终于,官员陆续从朝华门下走出来,其中一位身材样貌出类拔萃。可他低着头,微驼着背,脚步蹒跚,前后左右的同僚们躲他远远的。
陈则铭没死…
他还活着…
活着变成这副样子…
都是他害的。
一定是杨如钦说服言青支持萧定复辟的,杨如钦也曾企图说服自己,可他偷走了他的牙牌,从这个意义上,杨如钦做成了他想做的一切——因为他,没有执行陈则铭的追杀令。
都是他的错。
他要不要走过去,跪在陈则铭面前,坦白他的罪过,然后引刀自裁——他要继续打击陈则铭吗——自己痛快一死,留陈则铭落魄受罪…
“你这手回去上点药”,陈则铭上下打量他一会儿,拾起他血肉模糊的左手,“得先把脓血清干净”。
独孤航的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十几天在天牢里急怒忧痛,没再掉一颗泪,一旦被陈则铭拉住,那些泪水像喷薄的烈火焚烧他的眼。透过火焰,陈则铭的眉抽搐一下,慢慢抬起手,擦他的脸。
就此一瞬,独孤航决定要瞒下那些事,到死只字不提。
如果让陈则铭知道了,他就再也做不成他的小航了,再也得不到这样温柔的对待——不告诉,凭他做的那些事,他还是他的小航吗?时光为何不能重来?!——他的泪不停的流,陈则铭便不停的擦。
除去那一下抽搐,陈则铭的脸没有任何变化,陈则铭的手指也只是僵硬的在他的脸上拂动。
自从跟随陈则铭,这可以说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可如今更像难以忍受的刑罚。
他待他这样好,他欺骗了他。
他待他这样的好,所以他要继续欺骗他。
他就这么样欺骗这个人,欺骗这个人的好!
众臣被陈则铭和独孤航这种当着大庭广众,不顾颜面的行为吸引,纷纷侧目。
他们原对魏王保和殿前的一跪心怀鄙夷,适才殿上陈则铭三拜九叩的颓唐恭顺模样更加深了他们的不屑,眼下一幕又多少叫人兔死狐悲起来。宦海沉浮,昨昔紫莽玉带,今朝抄家砍头的亦不足为奇,相比杜进澹,陈则铭真该立即回家烧高香,感谢祖宗天地才是。
他们鄙夷他,或者怜悯他,却并没有一个人了解明白他——这个人上了匈奴奸细的当,为报私仇祸国殃民,葬送了五十万大好儿郎。最后他想通过联合肖攀云,放手一搏,驱逐匈奴,略赎罪愆,萧定出乎意料的复辟却注定了他要背负所有罪孽,直到黄泉之下,那里等着他的有他的父亲,和五十万将士的怨灵——他从小做梦要当演义里说的英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同样,已经痛苦到麻木的陈则铭也不可能了解明白独孤航——在他手下的这个孩子,遭遇到和他近似激烈的悔恨,淌着泪,虽还站在人间,却正饱尝着天国和地狱的双重滋味。
************************************************************
出狱后,陈则铭的头痛一发不可收拾,每每抱头打滚,从榻上翻下来,磕地撞墙。他马上使用重戟,现痛到发狂,力量更加骇人,四五个强壮的小厮一齐按他不住,反有人被一甩多远。
“将军,你…”
众人正各自慌乱,碧桃无意瞥见角落里呆立的独孤航,一只手填在口中,面如死灰,不由唤了他一声。
独孤航回神,当叫他帮忙。可他眼见此景,手足发软,勉强上前,竟是去碍事的。
此时陈则铭的小妾青青怀着数月身孕,孕妇不宜操劳,她又本不管事。而陈则铭的两个姐姐虽百般记挂弟弟,迫于形势,已少有走动。于是陈府人等皆寄托独孤航当家理事,撑起局面。依顾伯、碧桃看来,这小将军虽冷漠寡言,且性子太直,却是难得机敏细致的人。
无奈日子一天天过去,独孤航非但没从那场牢狱之灾中恢复过来,反似三魂七魄走失掉一半。论理他们这小将军跟随少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这两年又晋升了官职,年纪纵小几岁,绝非少不更事。
独孤航察觉到顾伯他们对他的疑惑。他尽力了,可他假装不下去了。
他不断对自己说,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开始似乎有用,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他恨不得伸手去抹,或拔刀去斩,有几次他好像真的伸出了手,拔出了刀。这样不行,他模糊对狱中那次失常还有印象,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作出什么事来,万一他控制不住对陈则铭喊出真相……独孤航不寒而栗,终以军务繁忙为由,改为一早一晚到府上探看陈则铭。
陈则铭间或清醒的时候,见到独孤航,问他在做什么。独孤航答道,在操练殿前司的士兵。因大战在即,训练格外紧张,平时便住在郊外的军营里。这些士兵的体质装备较黑衣旅还强些,只是欠缺实战经验。赶上陈则铭精神好时,独孤航还请教了几个阵法的布置。
这些都让陈则铭对独孤航放下心来。他原要嘱咐独孤航,国难当头,怎么都要心无旁骛打赢这一仗再说。由独孤航的表现可见这孩子总算长大了,联想当年父亲入狱的事,人总得经历磨难挫折才能成熟。
看着独孤航,这孩子生得瘦削,操练士兵,日晒雨淋,越发黑瘦了。即便如此,那眼晴周围的一圈仍明显发青,嘴唇也没有血色。他早看出独孤航于功名仕途上淡的很,所以这样憔悴,只能是为了自己,心头一酸,理理独孤航耳边的头发,笑道:
“你这没病的怎么比我生病的还瘦,你叫厨房炖些补品,每次过来时吃”
独孤航不说话,只点头。头一点,泪却落下来,再不敢抬。
******************************************************
独孤航向陈则铭请教阵法并不是为了迎接□□对匈奴即将爆发的决战。
大人的病经宫里派的御医调治,每况愈下,这些名医怎么治病的?还是皇帝授意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几次目睹陈则铭病发的惨状,独孤航已痛到心胆俱裂,此疑念再一起,五脏六腑顿时如绞做了一团。转念半死不活的陈则铭还怎么吓唬匈奴,才略宽心了些。
只是,御医真做了手脚,他又能如何,他敢质疑那些御医吗?他甚至连他的怀疑都不敢流露一星半点。陈则铭现便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肉,而陈则铭身上的那把刀子,是谁给它机会出了鞘?陈则铭是怎样叮咛嘱咐他的?……
独孤航强压下那些要死要活的冲动,专注当前的境况。
也许该杀了萧定。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刺杀不成,整个陈氏家族将立即陷入灭顶之灾;刺杀成功,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新近起复的高官皆是忠于萧定而被陈则铭、杜进澹清洗的那批人,萧谨一朝剩下的又大多曾对魏王群起而攻之,还有言青,这个小人!这帮家伙一个个都巴不得陈则铭死了才好。他刺王杀驾正好授人以柄。所以,不但不能刺杀萧定,他还得保佑朝中太平无事,不然,首当其冲被殃及嫁祸的人可能就是陈则铭。
废帝变魔术似的复辟彻底教会了独孤航什么叫官场险恶尤胜战场,他再也不是那个会问出“是不是致仕就没事了”,逗得陈则铭发笑的单纯少年了。
他害了陈则铭,是他害了陈则铭!如果他再眼睁睁看着陈则铭在他面前遭遇不测,那他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睛。
皇帝宁可将决定他江山性命的战役交给此前从未执掌过帅印的言青,而且不容许陈则铭参与。皇帝已经忌讳陈则铭到这步田地。大人仅剩下的价值大约就是给匈奴看见,□□的战神还活着呢。
待到言青挂帅赢了这一战,这个让皇帝忌讳,惹群臣忌恨的战神还有活着的必要吗?若输了,以律延的作风,只能是直捣京城,破城以后,律延最想捉拿的人是谁?匈奴最恨的人又是谁?
独孤航越想越寒。
此战分晓的日子几乎便是陈则铭的末日,而那一天并不会太远,匈奴没有力量长期供应十万人马的粮草,无论言青采用什么战术,律延或进或退,只不会和他拉锯拖延。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杜进澹碎尸街头的惊悚“盛况”仍时常被士兵们用做解乏的谈资。他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在陈则铭身上!
大人,他是怎么想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人有什么打算?独孤航请教阵法只是为了确定陈则铭没有病糊涂。他也并非像对陈则铭说的那样,住在郊外的军营里。
陈则铭病成这样,他哪能离开。
当陈则铭夜半惊觉,望着屋外深沉的夜色,那黑暗里除了有他臆想的鬼魅幽灵,还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仅与他的府邸一街之隔的巷陌里伫立,徘徊。
他要保住他的大人,他要做什么才能保住他的大人?如果他有杨如钦的智谋…..那个身影靠墙缩成了一团。
当恨不能把这个人当胸穿几个窟窿的愤怒消退以后,独孤航不敢想杨如钦。
想到这个人,那感觉便好比严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冰水,刺骨棰心。和杨如钦三个字相连的绝非简单的恨,那是一块巨大,狰狞,根本碰不得的伤。
******************************************************************
“碧桃姐姐,这个…?”
碧桃见独孤航问她托盘上的东西,皱了皱眉:
“叫小丫头随手一撂不大好,我去倒在屋后的树底下”
“也不好,我去后花园把它埋了”
碧桃知道这小将军的脾气,将托盘递与独孤航。独孤航面上不动声色,接到手内,指尖却微微发抖,杯中陈则铭的血也跟着摇晃起伏。
室内,西域来的神医还在为陈则铭揉捏按摩。这神医数月以前出现在京城,宣称放血治病。□□讲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毁伤,□□的医理亦认为血液承载人的元气精力,失血极其有伤身体,故最初找这大夫的寥寥无几,直至其治好了一个皇族的痼疾才声名鹊起,上门者源源不断。陈则铭的姐姐们听说便传话命顾伯找来给陈则铭医治。
顾伯是个谨慎的老家人,先和独孤航商议。独孤航听别的还罢了,当听到那西域大夫医病的方法,只觉老天开了眼,他想这血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更不时往这上动脑筋。至于陈则铭自己,他已经不在乎他的病该怎么治,治不治得好,在他看来,这病就是天谴,连这么痛死掉的念头也不是没有。
既然上头无人反对,顾伯便重金请来那大夫。别人都关心看神医如何医病,唯有独孤航一直盯着割出来的那盅血,真捧到手中,远赛过捧着无价珍宝,心扑扑直跳。他快步行至花园的一个僻静之处,从袖中取出苗地带回的药丸,揉碎蜡封,和血吞下,静静坐在块石头上期待反应。
秋风撩衣,身畔不时发几声蛩鸣,等一会儿没动静,也笑自己心太急了些。站起来,哪知头有些发晕。
独孤航心中狂喜,思及陈则铭发作的样子吓人,此刻留在府上不免添乱,忙去马厩拉马,匆匆要回军营。
他从后门出去,行过差不多半条街,头越发晕的厉害,胃中也开始翻腾,似乎要呕吐。他刚吃下那药不久,岂敢马上吐出来,便下马扶着马鞍,只道忍一刻好过去了,胃中却越发汹涌,用力往下咽几口仍止不住,情急咬紧牙关,用双手捂严了嘴巴,憋到额头青筋突起,冷汗淋漓,忽觉口中之物又向上要从鼻中窜出,慌忙腾出一只手再掩鼻子时,到底一口全喷了出来。
随之胃中平复,眩晕也止了,头脑清明。
独孤航看着地上的红渍,心底一片冰凉,人便跌坐了下去。
为什么
上天这点儿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不,不对,你看那道血渍暗红阴沉,饱含怨恨。
那是陈则铭的血,所以那不是上天的意思,是陈则铭的意思,陈则铭已经表明了不会原谅他。
是啊,他为什么要原谅他,直到现在,他还在恬不知耻的欺骗他,他有什么值得他原谅。
***************************************************************************************
刀
他的刀呢
独孤航摸腰间不见他的佩刀,想必挂在马上了。
往起站时有人扶了他一把,独孤航只道过路的人好心,虽然任何好心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抬头道谢,看清那人的面目,独孤航想也没想,拳头便挥了上去。
扶他的人是言青。
也许不巧,言青经过见独孤航坐在地上,身前一滩血,当独孤航突发了什么急病,忙上前搀扶,哪料对方会突然对他出手。
他毫无防备,独孤航出拳又极快极狠,所幸他到底比常人反应快,这拳才没正落在鼻子上,略侧了侧头,左颊仍然吃痛,接着半边脸都麻了。对方也不容他开口质问,又飞起一腿。二人便当街打斗起来。
言青初始糊里糊涂闹不清独孤航是怎么了,心里还有意容让。但军中搏击不比打把式卖艺的花架子,其所求便是一招制敌,令对手非死即伤。独孤航的架势发狠要取他的性命,他也唯有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言青和独孤航都是征战多年,勇冠三军的猛将,此一番较量竭尽全力,堪称名副其实的龙争虎斗。过往者看的惊呼连连,人越聚越多。街兵观其身手衣着不敢冒然制止,找来上司。这位上司作为维护京城治安的一名小吏,平常不免受些富贵子民的气,认出这二人也不敢怎样,只能着人驱赶围观的百姓。
一时言青和独孤航各人制住对方的要害,扭做一处:
“你想给陈则铭找事”
言青咬牙低声道。
独孤航愣愣的松了手。
他此前一心要用蛊师的法子治好陈则铭的病,期待了整整两年多。服药后的眩晕更让他对此法深信不疑。一旦落空,万念俱灰,言青偏于此时送上门来。
言青背叛了陈则铭,他当然恨他。可是他放过了杨如欽,作为祸首,他又有什么资格怪罪别人。因此独孤航并没有表现出他的恨意,任凭言青和过去一样跟他称兄道弟,人前人后亲密十足。但这让他对这个人的憎恶与日俱增。
如果言青疏远他,排斥刁难他,把恶人做到底,他也认了。他为什么还要惺惺作态?做给别的将军们看,独孤航都识相了,你们凭什么还暗地里替陈则铭不平。这个人真是恶劣!
独孤航也不知道保和殿前那一场后,他的心中攒了多少愤恨,有对杨如欽的,有对言青的,更多则是对他自己的。身为武□□脚刀剑是发泄最直接的渠道,所以这样的爆发其实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待听闻言青的话,独孤航意识做了不该做的事,怔忡不知所措。言青含笑拍打他身上的尘土:
“咱哥俩有日子没过招,老弟这套拳可打熟了”
一边手拉手和独孤航走到那名官吏面前,抱拳道:
“我们兄弟一时兴起,切磋几招就忘了场合,给兄台惹麻烦,大不应该”
那官吏不想拥立当今圣上重登大宝的殿帅大人如此谦逊,忙满脸堆笑,作揖还礼,恭送二人上马离去。
独孤航勉强和言青并辔行到一个路口,四下无人,便要分开,却被言青拦住去路:
“兄弟们当日贬的贬,放的放,我不想落得一样下场罢了”
独孤航抿嘴不语,眼睛直视着他。言青打定主意好言相劝的,火却被独孤航看起来:
“言某得大帅提携不假,可那些军功都是言某流血流汗舍命换来的,凭什么要跟着他毁于一旦!”
独孤航还是不言语,一对凤眼犀利冰冷。
卑鄙小人,这对眼睛对他说,“你是个卑鄙小人”。
言青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唾在地上:
“那你的牙牌怎么到杨如欽手上的,你他*妈*的还跟我充赤胆忠心”
独孤航微微张开嘴,显出一个近乎于恐惧的表情,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像被抽去筋骨一样,弯腰伏在了马背上。
言青满怀恶意要出口气。对方如此软弱痛苦的姿态却将他的快意化为乌有。
他不知道杨如欽使了什么手段,但他绝不相信独孤航会背叛陈则铭。事实上,当他第一眼看到那面牙牌,他以为独孤航遇害了。保和殿前见到独孤航,他不禁为他还活着感到高兴,尽管那时的他们是敌人。
******************************************************************************************
挨近陈府的一条巷子里,独孤航一圈圈的走。
这个白天,他多少还存些侥幸。也许那药没有全吐出来呢,又或者西域大夫的法子真能灵验。可门口见顾伯脸上的表情,心已凉了大半,等进到陈则铭的寝室,话都要说不出来。
碧桃在往陈则铭额上缠绷带。陈则铭闭眼不动,也不知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两个小丫鬟蹲在地上,一个拾碎瓷瓦,另一个擦洗血迹。
“…你们…怎不按住大人?!”
碧桃见他急了,强作个笑脸:
“这次比前天那次还轻些,都怪西域骗子割的那道口子,一动出了些血”
“…这样…”
“将军坐下喝茶”
“…轻些就好…轻些就好…”
独孤航并不落座,站着询问几句陈则铭当日的病情便出了内室,一路逃也似的出了陈府。
月牙一点点往上爬,不知多久天就黑透了。
这病发起来有多痛?独孤航疯魔似的止不住要想。
那年陈则铭在黑山中的箭上有几个倒钩。一样的箭他也中过一回的,往外启的那滋味实在让人不想再尝第二回。可即使那种痛也不至于不能忍耐。那么,这头痛究竟有多厉害竟把大人痛成这样。
他满脑子都是陈则铭抱头翻滚的身影,重重叠叠。耳边听到陈府方向传来嘭嘭的撞击声,霍地站住,大人是不是又在拿头磕地?他又在撞墙了?
站了一会儿,重新绕着圈走。走着走着,碰到一棵树上,独孤航双手抱拢住树干——
大人,你到底有多疼,到底有多疼?
是不是这样疼?
是吗?
他奋力将头向那棵树撞了上去。
然而他并没有体会到什么难以忍受的剧痛,相反,他心中的痛楚停歇下来,已经抛弃他许久的安宁温柔的降临,将独孤航揽入它漆黑的怀抱。
***************************************************************
巷中居民之前已留意独孤航,不过平头百姓怎敢盘查为官的人。及发现独孤航头上流血倒在树下,生恐连累自家。于是,陈府小厮天亮开门便看见昏昏沉沉躺于阶前的独孤航。慌忙抬了进去。
顾伯闻禀,见到独孤航的模样也吃惊。问他前额的伤,独孤航似乎答不出,又似不理人。只能一面叫小厮请大夫,一面严嘱府内人等不许叫陈则铭知道。
老人已被陈则铭的病吓怕了,担心独孤航生意外,那叫他如何向少爷交代。先后请来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说安静休养,吃几剂药就好了。派遣照料独孤航的丫鬟却来说,独孤将军要回军营。顾伯只好假意要将此事禀告陈则铭,做好做歹,把独孤航留了下来。
独孤航养伤之中,无所事事,心内更辗转反复。以陈则铭的身体,逃能逃到哪去,又怎么携带怀孕的青青及两个姐姐家几十口人一起逃亡…都是他害了陈则铭,他还有什么脸活着,有什么脸面见他…
可几日不见,搁不住心头牵念记挂。天黑来到陈则铭寝室的外间,悄悄问小丫鬟,知道陈则铭睡着了,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陈则铭躺在榻上,侧身向内。独孤航欲待陈则铭翻身过来,好看看陈则铭的脸色,等在那里便走了神——他害了他,他把他害成这样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小航”
陈则铭不知何时醒了
“…大人”
陈则铭看着他的额头,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
“这几天还在练兵?”
“是”
“快出征了吧?”
“是”
“出征前若能回来住,就搬回来住”
“是”
答到这个“是”字,嗓子发涩,独孤航无法克制的几步走到陈则铭的榻前跪倒:
“此战之后…”
他俯在陈则铭的耳畔
“…怎么办…”
哽咽说完,趴在陈则铭的枕边,泣不成声。
难怪这孩子担忧成这样,陈则铭明白过来不由百感交加。多久前独孤航还只知道跟他致仕还乡,如今竟能为他虑到这一层。他的小航可真长大了。
可你知不知道,此战胜了还好,若败了…身下床榻似蓦然被人抽走,陈则铭的心中一翻。小航,我即刻被拉出去碎尸也该当,我这个罪人不值你忧愁牵挂。
这话却叫他怎么说出口?
摸抚独孤航的颈背,觉得独孤航瘦的不成样子,陈则铭的眼中酸热。可他早没泪了,非要流也只能是心里恨出来的血。
所以,能像这样哭出来也好。便让这孩子尽情宣泄一场,免得憋出病来。独孤航趴在他的枕边,越哭越痛,不见止住的样子。陈则铭又怕他哭伤了身体,想想拍了拍独孤航:
“碧桃一会儿送药进来”
独孤航抽抽噎噎,良久方抬起头,脸上一塌糊涂。他尤自悔恨不已,忽顺陈则铭的目光看到那块趴过的床榻,鼻涕眼泪湿汪汪的一大片,瞬时间变做羞愧难当。
“小航是哪个星宿下凡的?”
“嗯?”
“我看我家小航是水神共工转世,此番只消阵前大哭一场,把律延的兵马冲个片甲不留”
独孤航本已羞窘,被陈则铭一说,只想捂脸钻到地里去。可也知道陈则铭刻意哄他开心,陈则铭不擅说笑,他跟着陈则铭十年,从来没见陈则铭讲笑话打趣过谁,这么一想,又要掉泪。忙吸了吸鼻子。
陈则铭递过一方帕子,独孤航接过去擦那汪泪迹。陈则铭无奈扯住他:
“不用擦了,你坐下”
独孤航依言坐在他身边,陈则铭端详着独孤航。
他过去还当这孩子是老天的补偿,原来却是恩赐。他造下这样深重的罪孽,竟还有这样好的人不离不弃守在身边。他害多少人家剩下孤儿寡妇,又有多少年迈老人从此孤苦无靠……他……不会失去这个孩子吧?
天道循环,因果相报,他害别人骨肉不全,上天又怎容他亲人完聚?将要打的那仗艰险异常,独孤航能不能好好回来?突然的想法叫陈则铭惶恐不定。
从前打仗也险,可他并不会往那上想——做军人的就该保土守疆,为了抗击匈奴,黑衣旅打从他起,到最低一级的兵勇士卒,都得时刻怀抱马革裹尸的准备。他,或独孤航,或者任何一名将士战死沙场,都是为国尽忠,完了一个□□男儿应尽的本分。
不过,万一独孤航战死只是老天对他的报应呢?
老天会不会这样罚他?
陈则铭伸手攥住独孤航,独孤航用询问的眼光看看他。陈则铭回过神,想多了,是他想多了。但他没有就此放开独孤航的手,攥着独孤航的手就像保和殿前受困,忽然看见这个孩子,莫名心就安了。
陈则铭和独孤航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怀揣不欲为对方所知的心事,默默相对倒也自然而然。
陈则铭终日服用安神的汤药,清醒一时,又睡过去。独孤航静静看着陈则铭的睡颜。陈则铭皮肤生的白皙,接连行军打仗数月都不大晒的黑,现病卧在床,足不出户,显得惨白,却愈发衬托的眉毛眼睫黑漆漆的如刀裁墨画——他的大人——再看着仍握着他的手——他是他的大人,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大人。
这感觉过去哪里曾经历过,是了,有几次打仗他料想无望,深夜站在陈则铭帐篷外面,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那时死也就死了。自今往后,他和陈则铭走哪里算哪里,过一刻是一刻,此一刻到头,亦未尝不可,过去之事,悔有何益!这般咬牙一想,心胸暂开。因手被陈则铭握着,不敢动,时间一长,也打起瞌睡。
碧桃进来两回,见他们这样,取出件陈则铭的锦袍给独孤航披上,又退出去。
陈则铭夜半醒觉,独孤航坐在他身边睡得正香,耷着头,嘴角竟挂着一道口水。陈则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乘机欲扶着独孤航的头,细看看他前额的伤,手方挪开,独孤航模模糊糊唤“大人”。
“我在这儿”
陈则铭应道。
独孤航睁眼发觉自己坐在陈则铭榻上睡着了,不知到了几更,桌上蜡烛烧尽一大截,应当告退,但恋恋的舍不得。陈则铭已推过衾枕:
“上来好好睡”
“我去外间叫人再拿一套来”
陈则铭笑着拦住他:
“我白天睡得多,夜里醒来便睡不着,正好起来坐坐”
“我和大人一块儿坐着”
陈则铭不觉又有些好笑:
“你躺着一样的”
独孤航榻上躺下,不多时起来,拿起他才披的那件袍子:
“大人穿上”
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穿上靴子往外走去:
“大人晚上的药还没吃,我叫他们温了送来”
碧桃听闻动静,已端着汤药和两份宵夜进来。
陈则铭往日吃过药,没有胃口再吃宵夜,多原封不动撤下去。可有独孤航边吃边瞧着他,想一口不动这孩子不依的,只得将大半吃完。
碧桃伺候完二人洗簌,看情形独孤航留下不走,便抱进一副被褥铺好。
独孤航想着要陪伴陈则铭,周遭静静的无话好说,还是呼呼睡着了。陈则铭眼望窗外,这一夜,身畔独孤航的呼吸和温度为他隔开了那些怨愤的亡灵。
********************************************************************
言青掩下独孤航以下犯上的罪行。他既不想让军中认为他要对陈则铭赶尽杀绝,更不欲给皇帝落下个不能辖制属下的坏印象。但言青的掩饰没有做到天衣无缝,这起街头打斗经影卫报给了杨如欽。杨如欽摇头叹息,然后和言青一样将此事隐去不提。一场祸事因而消弭于无形。
独孤航的幸运还远不只此,因为和言青的这次冲突,他躲过了那场致命的岷江之役。
独孤航对言青的看法并非错误,恨也有理。只是,站在独孤航的处境,已不可能体会对方对他还怀有同袍情谊,有愧对陈则铭而生出的弥补之心,还有,就是言青需要他这个人。
言青面对着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战争,对他,对□□,皆是如此。
怎样才能赢?他自然而然就假设,换做陈则铭会怎样做——陈则铭会采用什么战术,使什么计谋,会如何安插调遣,布阵排兵。
他本骁勇善战,追随陈则铭又时刻悉心揣摩,所以设想起来如水到渠成。
可他真要那样干吗?即使案前空想,起座时已觉汗湿重衣。他能用那样的方式打一场不能输的战役吗?
言青简直想立刻奔到陈府问问他的老上司…如果不能找陈则铭…独孤航打仗灵动大胆,酷似陈则铭啊。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父子一样,陈则铭的本领心得自然都毫无保留教给独孤航的。再者,每逢至难关头,陈则铭也总倾向把独孤航带在身边,这都是学习的良机。
言青此时但凡可能增加胜算的筹码都不肯放过,何况独孤航这样的人。他甚至想象,陈则铭会不会就这场战争传授给独孤航什么锦囊妙计。这么想下去不免有伤自尊,可为了赢得胜利,自尊心又算什么呢。
与此同时,独孤航的态度也让言青生出好大希望,直至其骤然出手将事情恢复到本来面目。
他仍然不相信独孤航敢在战场上胡来,毕竟匈奴打进京城,陈则铭也完了。可另一方面,他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言青踌躇几天,终于在上呈名单的最后一刻,划去了独孤航的名字。
********************************************************************************
此部分上接
9桶童鞋无良yy之集合
□//www.jjwxc.net/comment.php?novelid=358744&commentid=75249
将军令同人之则如航(9桶无良yy续1)
□//www.jjwxc.net/comment.php?novelid=358744&commentid=75863
ps:
偶然听到一首歌,MS小可爱的真实写照哦
□//fc.5sing.com/885571.html
……(全显)
9
[5 回复]
[投诉]
后人能猜到真相就奇了怪了还在给自己找借口杨如钦你真该死啊,你这么写在不知道陈则铭悲惨遭遇下别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小人…
……(全显)
20
[2 回复]
[投诉]
终于到番外了
……(全显)
 
[回复]
[投诉]
杨如钦确实很有才,也很有胆气,但他却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死的时候我很意外,也有些惋惜,但很解气。
……(全显)
1
[回复]
[投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没了他俩也be,都别活了
……(全显)
 
[回复]
[投诉]
好难过啊独孤
……(全显)
 
[回复]
[投诉]
小杨啊~~~你太可怜了
太倒霉了
没人比你还倒霉催的
碰上这么个家伙···
额 偏激果然是可怕的
……(全显)
 
[1 回复]
[投诉]
这一对分开的也太让人难过了。。。是误会呀
……(全显)
 
[1 回复]
[投诉]
虽然小杨做的事独孤前面就该杀了他,但是他的死因却是修史这个事……
……(全显)
3
[1 回复]
[投诉]
啊~在以后的漫漫人生里,独孤会不会后悔呀,而且独孤接下来的大半生该怎么办呀,逃出京城后去哪里?去边关,和小陈一起吗?我也很好奇小陈之后是干嘛呢,在边关住下了么,还是会去江湖浪迹呢
……(全显)
1
[2 回复]
[投诉]
1
2
3
尾页
写书评
返回
最后生成:2025-03-17 15:31:39
反馈
联系我们
@晋江文学城
纯属虚构 请勿模仿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适度阅读 切勿沉迷 合理安排 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