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初识荆非，是在《锦瑟》一篇。只因那是李寻欢同人，初时还道这位主人公是荆无命的什么人。但很快便不再拘泥身份，反被作者特异的言语风格迷住——未曾咬文嚼字，却古意盎然；不甚注重形容，字里行间却透出一种淡淡忧伤的华丽感。几章读罢，眼前漂浮的似已不是文字，而是一双冷漠而多情的眼睛，淡淡地久久地凝视着，令人心潮涌动。
　　犹记得，当年读罢此文极其惊艳，自发在论坛回复栏一写上千字的评论。可惜那时年纪尚幼，不晓得服务器之劣性，一个按钮的起落间，便当掉了我多时心血，现在想来仍是心痛无以复加。除悔恨之外，本篇留下的另一纪念，便是令我邂逅并牢记了一首《锦瑟》，以致之后再见到以此为题的耽美言情作品，只觉是盗版，唯此系列才是正篇。
　　后经《黄藤酒》、《白沙井》，渐渐与荆兄熟稔，了解到他是一个终日泡在酒缸里，整天醉猫也似，却长着一只狗鼻子的大理寺差官。曾想他这般嗜酒，感官与头脑居然不受半点影响，也算养生学之奇迹了。
　　而后，《碧沚园》一出经年，却阴错阳差，一直未曾看过。此次评论组作业，在下毫不犹豫便标下了此篇：一为满足多时心愿，二也是……到底是推理探案的项目，评论来总专业对口些。
　　可我究竟低估了《碧沚园》，以吾之水准，为此文作评，未免不自量力。如同一位飘飘然的美食家，若所尝之菜色仅仅是人间美味，还可以一五一十点出何处合衬何处失当；但若此味只应天上有，好吃得连同舌头一齐咽下去，又该用哪里去说三道四呢？
　　再者，作者偏爱余音绕梁，在下崇尚水落石出，如果用我这通透的语言将姐姐匠心处尽点破了，只怕落得一个焚琴煮鹤。罢了，此评也尽力不叫人看懂便是了。
　　游园起始，确是平淡。一场祝融，竟未能烧出一具尸体；千盼万盼，总算殒命一条，却也看似庸碌。即使死者已被载入《地方志》，却并非为读者所认同的英雄人物——也许是作者对其心理把握太佳，使我等了解过多，无距离亦无美感，无论怎样想来，那都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看门老头。这样一个下等人的死活，自然不如别个小说中富豪佳丽的命运那般值得关注；而如此平实的死法，也难以与“半空掉下鲜血淋漓无名尸体”的惊心动魄相抗衡。连作者自己也曾表示，此番费力不讨好，怕是做了无用功。但是，姐姐啊姐姐，纵然刚猛路数再怎样流行，到底还有几人欣赏太极拳经。在下便是“以慢打快”的忠实拥趸，而且，姐姐呕心沥血之作，一定也期待哪怕少数的知己，多过盼望一群无知无畏的追捧者吧？
　　入园不久，久违的荆兄便出来迎客了。这一次的荆非，挣脱了古龙的魔障，虽仍手不离酒，刀不离手，但终于真的是“荆非”了——一个随兴落拓的书生。“书生”二字，令人浮想联翩。以往一直误会这位小哥是典型的武者形貌，倒是冤枉了他。
　　再行几步，巧遇故人。想必荆非与我等一般，未曾料想能在此处得遇旧日相识。谢三老板的谈吐，最是凝聚了作者“寥寥几字抵得万语千言”的风格。《黄藤酒》中那一句“如果你自己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也许当时我也不会选中你”，让在下的心弦颤到今日。如今身份虽改，这一针见血的说话却不改——原来，侦探“八字太凶”的恶例，在古时便已开了。而他在此处的境遇，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似这等多情空遗恨的人物，不癫狂倒奇怪了呢。
　　“他乡遇故知”一段对话，颇有些躁进。这一点不该算在姐姐头上。在下也曾尝试古装，发现每涉及推理处，纯中式语言不是一下直插要害，便是兜了许多圈仍在外围徘徊——前者跳跃，后者冗余，皆非上选。（也许，这便是中式韵律与西方逻辑的不可调和之处。）而应变之法，通常是先跳跃个石破天惊，再冗余个人神共愤，姐姐如此，在下亦然。
　　情节发展不容耽搁，晒书之日转眼即到。本以为此时游览才刚刚开始，不想已被作者这黑心导游带到了园心处。在下于探案小说略有阅历，可不曾见过——行文不过四成，便开始推断的啊！心下难免担忧，第七回切入正题，最多延至第十回，之后的十回要如何支撑？纵然忐忑，看那一段推理却仍是享受。荆非言辞拿捏之当，祸心包藏之诡，着实令人激赏。“凶器可及性”之论断，或曰不够严密，但在下以为正在顶级精妙所在。
　　游园如此顺畅，以为便要就此收场，虽意犹未尽，但究竟草草。但世间哪得如此便宜事？案件又发，但与前者相较，则逊色太多，顿跌之感尤烈。但分析起始，便嗅出刻意的味道，似乎先前一切乃是出自精心的酝酿，方才恍悟原来至此只是前奏。
　　若说之前的观览是一步一停，那么之后可谓走马观花。情势急推，两人横死，当即笑叹：如此作为，作者还自谦“不够热闹”么？而第二场毒杀，在文字之打磨上较荆非之诡计再创新高。也许因中国人言谈时，以心照不宣为至高境界，所以古装推理文内，通常含有各说各话的情境，实令在下……心境复杂！而此案虽用手法以及前段排除时的一句误导，企图将读者引入歧途，但凶手之光辉毕竟太过炫目，到底难以掩饰。
　　大凡推理小说者，意料之外，令人惊奇；意料之中，令人唏嘘。其实在“春秋”一案完结时，已遥望到了结局。只是一旦认下了，便心痛不已，于是宁可装作不知。而之后线索频出，每一条的现世，都只是在验证那不愿接受的事实。荆非若真如他所说，对动机一无所觉，其间心绪怎会灰败至斯？愚钝如我，也体会得凶手的苦心，何况智变如荆非？他也只是不愿承认吧。
　　无论怎样拖延，试图滞留园中，仍是走到了破败的出口。即使掩目，也终是看到不忍看的。行至如此地步，已无须去挑剔推理严密与否了；即使毒杀一事稍有瑕疵，《尚书》窃案之奇巧也足以弥补。最初那潮湿的木板，窗边涌动的湖水，在下还误会是将书置于板上，随波逐流，而后到岸边回收。但姐姐此文——正如在下将之比作园林，已尽显推理小说家极力追求的“建筑学美感”——精髓全在“幽深”二字。若使用如此强技巧性的诡计，反而突兀；从证人无意透露的情状中觅得蛛丝马迹，格调上倒是极吻合了。
　　中式古文，塑造起心高命薄的人物来，似乎格外得心应手。这一回的凶手，对人心了解至此，真可称奇才，以他的地位确是屈就。虽说每个人物的性子，在本文中起了极关键的作用，但在此处，作者大大地取了个巧——人物尽是标本式：官便是官，商便是商，读书人便是读书人……若荆非也是个作威作福的标本官老爷，没有这一副心肠，也许便不会与旁人如此格格不入，当然，也就没有这一段故事了。
　　这些标本的性子，被凶手利用得当，主导着案情发展；而仔细想来，也正是这些性子，导致凶手成为凶手。将诸多人物排布开来，屡次推演，无论如何推不出另一个结果。当无奈已不再是无奈，倒成了必然时，怕是已无奈到极处了。
　　依丰坊之性情，弟子中他最厌的，吾等已知晓，想当然也该是此人；而他最宠的，怕是钱某人。有心栽花，却栽出毒花；无心插柳，却绿柳成荫。如此反差，令人慨叹。早在取名一段，便已看出那人非但不恨，反而流露出以师为傲的心情，之后其用心便顺理成章。所以，当看到那耗费无数心血保下的，竟是那般结局，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时平淡而重复的“凸眼”二字，也令人心头重创。凸眼又怎样？奈何不识人！
　　想必荆非如我一般，面对始作俑者，却恨不起来。无奈，只是无奈罢了。茫然回转旧居，已是一室冷清，谢三走了。他一向比荆非明理，他参透了自己，所以他回家了；而荆非参不透，所以他无家可回……
　　也许正如荆非自己所说，他更适合回乡种田。偏他是个好管闲事的入世者，怕是闲不住的；可心中又存着些忧郁、悲悯、苦痛，无从改变起，所以，只得一再重复这伤情的过程。
　　在下对人性持悲观态度，而姐姐不然，每文结尾都会留下一丝希望，可惜是悲哀的希望——不错，这世上有曙光，下一次你或许见得到；但此事已至此，也就是至此而已。或许，正为追求作者施舍下的这一点星芒，荆非才能一天天过；可惜眼前事偏生没有转机，所以是一天天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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