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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周一早上的北京,从郊区到市中心方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石子青晕车晕了个昏天黑地,一边干呕一边走进医院,脑子里都是脏话,直到见到妈妈的时候才勉强挤了个笑脸出来。

      一个上午的各项检查过去,石子青笑不出来了。
      并且由衷地想起了自己曾经为什么拒绝了岳子晴要陪自己做检查的建议。
      不是无法理解妈妈的担心和心疼,但身边的卢女士哭哭啼啼一路,实在让她烦躁。
      本就恐惧的事情,被旁边的人一哭只会更加害怕。但她还要分神去安慰人,真是对精神雪上加霜的摧残。

      找医生开检查单的时候,她嬉皮笑脸;奔走于各楼层的检查窗口时,她嬉皮笑脸;连抽血挨针的时候,她也还是一张笑脸,嘻嘻哈哈地跟卢女士说她最近挨针都习惯了,早不怕了。
      只有在独自一人进入的B超室,被冰凉的器械碰到时,她鼻子一酸,哼哼唧唧地叫了声疼。
      旁边的女医生看她苦着一张脸,嘴上不耐烦地说着“马上就好”,手下的动作倒是温柔了许多。

      办好手续,顺利进了住院部,已经是中午的事了。
      疫情期间不允许家属陪床,石子青长舒一口气。自己抱着病号服,拉着行李就往病房走。
      收拾妥当后,护士叫她出门去听医生叨叨手术的注意事项。

      卢女士作为签字的家属也出现在医生办公室,不至于号啕大哭,但潸然泪下还是有的。
      右耳朵是医生念叨那些可怕的手术须知的声音,左耳朵是卢女士一边抽噎一边问问题的唠叨,搞得石子青烦不胜烦,眼看着就要精神错乱。
      于是她开始抢答,无论医生说什么,她都抢在卢女士面前“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地应,硬是把卢女士变成了一个只负责签字的工具人。

      耳朵终于清静,是在回到病房之后了。她看会儿稿子,又躺下刷会儿手机,尽量让自己的脑子忙起来——
      这样才能暂时淡忘对明天就要手术的恐惧。

      但清静也不长久,四人间的病房除了她和之前住进来的大妈,又陆续来了两个人。
      看着脸,石子青本以为她该叫声“姐姐”,一问才知道两个姑娘都比她小了两三岁。
      两个姑娘都是来做人流手术的。

      有关生育的话题总是能激起一大部分女性的兴趣,除石子青外的三个人叽叽喳喳的,石子青很快就了解了两个姑娘的情况——
      一个是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另一个是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再生一个养不起。

      听着如此随便的理由,石子青想嗤笑一声,但还是冷静地住了嘴。
      有什么资格笑别人呢?她自己还不是在担心意外怀孕的那几分钟里,曾经草率地想过有一个和席途的孩子似乎也挺好。

      似乎生育总被看做一件可以随便决定的事情,就像此时,病房里的一个姑娘正在抱怨做个人流还要住院,一些私立医院做完就可以走了,另一个还满口附和。
      但兹事体大,一个孩子的生与不生、留与不留,都对女性的身体影响颇大,旁人就算了,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着实不该的。

      看着同病房正就孩子话题讨论得热闹的女人们,石子青低头反省了自己过去对生育一事过于随便的态度,然后钻进被子装睡,拒绝加入讨论。

      晚上的石子青格外后悔自己下午装睡而不是真睡的行为——在三分之二的病友打起了呼噜之后。
      明明偶尔她也能听着席途的呼噜声入睡,怎么这个声音现在就变得这么难以忍受了。

      睡不着就去骚扰人,刚好文一望晚上才问过她状况如何。
      于是她发消息说明天要做手术,今天晚上好怕怕。
      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过了好半天,她那不会安慰人的朋友才发来一句:“你想看看猩猩屁股吗?我刚刚刷微博看到的。”
      石子青:“?”
      于是她们不聊手术,闲扯了几句,石子青就放她去睡了。

      辗转反侧中,她想和他说说话的念头愈演愈烈,敲打着她的脑袋,问她真的不想吗。
      她想的。
      点开对话框,她用了他惯用的开场白:“聊聊吗?”

      得到回应,她三两句话后还是没能绕开对明天手术的担忧。
      这位和文一望一样不会安慰人的仁兄:“……你想看看猫骑狗熊吗?”
      石子青愣了半天,反复确认她的新聊天对象是席途而非文一望——这俩人都是什么毛病?

      和席途的交谈更加简短,只有三两句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顾虑明天他还要上班,石子青不再纠缠,催他去睡觉。
      他说“晚安”,然后就不再出现。
      不像文一望,叮嘱她明天手术前后都要冒个泡。

      可她没什么失望的立场。
      这三两句聊胜于无的安慰已经让她觉得开心了。

      此前在家和岳子晴闲聊的时候,她听岳子晴提过一个小迷信:睡觉时反穿睡衣,会梦到想见的人。
      她当时嘴上说着不信,却在独眠的夜里悄悄把睡裙前后掉了个个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她总能在那些时候梦到席途。

      而今晚……病号服显然不方便反穿,她却也梦到了他。
      更准确地说,她不知道那是席途,还是一年多以前她曾梦到的那个人。
      梦里起了雾一样的,人的模样看不清明,只有那双眼睛穿云破雾,缱绻地看着她。
      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石子青被护士拍着脸,一口一个“宝贝”地叫醒,抽了三四管血。
      一边疼得龇牙,石子青还能一边臭贫:“你们嘴上叫我‘宝贝’,都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嘤嘤嘤。”
      护士笑她:“谁让你一直叫不醒?”

      此时还能开玩笑的石子青,到了术前准备的时候彻底笑不出来了。
      医生说没有生育过的人做宫腔镜手术需要先扩张宫颈,石子青作为病人无法有什么异议,脑子里转过各种不健康小说的相关描述,一边暗乐一边跟着医生进了准备间。

      亲身体验之后,石子青不但笑不出来,还多了头晕恶心的症状,双眼发昏,耳朵里塞的也都是高频的嗡鸣,下腹的疼痛让她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旁边的墙上。
      医生在旁边说“不要紧张”,可她听不真切。
      起身往外走,才刚到走廊上,她只觉得眼前的亮光连成一片,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感觉太熟悉了,像是上学时低血糖的症状。她张了张嘴,想和路过的护士求救,但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奇怪的是应该不长的时间里,她还来得及做了个梦。
      是昨天那个梦的延续,她拨开那片雾气看到了那人的面容。
      是席途。和她熟悉的那些时候一样,对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她想追上去,身体却僵在那里,一步都没法迈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席途!”
      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却是在梦里。
      原本,他们俩像在较劲,比着看谁先叫出对方的大名。石子青一直咬着牙,再想叫也只是玩笑一样地叫他“席老师”,总觉得先叫出来就输了。
      可她早已经一败涂地,只是嘴硬不想承认罢了。

      看到他要走,脱口而出的名字就是她在认输。
      可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站在原地叫他的名字,同时看着他渐行渐远。
      在这个梦里,她看到了他们之间的一种结局。而在转醒的时候,她暗暗发誓,决不在真正的最后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卑微。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次了,而睁开眼睛,无非是因为在世上还有所眷恋。

      她的身边围了四个护士,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再低头看看,她已经躺在了走廊里的折叠床上,离她昏倒的地点目测有五六米。

      该减肥了,四个人才能把我扛过来——
      这是她迟钝的脑子转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休息了足够久,她才被护士扶着到了手术室门口,和其他等待手术的人一起坐着。
      她就在那里看着一个个做完手术的人被推出来,然后被一个个医生拍醒。这里做的都是小手术,意识清明的人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实在虚弱的人被挪到轮椅上推出去。
      石子青这么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像个屠宰场,血淋淋的,鼻腔里都是血味。

      轮到她进去待宰的时候,躺在手术床上,测血压的医生说她血压有点低。
      “我刚才晕倒了。”石子青把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得到了“人流综合征”这样的解释。
      没来得及多问,麻醉师已经站在旁边,拿了根挺粗的针,面无表情地来扒拉她的胳膊。

      她倒吸一口冷气。
      麻醉师看她的表情,冷面笑匠一样地逗她:“挺疼的。怕不怕?”
      “怕。”
      “那就怕着吧。”话都没说完,她手里的针已经扎在石子青的胳膊上了。
      真的很疼,麻醉师没骗人。
      石子青恍惚记得自己还对麻醉师笑了笑,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外面的医生叫醒。
      可任凭医生怎么叫怎么推,她都没有完全清醒,脑子里糨糊一团,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好像在手术室里,她除了那团息肉,还留下了别的什么东西。

      医生拿她没办法,动用了比轮椅更高的待遇——用病床把她推回去。
      门外的卢女士看到别人都是走出来的,而自家闺女只能横着出来,吓坏了,眼看着就要哭。
      “妈……”石子青心烦意乱,冲她摆了摆手,“我脸上又没蒙着白布。”
      “呸!”

      ……

      左右是个小手术,石子青又住了两天院,周四早上抽了几管血做了化验,等到结果后医生就签了字,放她回家了。
      她出院这日,同病房的两个姑娘恰好都去做了人流手术。
      她们再不复之前的轻视,躺在病床上,看起来生不如死。

      石子青再没了嗤笑的念头,只觉得像回到了自己做手术的那天,空气都是血腥的,即使憋闷到得想要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也全都是血味。
      生和死,原本就都是血淋淋的事情,更何况流产本就是生与死的叠加。

      她看着那两个失去自己一团血肉的女性,像看到了两座活着的墓碑。
      她们苍白如纸,纸上分明条条款款地写着,她曾经做错了什么。
      触目惊心。

      出院后。
      卢女士疼闺女,把她送回家还做了顿饭,叮嘱她老老实实躺着休息,才回了姨姥姥家。
      石子青有点惭愧——妈妈明天坐高铁回老家,她都没法去送。
      卢女士白她一眼:“你照顾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事实证明,石子青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躺着休息的。
      韩晓北得知她出院,点了个蛋糕外卖送到她家。她吃到一半,想起上周刚刷过电卡,现在电卡还没人去充值。
      从前去物业充值的活都是席途做的,两个女生在群里转账的时候总要说声谢谢,他就贫嘴回一句“为懒人服务”。

      虽说该多休息,但石子青的小腹在躺着的时候尤其疼痛,她索性换好衣服,溜达到物业充电卡去了。
      在1802的群里发了充值的账单时,两个人纷纷表示了震惊,一个震惊于她这么快出院,另一个紧接着震惊她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石子青打了个哈哈,说自己身强体壮,一个小小手术奈何她不得。

      回到家洗手时,她才发现刚才没注意的公共垃圾桶已经满了——这俩懒人还没倒垃圾,最上面甚至有一个卸妆膏的包装盒摇摇欲坠。
      她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把垃圾袋扎了个口拿出来,换了个新的进去。

      折腾完这些,见家里实在没有能干的活了,石子青才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闭上眼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看手机,差不多到了他们下班回家的时间。

      即使再对自己嘴硬,石子青也承认——她很想席途。
      所以只是听到回家的声音也好,她很期待他回来。
      却没想到一向下班回家格外积极的席途,今天直到十点半才进了家门。

      石子青隐隐觉得不安。
      这样的不安在次日得到了印证。

      这日是周五,前一晚被腹痛纠缠得几乎无法入睡,石子青白天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吵醒的——
      被她熟悉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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