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云起风眠

3、第 3 章

　　何嘉绮的新戏在西北拍摄。正值夏季，气候条件比任何时候都要艰苦，太阳毒辣，空气干燥，人被室外的热空气一轰，霎时就焉下来。

　　气候之外，饮食住宿一样和内地没得比，剧组包下当地唯一一家四星酒店，装修设施都陈旧到一定程度。中途麦白过来探班，一个劲数落何嘉琦拍这戏是自讨苦吃，明明走的清新仙女路线，偏要演一个农村童养媳。

　　“简直自断后路！”麦白的原话。

　　何嘉绮一直不太在乎拍戏的条件，她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不满足于只当个女明星，她需要尝试更多的角色，用实践经验丰富自己。
　　再说，她一直向往西北的风土，总想着过来看看，所以第一次跟麦白叫板接下他不看中的戏。

　　她笑嘻嘻的说：“人家第一次当女一，你就不能说我一点好？”

　　呵，麦白白眼差点飞上天：“男人戏里的女一，戏份少，待得久，片酬没有平时一半高，你神气！”

　　“……”

　　天聊死了，麦白走了，何嘉绮乐得自在。

　　自那晚王默过来找她后，他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问她西北的天气，拍戏的进程，亦或另外的琐事。两个人没有加微信，很原始的用着手机短信，何嘉绮揣摩他的意图，将两人的距离保持的不动声色，他问她就答，绝不会另起话题。
　　他大约也没真上心，每次两三条来回，他就不说话了。

　　这样持续快一个月，何嘉绮偶尔真想直接跟王默说，他已有婚约的身份，他们真不适合经常联系，但每次将文字输入对话框，她都没勇气真发出去。

　　先不说她敢不敢的问题，王默跟她的对话始终平淡，没有一丝半点暧昧气氛，更从未有过僭越，她自己凑上去讲这些未免显得太过狭隘。

　　他万一来一句“你误会了。”“你怎么想这么多？”，以后再当成笑话说出去，那她就太丢人了。

　　她想，如果他有过分举动，她再反抗也不迟。

　　当时的何嘉琦真的没想过，原来一句平平无奇的问候，一份无关风月的关心，亦或两句不痛不痒的笑言，经过日积月累的沉淀也会成为人戒不掉的习惯。
　　***

　　拍摄地深入西北无人区，手机离了酒店基本没有信号，王默通常在晚上六七点给她发信息，有许多次何嘉琦收工晚，回到酒店看信息已经是两三小时过后。

　　她习惯性跟他抱歉，他每次都说没事。直到最近一次，何嘉绮拍夜晚的戏，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她下意识去看信息箱，里面果然躺着王默的两条信息。

　　七点的时候，他问：【在做什么？】
　　七点半：【我今晚有比赛，结束后还有庆功宴，可能没办法回你信息。】

　　他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何嘉绮嘴角无意识上扬，脸颊突然有一点热，她犹豫许久，回复他：【今天结束得晚，我刚回酒店。】

　　她发完躺下，心里莫名有点紧张和雀跃，心跳声在安静的夜里一声声震动着她的耳膜。她睡了许久都没有睡着，因为戴着眼罩，只能伸手手在床头乱摸。手机刚被她拿在手里，就震动一下。

　　何嘉绮连忙掀了眼罩。

　　王默问：【睡了？】
　　她回复：【还没有。】

　　信息刚发过去，他的电话就进来了。何嘉绮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他的名字，迟疑了许久，直到感觉立刻就要挂断，才接起来。

　　电话那头很安静，何嘉绮努力压制着心跳，隔了好几秒才：“喂。”

　　“这么晚还没睡？”

　　王默的声音低低的，听着依旧清冽，何嘉绮握了握拳，如实相告：“嗯，好像……有一点睡不着。”

　　“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睡不着，可能是下午喝了咖啡，还喝了茶……”

　　因为心虚，她有一点语无伦次，王默静静听她说完，笑一声道：“还挺会找理由。”

　　他再说她骗他吗？何嘉绮脸一红，争辩：“没骗你，是真的。”

　　“嗯，我相信。”

　　“……”何嘉绮问，“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你不是睡不着？“王默坦荡荡的说，“陪你说说话。”

　　何嘉绮噗嗤一笑，把他刚才的说原封还给他：“还挺会找理由。”

　　“你不相信？”他毫不在意，甚至很诚实，“我打电话前就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找理由，我会说是我睡不着，想听你说话。”

　　主语调换，意义就不同了，何嘉绮下意识咬唇，感觉耳朵都要被烫掉。
　　她内心无比挣扎，理智告诉她她该挂断电话，或者更直接的将他拖入黑名单，可即使满脑门儿官司，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批判，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她却……

　　何嘉绮觉得脸疼，捏着拳头咬牙说：“现在好晚了，我想……”

　　“何嘉绮。”她没说完的话被王默打断，他问她，“在你眼里我不是好人吧？”

　　“啊？我，我没这么想。”她握紧手机，有点掩饰的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随便问问。”

　　王默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给过她机会了。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王默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能提供合适有趣的话题，作为听众也出类拔萃。何嘉绮开始还有些拘谨，在他心机满满又不动声色的引.诱下，很快卸下防线，几乎将自己家底坦白个底儿掉。

　　到最后王默都“不忍心”了，问她：“何嘉绮，你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
　　结果那个傻姑娘茫然说：“没有啊，大家都对我挺好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
　　“你觉得我笨？”
　　“是有一点儿。”
　　“……”

　　王默每次想象何嘉绮生气的样子，都自然和那天在她楼下她的模样重合，她连闹脾气的时候都是温良的。

　　那时的王默没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的心会被这个傻气温良的姑娘占据，更不知道何嘉绮其实一点都不笨，甚至可以说是慧极，只不过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她总是习惯早早奉上最多的真心。

　　***

　　那晚过后，王默给何嘉绮的电话就多了，基本每天都会有一两通。不似那晚的兴致勃勃，他克制很多，但每次选的话题都能很准确的勾起何嘉绮的兴趣，两人很多时候竟然能像熟悉的朋友一样交谈着。

　　王默的不越雷池让何嘉绮感到安心，她想他大约也是觉得跟她聊得开心，才愿意借她这个话搭子打发时间。

　　她那时忘了商人本性，像王默这样的人怎么会差话搭子呢？
　　他愿意花时间换来的东西，必定是有把握日后能得到十倍百倍回报的。她更忽略了时间和习惯的厉害，有些事情一旦被时间沉淀成习惯，就好像是沾染了毒.品，一辈子都戒不掉。

　　何嘉绮时不时会收到王默送来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束新摘的鲜花，一盆他亲手培育的绿植，或者一盒嘉城特有的手工糕点，一本她找了许久找不到已经绝版的书，一盒保护嗓子的润喉糖，效果好得不得了的驱蚊香珠……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却显出足够的诚意和用心。

　　最近一次，王默送她一瓶瓶身精美，却没任何牌子logo的香水，何嘉绮觉得味道很好闻，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朋友婚礼，新娘在宴会大厅设置了香水吧，他试着给她做的一瓶。

　　她当时就忍不住笑了：“想不到王总还有这手艺呢。”

　　多数男人听到类似称赞一般都会表功说“我只为你做过”这类直白又粗浅的情话，但王默不会，对待上心的事情，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和忍耐力，教养和经验更让他对暧昧的尺度把握得分毫不差。

　　于是他只是淡笑着说：“我是觉得这香气跟你很配。”

　　何嘉绮有点开心，第一次跟他说话的语气中带了丝亲昵：“你做了多少瓶？给你认识的人都配了香？”

　　她这是在试探。王默说：“我倒是想见者有份，可惜那天去晚了，时间只够我做一瓶。”

　　何嘉绮愣住，她发现听王默说话必须影正身直，如果存了心思，肯定可以想歪。

　　她思索该说什么，王默问：“你走的时候说去三四个月，今天已经四个月了，还不回来？”

　　“应该下周三回来，还有六天。”

　　“好，到时带你去吃饭。”

　　何嘉绮不想承认，接下来的一星期她内心是期待与彷徨的，她更没有想到王默会来看她。

　　周一她休息，她起的有些晚，打开手机看到他一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起床没？】
　　平常又意外的问候，她莞尔，他怎么突然客套了？
　　她回：【嗯。】

　　又是刚发出去，他的电话就进来，言简意赅：“收拾好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你在楼下？你怎么……你一个人？你骗人！”
　　她惊讶到几乎惊慌，语无伦次几句，声音又软下来，“你别骗我。”

　　王默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低低笑出声：“你拉开窗帘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她惴惴走到窗边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果然看到他口中牌照的车停在离酒店大门一段距离的街边。

　　手心不可抑止的冒出热汗，她咬唇不语，只听见他嗓音温柔在耳边问：“给你半小时够不够？”

　　何嘉绮想自己是不在意他的吧，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有包袱，所以只是换了衣服洗了把脸就敢往楼下跑，只十分钟就站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你昨天不是说要去香港分公司？”她看他一眼，目光跟他碰在一起，像是被什么扎了似的垂眸，心跳加速，一路预习的坦然瞬间被瓦解，问题重复，“怎么过来这里？”

　　王默看她一贯冷白的皮肤染上一层粉，笑了下，语气自然：“顺路过来看你。”

　　“香港跟这里都不是一个方向，怎么会顺路？你还要去其他地方？”

　　她一双清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王默叹口气：“何嘉绮，我找个借口也不容易。”
　　他无辜又无奈，“你非要拆穿我。”
　　“怎么办？你帮我找个理由。”

　　“……”

　　何嘉绮的脸一下红到耳根，他没说的话太明显，他想来看她就是他的理由。

　　她嗫嚅半天，最后自我放弃似嘀咕：“我后天就回去了。”

　　“我要在香港待到周五。”

　　“我又没说周三回去就要见你。”

　　“嗯，是我说的。”

　　“……”何嘉绮不想说话了。

　　那天王默带她去了附近山顶，他是有备而来，理由当然充分，她昨天才遗憾说没看到他这次无人机比赛的现场，他今天就“顺路”来给她一个人表演。

　　心照不宣的撒着谎，相信着明明被拆穿的理由，何嘉绮觉得自己的脸皮最近实在厚得可以。

　　可是很奇怪，从前她去看比赛，因为瞒着麦白偷偷行动又怕被拍到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但每一个精彩画面她都能捕捉到，心无旁骛用力呐喊，今天她得到超级VIP却因为整个混沌的大脑只记得自己的心跳。

　　王默只待了一小时就离开了，她望着他的车远去，心跳砰砰砰，明知道不对，依旧抑制不住的雀跃。

　　或者是书或者是剧本，她知道有这样的说法：有钱且忙碌的男人愿意为你消耗时间，是重视的一种体现。

　　她知道这话有以偏概全的武断，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浪子微不足道的撩人手段，却依旧毫无抵御力的在心底深处不敢示人的地方划出一隅隐蔽，想去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例外。

　　她一直坚守道德观突然在这里雾失楼台，对与错的界限似乎也月迷津渡，可是她依旧清醒知道自己的动容是羞耻的。

　　***

　　王默是周六晚上约她的，她以为吃饭的地方应该是某个私密性好的高档餐厅，结果王默带她去了静安山脚。那一片是嘉城很早的富人区，非要追溯可以说是清代，经历过民国也没有没落，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的多数建筑已经可以背称作保护性文物，只租不售。

　　何嘉绮有轻微路痴，她不知道王默是什么时候从大路转到小路，好像只是一瞬，他们就停在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楼前。

　　何嘉绮望着青砖红窗的建筑，些许疑惑：“我们在这里吃饭？”

　　王默熄火解开安全带：“我以为你不想去外面餐厅。”他看她一眼，很是诚恳，“明星都有这个包袱。”

　　何嘉绮没反驳，她突然觉得他有时候实在精明得有点恶劣。

　　晚饭是负责看屋子的老佣人做的，很家常的几个菜，味道意外的好。饭后，王默领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会儿，待天黑得深了，问她：“想不想去山顶？”

　　“去山顶做什么？”
　　“你那次不是问我在哪里比赛？”
　　“在上面？”
　　“嗯。”

　　何嘉绮一直以为王默说的比赛是无人机，没想过会是赛车，因此出发前王默问她待会儿要不要试试的时候，她毫不犹豫说了要。等到进了娱乐部，王默带她选车，递给她防护服，她才傻了眼。

　　静安山山脉绵延，山路崎岖，接着天然优势，赛车道从后山山顶一路修建到山脚，最危险的弯道是连续的五道弯夹道，据说曾经出过挺惨烈的赛车事故。

　　何嘉绮有一点脚软，商量问：“我可以不去吗？”

　　“你怕？”

　　何嘉绮点头，王默笑着揉了下她发顶，抬手指着更高处的看台：“你去那里等我，车上装了摄像头，你的眼睛可以跟着我跑。”

　　有点像去游乐场玩高空项目的心情，何嘉绮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

　　顾忌她身体的接受度，王默只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结束的时候，何嘉绮白着一张脸，故作镇定的问：“这就完了？”

　　王默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看她装模作样却被激起恶趣味的兴致，笑着回她：“没完。”
　　看她瞬间睁大眼睛，他突然抬起右手扣住她后脑，在她惊讶和紧张的点还没转换之前，探身吻住她的唇。

　　不是试探和浅尝即止，他的吻攻城略地，带着十足的攻击性和占有欲，以及一个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情.欲。

　　最初的征愣过后，何嘉绮很快开始反抗，她摇晃脑袋被他压在椅背上，推拒他胸膛的双手被他轻而易举制住握在掌心。这个吻太漫长，他到最后似乎只为让她顺服，何嘉绮不反抗了，她觉得自己需要空气，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窒息。

　　王默从未强.吻过谁，按照想象的经验，他以为何嘉绮动不了的时候可能会咬自己，谁知她没有，甚至最后都不反抗了。可是她不回应他，跟一只失去生机的小鸟一般任由他宰割，那感觉让他不爽的同时，也味同嚼蜡。

　　他退回到原位，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点燃，他吸一口，夹烟的左手搭在车窗外，缓缓问她：“你不愿意？”

　　何嘉绮不置可否，压着丝怒气反问：“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我有婚约，我不该亲你？”

　　王默笑了下，看她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刀锋一样的锋芒，“何嘉绮，你答应跟我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些？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花心思在你身上，只是想跟你交个纯聊天的朋友？“

　　王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和，问话也没有任何咄咄逼人或者过分的言辞，但何嘉绮却有一种被人当众戳穿心中隐秘的羞耻感。

　　王默说的都对，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却还是怀着那一点点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陷入这个漩涡。
　　她为什么会放任呢？
　　因为她恬不知耻的喜欢上这个有婚约的男人，这个她曾经鄙夷不屑一顾的人，从而将自己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王默见何嘉绮良久不语，咬着嘴唇垂着脑袋，似乎要哭出来，小模样可怜又可爱，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柔软，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

　　他掐灭了烟，目光和语气也都柔和下来：“好了，刚才是我不好，是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你没准备好被吓到了，我给你认个错行不行？” 他半哄着说完，真的坐正身体字正腔圆的诚恳道歉。

　　何嘉绮脸色苍白，却被他这声惹得无意识弯了下唇角。王默心念一动，就想去抱她。

　　没等他有动作，何嘉绮抬手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他说：“王默，你送我回家吧。”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王默看她一眼，立刻打火，启动的同时问她：“想好了？”

　　何嘉绮干脆：“想好了，谢谢你。”

　　王默将何嘉绮送回她家小区，上次她下楼见他的位置。她跟他道别下车，车门刚一合上，他便驾车迅速离去。

　　何嘉绮望着黑色宾利消失在视野，眼前一片模糊，她知道从今往后，这个男人绝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