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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荆衡山上绿意盎然,青松、翠竹、绿草、缓流、白云、飞雁,与荆衡山浑然一体。清秀和谐的景貌,散发着荆衡山独有的灵气。

      荆衡山位于荆城北,与荆城相距不过五十多里地,是座有名的灵山,山上有座荆衡庙,供着以塔鲁神为主的一众神仙。塔鲁神的传说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传播范围十分广,他的信徒遍布各国。

      荆衡山山腰处环灵客栈内,裴戬望着窗外云雾缠绕的山峦出神,这一处是断崖,从窗口望去,风景极美。

      这两日皇帝身体有恙,罢了早朝,令群臣前来荆衡庙祈福。但神门圣地,禁止他这种人入内,唯恐他脏了圣地。他只可在山腰处祈福。

      他不来不是不可,但群臣必定又要上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督公!”

      清冷却并不疏离的声音唤了裴戬一声,这声音如泉水,有一股甘冽的感觉。

      只一声,裴戬就听出来了,这是乔洛的声音。

      方回神,便见一淡蓝色人影从上空翻了下来,那人自房顶翻身而下,双手抓着窗沿,眉眼清亮地看着他,这人正是乔洛。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令裴戬恍了一瞬,他记得窗外便是悬崖,并无可以踩踏之处,她就这么双手随意的撑在窗沿上?

      裴戬微蹙眉,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就这么胆大妄为!

      只见面前的人将一手从窗沿上移开,向他伸来:“督公。”

      意味十分明显。

      裴戬瞥了一眼那只白净好看的玉手,抬手握住窗框,作势要关上。

      “别!” 乔洛忙将伸向裴戬的手移向窗框,阻止了裴戬的动作,并顺势跃进了房间。

      玉蓝丝绣祥云锦鞋轻巧地点在木板上,竟是无一丝声响。

      乔洛确实有胆大妄为的资格。

      裴戬转身看着她:“以后莫再爬窗了。”若是被暗卫错认,容易误伤。

      乔洛唇角微扬,裴戬没训她,这是以后会给她开门?

      “好。”乔洛继而道,“督公可要去洛衡庙中逛逛?我保证不会惊动他人。”

      今日午膳点她没见到裴戬,派小曦打听后得知他是来这洛衡山为皇帝祈福了。洛衡庙有条规定,禁止太监入内,便是皇帝亲自前来参神,身边都不能有太监跟随。

      洛衡庙禁止裴戬入内他便不进,当真是和顺。

      这宁国皇帝着实无趣,庙中禁止裴戬入内,他却让裴戬来为他祈福。这庙宇也是无趣,禁止裴戬入内?嫌他脏?位高权重手段狠的人若想拆一座庙,法子多得是,哪怕洛衡庙被皇家重视也不例外,裴戬若是脾气差些,这庙早没了。

      裴戬摇摇头:“不用。”他若想进自是进得去的,只是没必要,没什么可看的。

      见裴戬无兴趣,乔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下棋吗?”

      裴戬看着面前的女子,女子面上无甚表情,但眼中带着丝期盼。一袭玉蓝流仙裙,裙子不是初见时那一身却是相同的颜色,她好像偏爱玉蓝色。如水墨发依旧用那只玉簪简单地束着,这几次见她,除却第二次她躲在马车内时发型复杂了些,其余几次,均是这个发型。

      “好。”裴戬敛住心神,如是答道。祈福需持续一天,他明日才可回城,今日在客栈内甚是清闲,与人来两盘棋倒也是乐事。

      裴戬径直走向软塌,软塌之间的木桌上,正摆着一盘棋,棋子还未收。

      乔洛微惊,裴戬这是自己在下棋?

      随在裴戬身后走向软塌,乔洛在木桌另一侧软塌上坐下,同裴戬一起收拾棋子。

      棋盘和棋笥用的极好的榧木,榧木不硬也不软,弹力恰到好处,用来做棋盘最是合适。棋子用的是上好的玉石,黑棋用墨玉制成,漆黑如墨,光洁典雅,坚致温润,白棋用白玉制成,温润如脂,质地细腻。

      看得出棋盘已经有些年份了,但棋盘的主人将它保护地极好,无一丝破损。

      保护的这么好的棋盘棋子怎么会被随意送出来给客人用?裴戬也不是会因一点东西强迫他人的人。莫不是……

      乔洛走神间,两人手指碰到了一起,裴戬触电一般迅速缩回手。

      指背上的温热感有些灼人,裴戬的手在袖中握了握,而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捡着棋子。

      乔洛回神,手指没动,只视线落到刚刚与裴戬相触的指背上,虽然刚刚只一瞬,她又在游神,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裴戬的手微凉,比常人凉上几分,此时是初夏,不该如此凉的,想来又是身体原因。

      乔洛无甚反应,继续捡棋子:“督公。”

      裴戬手中动作未停,没抬头,只轻应一声:“嗯?”

      “这棋盘和棋子是你带来的?”

      “嗯。”

      收到肯定的回复,乔洛心中了然,难怪这棋盘看着年岁久远但又保护得极好,如此便解释得通了。

      之后两人未再言语,专心下着棋。

      裴戬的棋,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神秘莫测,静时如一池春水,波澜不兴,动时则刹那间狼烟四起,直击对方要害,有时棋局结束,敌方方知为时晚矣。而乔洛下棋势如猛虎,步步紧逼,不给敌人留一丝喘息的机会,敌方稍有不慎,则是片甲不留。

      两人风格迥异,实力却是相当,这盘棋持续了许久,最终裴戬险胜乔洛。

      一局结束,裴戬对乔洛有了新的认识,原以为她愚钝不堪,但从这盘棋中却能看出她思绪敏捷,做事胆大,不加掩饰,从棋风来看,当真不像是个细作。

      他甚是好奇,究竟是谁培养出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细作?

      裴戬边拾着棋子边问:“你相信神吗?”

      乔洛拾着棋子,脱口而出:“不信。”

      “为何?”

      “我看过几本神经,里面有些言语确实可以一用,有平心静气之能,但也仅止于此,若要求再多的意义,那是没有的,就如话本,只能图一乐。不仅如此,神经在编造之时不甚严谨,有几处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虽面上看不出,但稍一细想便能发现,只不过经文中给这些矛盾镀了一层金光罢了。

      塔鲁神经首页有言:凡信神者,必得庇佑。

      塔鲁神教发展至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诚心信仰他的人不知凡几,但该有的生死病痛没见有何减免。三百年前的祁国末代君主祁銮是塔鲁神的忠实信徒,他在位时大肆修建塔鲁神庙,敌军压境之时,他还在神庙中与道人一同钻研神经,可以说是极为虔诚,但神迹并没有出现,国破家亡,祁銮的人头被挂在城墙暴晒三日。

      塔鲁神的承诺没有兑现,神教道徒又言:凡诚心信神者,死后必得永生极乐。

      死后的事谁又知晓,不过空口白话罢了。

      所谓的神教高人在为人们答疑解惑时,说的话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却是避而不答,看似都回答了,其实什么也没说,若人们多问几句,便是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拜神的人最贪,他们求康健,求富贵,求喜乐,求永生,他们心中有欲而又无力实现,拜神便是付出最少的法子。神教也正是利用人们的这种贪欲,树立自己的威望。

      偏生现世辛劳,人们心中总要有点希望,总要有点信仰,所以塔鲁神的谎言,便成了,并延传至今。”

      裴戬手中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住了,他静静地看着乔洛。

      第一次听见这些言论,倒真是新鲜。

      宁国现任皇帝虽说不及祁銮帝那般是神教信徒,但明面上对神教也是多加尊重的,因而宁国内信仰塔鲁神的人众多,不信的人也不会青天白日下对神教不敬。

      他不信神,也从未了解过塔鲁神,因而不知神教之中的荒谬。只知按神论,他这种人,是被神厌弃的,死后将会沦为畜生道。

      为人为畜生无差,有些人过得不如畜生。

      裴戬又问道:“那国师呢?”

      “嗯?”

      “齐国国师当年在齐国危难之际受命,掌大权,护幼帝,佑子民,对他,你是何看法?”齐国与宁国虽相邻,但两国帝都相距甚远,他与齐国国师并无交集,他只是单纯的想了解些乔洛的想法。真的,很有意思。

      乔洛拾着棋子的动作一顿,清亮平静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温润的白玉棋子被捏在两指之间摩挲了两下,继而被放进棋笥。

      乔洛未抬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语气不变:“掌大权,护幼帝,佑子民,只能说明他是经世之才,其余说明不了什么。”

      裴戬细细打量着乔洛,幽深的眼中探究之意显而易见,语气温和却令人心中发颤:“乔洛,你到底是什么人?”原以为乔洛不过是个普通的细作,但她武艺高超,棋艺不凡,行事胆大却心细,见解独到,绝非等闲之辈,他想不出有谁能培养出如此独特的细作。

      最后一颗白玉棋子入了棋笥,乔洛将手肘放在木桌上,指背抵着头侧,懒散地抬眸回往裴戬,坦坦荡荡:“我生于齐宁两国交界处的菡萏村,幼年时拜过一师傅,母亲去世后我来到荆城,如今被父亲送给督公。督公该是查过的。”

      “……”他没查过,看乔洛这副模样,便是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习惯使然,他总是会去怀疑、探究接近他的人,却是忘记了,开始时便是打算如乔洛所愿的,故而未让人去查她的过往,今日再问这些,便是没意思了。

      裴戬敛了探究的视线,问道:“继续吗?”他一向是独自一人下棋,如今与乔洛对弈,才觉这事比他平日里独自一人时有趣得多。乔洛特意来寻他,不论目的是何,他都是不该坏了兴致的。

      乔洛语气轻快:“当然。”

      夜间乔洛宿在裴戬隔壁,乔洛离开裴戬房间时裴戬叮嘱了一句“今夜别出门”,便未再多言。

      半夜屋外传来声响,乔洛出门越过打斗的人进了裴戬的房间。

      乔洛不禁疑惑,裴戬的人竟没有来拦她,虽然他们都知道她时常凑到裴戬身旁,但没有裴戬的允许,他们是不该让她靠近裴戬的。

      房内,裴戬斜倚在床上的角落里,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锦裯,墨色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和两侧,,面容静雅,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双目紧闭。

      窗子未关,借着月光的清辉,乔洛清晰地看见裴戬浓密的长睫轻颤,该是醒着的,但不知为何,没有睁眼。

      乔洛轻步移到床前,一手迅速而准确地穿过墨发,捏上裴戬脖颈,没有得到一丝反抗。

      “督公!”乔洛低声惊呼,忙缩回手。她只是想吓唬一下裴戬。

      掌心一层薄汗,是裴戬脖颈上的,乔洛此时才发现,裴戬额上亦是一层薄汗。

      此时不过初夏,山上夜间清凉,不该会出汗的。

      裴戬长睫轻掀,黝黑的眸子不含一丝感情,冷冷地看着乔洛,薄唇轻启,压低的嗓音没了阴柔,带着几分低沉:“出去!”

      乔洛充耳不闻,撩开裴戬额前的墨发,底下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汇结成缕,显然,这汗已经有些时候了。

      裴戬双眉轻蹙,面有愠色,抬手打掉了乔洛的手。

      声音很清脆,但并不疼,乔洛只觉得裴戬那只手如寒玉,甚凉。

      目光停留在裴戬脸上,乔洛眼中透着一丝焦急,但没再多问,裴戬这副模样,大抵又是身体不适,她帮不上忙。抬手将因裴戬刚刚的动作而滑落几分的锦裯向上拉了拉,为裴戬盖好。

      “待外间打斗结束,我便离开。”若此时有刺客闯进来,裴戬很难还手。虽知裴戬出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如今这副模样,她着实不放心,

      看见乔洛眼中的坚定,裴戬重新闭上双眸,不再多言。

      乔洛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裴戬。

      此时的裴戬只着着雪白的里衣,随意披散着墨发,他脸庞消瘦,脸色苍白,连唇上也无甚血色,额间布着细密的薄汗。

      饶是如此,他仍面色平静,神情淡漠,竟是比那月华还清冷几分。

      真是像极了当年那株被她养死的兰草,清贵骄傲,但脆弱的很。

      屋外的打斗声渐渐停歇,传来两声沉稳有序的敲门声。

      裴戬睁开眼,提高些声音回道:“无碍,下去吧。”

      门外没了声响,裴戬视线落到乔洛身上,幽暗深邃的眸中带着疏离,意味很明显,这是在赶人了。

      乔洛如未见一般起身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裴戬。

      裴戬盯着那只呈了水的青花瓷杯,没伸手。

      乔洛没强求,将杯子放在床边柜子上,外人给的东西的确不能用,下毒的法子太多,哪怕是在眼皮子底下倒的水也不一定干净,她将水放在这,喝不喝随他。

      “督公,我来时无人拦我,督公注意着些。”无人拦她极有可能是裴戬的人内部出了问题。

      “嗯。”裴戬轻应。是他下令不得阻拦乔洛接近他,自然无人会拦着。

      裴戬低垂着眼帘,掩住了眼中的情绪,静坐在床脚,听着房门被打开,而后被关上。

      乔洛离开了。

      裴戬抬眸,看向床柜上那只青花瓷杯,轻挪动身体伸手捏过杯子,送到唇边轻抿两口,入口甘甜清冽。

      杯中的水是温的,如今已是深夜,桌上的水早就凉透了,乔洛端过来的水却是温的。

      裴戬眼帘低垂。

      乔洛用内力加热了杯中的水。

      原本他虽自幼去势,但相比其他太监,他身子还算是利索。十年前他替皇帝挡了一箭,箭上有毒,又未能寻得解药,他只勉强捡回一条命,这身子是彻底废了。当年余毒未清,如今已清不了,那药性烈的很,虽只是余毒,也时常令他疼痛难忍。那一箭他失了原本还算是康健的身子,但得了皇帝的一丝信任,倒也算值得,毕竟那具残破的身子不值钱,有了皇帝的一丝信任却能做许多事。

      指尖轻触脖颈,那里是刚刚乔洛捏住的地方,他能看得出,乔洛不过是想同他开个玩笑,那只手捏上他命脉的时候并没用力,只是轻搭在上面。

      他当真是有些看不懂乔洛,他给了她机会靠近他,要他命,她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看起来还甚是关心他。

      付出的愈多,想得到的就愈多,不动手是因为利益不够,连他的命都不够,她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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