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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朝节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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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人堆里昏头转向的顾氏听到小珠的叫喊,心知出了事,急得眼前发黑。
昳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更是家里两位的心头宝。人要是在她手里出了岔子,自己正是千古罪人。早知如此,她就该让昳儿安生在家的。
顾氏惊悔不及,连忙招呼家丁丫鬟,一齐在人群里寻找昳娘的身影。被裹挟至另一头的昳娘根本听不见顾氏等人的呼喊声。她孤身被周遭一圈的陌生人紧紧围着,随着人流动弹不得。
茫然无措间,身后突然有人用帕一把捂住昳娘的口鼻。昳娘惊恐至极,立刻手脚并用剧烈挣扎起来。近身的一个老妪却抬手将一领黑色斗篷蒙头盖来,蒙住了她的全身,双手像铁桶一般紧紧箍着她。昳娘奋力挣扎,却抵不住老妇强健的臂力。挣扎片刻后终是体力不支,眼皮一沉在斗篷下昏了过去。
平安见形势突变,心里不安起来,对萧炽提议道:“殿下,眼下的形势恐怕不太妙,您的安危关系国本,不如早些撤离此地,以免有变。”
萧炽见美人没了踪影,也失了方才的兴致。今夜他只带了平安出来,本就是想体味一回民间花朝节的风俗,不欲节外生枝,只是美人有难,他这个护花使者又怎好临阵脱逃呢?
萧炽手握面纱,露出难色,难以抉择。
平安见他还在犹豫,急急低语劝道:“殿下,连京卫军也来了,想来徐娘子不会有事的。但如若您的身份暴露了,只怕会生更多风波!”
萧炽望了眼周边乱糟糟的一片,终于肯首,同平安一起从人流中退了出去。
穆冲与手下闻讯也在人群里四处搜寻走失的昳娘。寻至庙口,穆冲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拖着个女子往外走。他细看,那女子身披斗篷密不透风,虚浮无力地倚在老妪身上一声不吭,心觉有异。
老妪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辱骂道:“你个浪蹄子,趁着婆母出来买针线就要跟野男人跑。得亏我早有戒备,将你个贱人抓个现行,看我回去以后不打死你!”
穆冲上前一定,挡住了老妪和女子的去路。老妇停下了辱骂,抬头叱道:“哪来的无赖,挡着老婆子带自家媳妇回去,快闪开!”
穆冲目光探寻着女子斗篷下的面容,笑道:“我看这位娘子好像落下了东西,请老妈妈看看,此物是不是这位娘子的。”说罢,摇了摇手上拎着的一只绣鞋。
淡青色丝缎绣着鸳鸯戏水,鞋上缀着一圈滚圆饱满的明珠,低头一看,和女子裙下孤零零的那只正是一对。
老妪变了脸色,劈手夺过绣鞋,却不准备让女子穿上,迈脚就要带人走。穆冲又上前一步,伸手拦道:“鞋未穿好就要让人走?老妈妈一把年纪心也忒急。”
“老婆子着急回家修理恶媳,要你这个无赖多事?看你一表人才,怕不是这个贱人的奸夫?如若不是,就给我闪开!”老妪狠狠盯着他,满是沟壑的脸在明暗的灯火中格外凶煞。
穆冲摇头道:“在下倒是没这艳福。只是不解,婆母粗布荆钗,儿媳单单一双绣鞋就价值百金,莫不是——”
“哪来这么多废话,受死罢!”话音未落,老妪浑身上下杀气毕露。霎时,周围一圈的人全都亮出家伙,齐齐向穆冲攻来。埋伏已久的京卫军们见势也从四面暴起,与这群亡命之徒展开混战。
老妪眼看不妙,扣着人疾退几步,欲趁乱而逃。穆冲目光一暗箭步扑近,右手迅猛出掌。那老妪左手拖人右手接招,身手灵活衰态全无。
穆冲掌风迅疾,招招凌厉,几个回合下来,饶是老妪身手过人,也渐觉吃力、难以招架。
他寻了个间隙,左手疾探,向昳娘抓去。老妪侧身闪避,穆冲抓了个空,立下错手迭出狠招。又堪堪避过两招后,老妪一招不暇,腹部重受一击,连退数步直吐鲜血。
眼看穆冲出手要再击,老妪挡箭牌般地将手边人往前狠推,穆冲击至半途的掌力生生收回,长臂一捞,将人揽到了怀里。
再定神,老妪轻功飞窜早已无影。穆冲一面平稳气脉一面揭开斗篷确认。
端的是春睡芙蓉面。
在灯下看,靡颜腻理的少女风鬟雾鬓,紧闭着双目,墨睫覆下一片阴影。许是迷药之因,极为白皙的肌肤红晕漫开,红滟滟的唇瓣微微张着,如醉酒一般,尽态极妍。
刚平复的气脉复又疾涌,他轻咳一声,猛地将斗篷又给人盖上。
这场恶斗,令拜神上香的人群作鸟兽散。原本热闹非凡的花神庙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遍地狼藉。
顾氏面色惨白地往这边奔来,头上的珠翠落了一地,身后的侍女一路跟随拾捡。
“昳儿、昳儿。”顾氏气喘吁吁一把搂过昳娘,颤着手去摘斗篷。昳娘昏得正沉,艳容安谧气息平稳,并未受到外界的干扰。顾氏见人毫发无伤,心中大石方才落下,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面前的男子身着黑色劲装,清癯英挺,英朗的脸上直鼻薄唇眉飞入鬓,一双瑞凤眼精光湛湛,一身气正。
真是个出众的儿郎!
顾氏不禁暗叹,也不知是京都哪户大家的子弟,生得这样一表人材。穆冲向顾氏微微颔首,自报家门道:“在下穆冲,京营骁骑右卫百户。”
穆冲?
顾氏心数了京都叫得上名号的门户,也未排出一个姓穆的,便垂眸谢道:“多谢穆大人搭救出手相救,奴不胜感激!”她复看了一眼昏迷的昳娘,蹙眉道:“只是不知何故,小妹此刻仍未苏醒……”
穆冲瞟了眼昏睡的女子后迅速收回视线,拱手道:“夫人不必担忧,令妹应当只是中了迷药,如无意外,过些时辰便会清醒。”
“这就好、这就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顾氏喃喃着为昳娘理好兜帽,心中仍十分后怕。
穆冲见她们一行多是女眷,几个家丁显然也抵抗不住凶徒,便提议道:“在下派一队精干护送夫人回府罢,以防凶徒贼心不死,再回过头来。”
顾氏点头道:“也好,那就劳驾各位了。奴的夫家是天英巷徐府,归家后奴必向夫君阐明今夜之事,择日再去府上向大人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穆冲婉拒道:“京卫军今夜在此本就是有差事在身,夫人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先去善后了。”说着,人已向结队的京卫军那边走去。
方才的凶徒们已被京卫军收拾得七七八八,除逃脱的几人,其余被困的人竟都当场服毒自尽。好在还有个活口,未来得及服毒就被擒获,正等候穆冲发落。
一个身形彪悍的虬须大汉被五花大绑压倒在地,高声叫骂不肯就范。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你爷爷我若是怕了,就把头割下来当球踢!”大汉粗声大笑起来,震得身上两个兵士加大了压制的力道。
穆冲对着地上的人负手嗤道:“我看你这嘴上的功夫倒比身上了得。”
大笑中的汉子登时面皮涨得红里透紫,啐了一口恶声道:“若不是昨夜老子不察,被个臭/婊/子/摸去身上的秘药,老子会被你们这群狗杂碎给抓着?”
穆冲闻言,心里暗道:难怪这厮被抓时没有服毒自尽,原来是栽在了窑姐手上。正要继续套话,突觉身后有风凌厉破来,穆冲侧身急避,一支利箭擦着袖管飞过,深深钉进大汉胸口。
“有埋伏!”穆冲厉声喝道,立刻俯身,拎起大汉的衣领疾走拖至一旁树后。
兵士们即刻燥动起来,四处辨别着箭来的方向。“东南方向!人在屋顶!”穆冲锐目紧眯,迅速作出判断,众军士得到了指示立马齐向刺客的方位冲去。
穆冲回到树后探了探大汉的鼻息,搭其脉搏,人早已是气绝身亡。他将人浑身上下搜了个遍,除了一身破烂衣裳和散碎银两外再无信息。
穆冲盯着瘫在地上的大汉,同时兵士气喘吁吁来报,刺客的踪迹一无所获。
身手不凡的老妪,一经被擒就服毒自尽的作风,还有这支破空而来的毒箭,所有的迹象都证明,这群人不简单,绝非仅仅是拐带妇女的人贩子。穆冲思索着种种可能。
地上的血迹还未干,程放匆匆赶了到。见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程放暗自庆幸自己避开一场恶战,抬头一看穆冲黑着脸,他赶忙汇报道:“头儿,我有了大发现!”
穆冲转过脸来,直直盯着他。
程放不敢卖关子,继续说道:“我正过春水桥呢,见河边有人鬼鬼祟祟,原先以为又是个新手偷儿,跟上去才发现,是个禁中内监。他在天水巷跟人进了一处宅院。您猜,谁在等着他?”
程放见穆冲凝神在听,忍不住又犯卖关子的毛病。穆冲二话不说一记暴栗敲了过去。
“错了错了,我错了头儿。”程放抱头痛呼,泪眼汪汪道:“是刘绍德。”
“是他?”穆冲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刘绍德官拜户部右侍郎,其子刘郅曾投于太子萧炽门下,其女刘氏也嫁与萧炽为侧妃。这样一名品秩高贵的朝廷命官,与一个小内监在禁中外私下会面,实在是一件值得人注意的异事。
程放上前,附在穆冲耳边道:“我扒着房瓦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原是刘绍德安排这个内监潜在禁中哪位娘娘身边,每日依命下药在那位倒霉娘娘的吃食中。两人言语中透露,那药长期服用可令人神志惛憒乃至发狂……后来,我见他们入了密室久久不出,便先赶回来禀报。”
穆冲愈听心越发沉。
兹事体大,已远超京卫军的管辖。世人皆知刘绍德是/太/子/党,此事不仅关乎后宫嫔妃,太子也很有可能牵涉其中。而这两者均犯了天子忌讳,若是他草率行事,闯下塌天大祸不说,还会连累了他身后站着的同知大人。
思虑间,穆冲的眸色晦暗了下来。
月落星沉,京卫军众兵士搜捕许久无果,等着穆冲下令集合整队。“头儿,您看?”程放上前请示道。
大汉的尸首像只被宰的野牛倒在血泊中,穆冲垂眸看了眼,沉声下令道:“撤!”而后一脚迈过了大汉。
京郊某处。
方才在庙里劫人失败的老妪手捂着腹部进屋来,一抬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啪”的一声扔在桌上。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秀美的脸,只是脸色有些惨白。
“人没劫到。”女子没好气地说道,嗓音倒是甜软,像寻常女儿家撒娇。
“杨柳姬,你若知道自己不成,下次就别再逞强,只做好你伺候男人的活,免得我辛苦为你善后。”坐在暗处的男子讥讽道。
“你!”杨柳姬气得柳眉倒竖,转而又娇笑起来,姿态妩媚地坐上了男子的膝头,说道:“奴家虽然不成,但这身上啊妙处多多。不信?你来探探——”说着就牵起男子的手要往自个胸前放。
男子只伸出一指重重摁在了杨柳姬的伤处,痛得她闷哼一声松开手,滚下了地。
“这种伎俩,还是留着给你那些恩客吧。”他站起身来掸掸衣袖,慢慢说道:“我嫌脏。”
狼狈倒地的杨柳姬瞪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杏眼里射出恨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