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血染归途 ...
-
又是浓重的血腥味。
冷血在外面驾车，黎欢熙缩在车里，鼻翼微微煽动。
这一路他们几乎就是循着血腥味一直走。
“冷血。”
她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嗯。”
黎欢熙坐起来，稍稍掀起马车的布帘。
“我们到了？”
“嗯。”
黎欢熙这么问，是因为马车开始减速；冷血坚定地“嗯”是因为这是他熟悉的故乡。
冷血本该是雀跃的，他在汴京办公许久，难得回来一次——
可是连黎欢熙都能闻到的血腥气，他作为一个名满江湖的神捕，又怎会没有觉察。
何况，他本就是追着这味道过来的。
“你还要进去吗？”
“要。”
黎欢熙僵了僵，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冷血。
他们上一次停留的地方，冷血说，那是他儿时好友的住处。
黎欢熙不认识也不记得这个人，但是看着冷血提起他时松快的样子，黎欢熙也跟着高兴起来。
但他们都是理智的人。
他要停留，原因有二。于私，这里是他好友的居所；于公，这里的血腥味特别重。
他开道，她走在他身后。
冷血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房里没有人气。
当冷血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柴门，黎欢熙透过冷血才看清楚这柴门——百孔千疮，还有血迹斑驳。
地上瘫软着一人，或许不该说是一人，而是一堆烂肉烂骨。
黎欢熙惊恐地捂着嘴，急忙退出去。
她刚一退到院子，柴门突然就自己关上——冷血知道她害怕，将她隔在了外边。
可是如此一来，房里就只剩下冷血一人。
黎欢熙喘了一口气略略缓过来，惨白的面上布满悲伤。
里面是冷血的朋友。
这位朋友不懂武功，也没有家眷，隐居在山林里每日就是打猎、挑水、种点菜。
他一生没干过坏事，与人相处让人都觉得他可爱极了——可爱到连冷血都和他从小便是好朋友。
他曾对冷血说：“小冷，你的热心是掩盖不住的。”
他还对冷血说：“小冷，你该当个仗义侠客，不然一身的热血都饶不了你哩！”
他又对冷血说：“小冷，你若是真当了侠客，千万记得回来和兄弟喝一杯，这壶浑酒是我娘走前留下的。嘿嘿，我等你一同满饮一杯！”
这样的人，突然就没了——被残忍杀害、放血、肢解，然后随意被遗弃在家中等着冷血来。
杀他的人或许知道冷血要来找他，可他不知道。他或许遇难的前一刻还在怀念自己的儿时的那位好朋友。
冷血此时在想什么呢？
黎欢熙听到房里头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她低下头去，看着踩着的土地——连这土地都是黑色的。
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低下头去，默哀。”
地上落下一片片的水痕。
冷血跪在地上用手聚拢起所有散落的血肉碎骨，一点一点，生怕落下一丝一毫。
他眼里是杀气，身上是火气，心底在哭泣。
心底的哭泣透过皮囊传到外边，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冷血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从里边出来。他将自己的外衣扯去一块，包裹住所有他能拾起的他好友的碎片。
黎欢熙再透过冷血看进房里的时候，除了暗红的血迹，她看不清别的东西。
“欢熙。”
冷血的声音嘶哑。
“后院有柴薪，生个火。”
黎欢熙看着冷血将一整个已经变成浓重黑色的布包仔细扎好，小心放在刚刚支起的火堆上。
“这样埋在土里对死者不敬，不如烧了。”
冷血恢复了往日的肃穆，眼睛却泛着深红。
“喝酒么。”
黎欢熙点头。
冷血也不顾虑什么，仰头咕噜咕噜抱着酒壶一顿猛灌。抹抹嘴伸手递给黎欢熙。
今日的冷血，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黎欢熙结过冷血递来的酒壶，晃了晃。里头还剩下一少许，有液体空荡荡的回声。
她小小抿了一口，农家酒的味道很冲，辛辣，出液浑浊还有酒糟的渣滓。
黎欢熙本不喜欢这样的酒，但是今日她没有做声，仰头也大喝了一口。
剩下的，她轻轻将手腕一翻，全数洒在了地上。
冷血看着她，眼里映着火光，摇曳不定。
“你这一路过来，本不是为了探亲。”
“或许我已经见不到我想去探望的人了。”
两个人各自说完，又都静默。
第二日两人夜半便启程，一路走了许久。
黎欢熙知道冷血想早些到“火云坎”。
冷血昨日就做了觉悟，纵然如此，黎欢熙依旧不确定，想问问冷血是不是真的要进去。
因为她不想进去。
上次的小屋里只住了一个人，这次他们面前的“火云坎”，那是住了一群人。
里面有曾经照顾过冷血的亲眷，有如那位一般的好友，有教习冷血的师长，还有冷血满满的幼年回忆。
进去了，就什么都没了。
冷血眼眸里全是坚定，他回头将黎欢熙扶下车。
女孩一直看着他，眼里灼灼有光。
“走。”
这人能将自己的伤口毫不遮掩展示在自己面前。
黎欢熙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觉得一阵灼热。她想流泪，想大喊。
“欢熙，你忘了从前的一切，但是你没有哭。”冷血头也没回就这么大步往前，“今日或许我也要忘记从前的一切，因此，你也不要哭。”
黎欢熙脚下不停，却是闭上眼，顺从地缓缓点头。
“到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火云坎真如火烧一般，到处是红——鲜红、暗红、朱红......
连白墙、翠树、蓝天都是红的。
“不得好死。”
也不知谁，咬着牙，狠狠咒下这一句。
冷血利剑出鞘，几乎是带着死意的吼杀，踢开一道道房门，冲进一间间房屋。
桌椅板凳床铺衣柜许多都被冷血的剑气划出一深刻的痕迹。
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人，每一个房间都只有血红。
黎欢熙随着冷血一路深入，没走一步都像是走在黄泉路上。
路边有一朵娇嫩的花，血色妖艳。黎欢熙停下来看了许久。
然后她小心将这花折下，取出帕子擦拭。
纯白色的花瓣露出些许的痕迹。
但是花瓣太娇弱，血色又染得太深。黎欢熙不敢再用力，只能极其耐性地一点一点，将能擦去的地方擦干净。
然后她护着这朵花，放在了不知何时停下的冷血的脚边。
那是已经开了门的房子，里有许多人，看得出，应当是正在招待客人。仔细分辨，冷血目光所追及的，该是位老人，他怀里还有个婴孩。
冷血缓缓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起来的时候，冷血的额头在淌血。
“那是我师长。”
是谁的眼里，满满都是哀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血染归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