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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二·现场直播 ...

  •   (上)

      “你们什么时候走?”

      山神赶人不止一次,赵月白拒绝也不止一次,一开始还会哼哼唧唧拿仙友情战友爱说事,自打商钺讲了昔日徒弟的黑历史,他意外地逮到了把柄,把八百年前的事也要一桩桩扯出来跟山神算账,美其名曰“摆事实讲道理”。

      “我有说错?本来么,凡人求的是我供的也是我,甭管我在不在,给我就是我的,你吃了我的供品占了我的香火,这么多年下来利滚利该有多少?且不说贡品吧,光是那些被你半道截走的香火,你知道影响了我多少绩效吗?年年跟月老竞争业绩,这两年药师也步步紧追,你知道我压力多大么?光是这几百年的香火付你个医药费还绰绰有余,剩下的折算成房租,什么时候满了我们什么时候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赵月白振振有词,一副算盘打得噼啪响,听得商钺脸越来越黑。

      神仙吵架钱源不好插手,只得跑上跑下地买东西送外卖,拿一堆又一堆的好处去贿赂山神。

      商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干脆往躺椅上一倒,拿条薄毯往脸上一蒙,再不理会絮絮叨叨的财神,刚准备打盹,却见钱源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过来,坐到他身边一颗颗剥着枇杷。

      那些是新鲜摘下的白枇杷,听说是从哪哪空运过来的,本地还没有,一个个皮薄肉厚汁水饱满,整个四窗岩里都是清甜的味道,嗅得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商钺拉下毯子,扫一眼里头心不在焉的赵月白:“上他那边剥去。”

      钱源嘿嘿笑着,连着盘子端过去:“尝一口?”

      商钺端详他一阵,终究没能抵挡诱惑,伸手捞了一个:“凡人崽子,你想问什么?”

      声音透过皮囊,传入神魂,好好的天人交流听魂之术,被山神毫无心理负担地拿来当收受贿赂的工具。

      钱源眨眨眼,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剥枇杷,只在心里道:“他在担心什么?”

      山神挑眉:“不傻啊你?”

      钱源无奈:“那么明显,我就是真傻,也该琢磨出不对了。”

      山神呵呵冷笑,不客气地又捏了一个塞进嘴里:“看在你孝敬的份上,山神爷爷就提点几句,那傻财神,在等判刑呢。”

      钱源登时明白过来:“在等其他神仙?”

      “有东西孵化召引天雷,仙界怎么可能不知道。”山神悠哉悠哉道,“只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等天上反应过来少不得得过俩月,九天诸仙们还要开会讨论商量处理办法,还要调派人手,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啧,有时差就是效率低。”

      钱源眉头一皱,望向屋内,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这枇杷不错。”商钺吃上了瘾,又顺手伸了过来,这回钱源却没有乖乖递上去,而是连枇杷带盘子整个端走,屁颠屁颠送到赵月白面前,举起一块剥了皮去了核的果肉喂过去:“赵小白,来尝尝枇杷,今天刚空运到的。”

      啧,过河拆桥。商钺忿忿然盖住了脸。

      .

      赵月白不说,钱源也就不问,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越来越能感受到他的心神不宁,每日变着花样带他东晃西逛转移注意力,把整个宁波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悠了个遍,活像出来度假的。

      还别说,赵月白真的多多少少放松了心情,至少在坐上过山车满场乱甩的时候,他是真没心思想别的。

      谁想得到,上可九天揽月下能四海捉鳖十方五界都闯过一遍拳打半魔脚踩幽冥的财神老爷,竟然会被凡人区区过山车吓到腿软。

      “我……我不是怕……真不是……”赵月白整个挂在钱源手臂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凡人……这样不、不安全……要有个万一,那么多、那么多性命,怎么……怎么办……我只是……”

      “我懂我懂。”钱源支撑着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满脸的正直严肃半点看不出憋笑,“你只是担心其他人安全,并不是怕。”

      赵月白大口大口喘气,嘶哑着嗓音沉痛道:“凡人也太不珍视性命了!”

      这才哪到哪……钱源回头看一眼过山车,心里暗暗盘算,上海欢乐谷有更刺激的,过两天带他去见识见识,找个什么由头呢……

      回到四明山的时候赵月白才刚刚平复了心情喘匀了气,本着不被商钺嘲笑的原则,硬是抬头挺胸作出一脸淡然的模样,然而还未走上那一百多级青石阶,远远瞧见一个人影后顿时刹住脚步,脸色忽地变了。

      钱源跟着望过去,只见四窗岩门口,有个一身白衫青裙的女孩负手而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认真打量四窗岩的巨石,傍晚的阳光斜斜打下来,正落在她如瀑长发上,勾勒出的侧脸清俊灵秀,仿佛是一瞬间便入了画。

      即便那人刻意掩饰,钱源也敏锐地察觉出她并非人类,而身上的气度磁场,与商钺与赵月白,如出一辙。

      听到声音,那女孩转过脸来,眸子淬着阳光,微微一转,待看清来人,又一下弯起眉眼,抿出个晃眼的笑:“师叔,别来无恙呀?”

      赵月白沉着脸冲上去,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扭头就走,一句话都没说。

      钱源愣在那里,赵月白握住那人手腕的一瞬画面被拉长千帧万帧,不断在面前循环播放。

      等等,这人是谁??

      你们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怎么上来就拉手啊!

      怎么甚至……都没跟我说一声……

      脑子里一团乱麻,钱源本能地就想追上去,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定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动步子。身后,商钺慢悠悠踱出来,望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那个是天机真人,知道南斗六星吗?她就是那个天机星——上头的守殿弟子,她师父上生星君就是你们口中的天机星。”

      钱源瞪着那个方向,努力在脑中搜索玄门对天机的定义:“……你说她只是个守殿弟子,又叫小白师叔,辈分比小白还小,仙界要赏罚也不该让她来吧?天机主权谋机变,跟财帛又没什么关系,他……他们关系很好吗?”

      商钺“啊”了声,装模作样地回想了一下,阴阳怪气地给他科普:“你知道赵月白受伤的那场神魔之战吗?那会仙界有任务,是他跟天机一块去完成的,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听说……”商钺瞥一眼他的表情,清清嗓子继续道,“当时天机设局,冒了不小的风险,几乎是把命赌上的那种,赵月白也没二话,说上就上,他一身修为,就是在那时候折的。”

      钱源怔住,突然想起多少次他对自己也是以命相护,原来……不只是对他如此,早在他之前,他就可以为仙友、为师侄豁出命去。

      是啊,他本就是如此,仙魔人妖他都会拼尽全力相助,身上只剩那么点修为,还愿意分出一半仙灵给一条素不相识的白蛇。

      或许芸芸众生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珍视一样守护,从来没有……特别的人。

      (中)

      远处角落,却并不如商钺所说那般和谐,赵月白抱着手臂,冷冷瞪着面前的师侄,咬着牙一字一顿:“别、来、无、恙?”

      天机迅速改口:“微恙微恙,但想来,师叔已经大好了。”

      筋肉深处的仙骨还在隐隐作痛,赵月白气不打一处来:“好个屁!你说说你们,那么多神仙!一个个的在上头,天雷异动没发现吗?人间有个半魔没人察觉吗?你老实告诉我,当初那个卦象要我下凡历练来人间增补修为,是不是打的主意让我来擦屁股?”

      天机眨巴着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师叔来人间不过三月,怎就粗俗了呢。”

      赵月白冷笑:“我可生挨了记天雷,老实交代,不然告你们渎职。”

      天机叹了口气,模样很是委屈:“师叔啊,天高神仙远,我们不在人间,要知人间事一则听凡人诉求,二则通过观世镜,您一下凡我们就留意着呢,但观世镜那倍速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是现场直播,也是快进了三百六十五倍的,我们盯得眼睛疼才没错过您那些事。石牛也好,扬州也好,引天雷破封印,您这里折腾得天翻地覆,我们看来也不过两集的事,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啊……”

      赵月白眼看又要发作:“那我犯个天条你们就那么快反应了??”

      天机煞是无辜:“也不快啊,这不又隔了一个多月么……您在人间的事都被记录下来反复讨论过了,开完会有了定论我才过来的。”

      被记录下来反复讨论?赵月白回忆了下自己在人间的作为,刚开始还坦坦荡荡无一事不可对人言,想着想着便不对了,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等等……你说,现场直播?”

      “对。”天机笑眯眯道,“师叔在人间的所有事,我们都看着。”

      赵月白顿时炸毛:“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隐私啊!”

      天机不怕死地回味起来:“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刘邦村挡天雷那场,虽说劈折了仙骨,但那一下仙气直冲云霄,连九天都有所感应,着实壮观。不过红鸾仙子喜欢您抹去凡人记忆那段,虚实不定似假非假,照凡人小说的发展,应该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相顾不识两相猜疑虐上个一年半载,哪里知道那么快就……”

      “你丫闭嘴!!!”

      .

      钱源好不容易说服商钺解开禁制,急吼吼冲过来时,见到的便是麻绳一样拧在一块的两人。赵月白紧紧贴在天机真人身后,一手环着她的脖子,一手正扒在她脸上,看上去要多亲昵有多亲昵,简直有伤风化不忍直视,一看便知二人关系不一般。

      钱源被眼前景象冲击得踉跄一步,一个没站稳险些就五体投地摔石头上去,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一片白噪,而乱糟糟的杂音之中,蓦地就跳出句话,就如当头棒喝一棍子把他敲懵了。

      中了桃花咒的钱源身不由己抱住赵月白时,那人曾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嚷嚷:“我可不是断袖!”

      展仪也曾挡在他面前,义正词严地警告:“赵月白是直的。”

      他是个千余年的神仙,说白了,是个千年前的古人,古人保守,讲究男女大防,即便是开放的朝代,也没有和异性这样亲密无间毫无顾忌的,他二人只是师叔侄而已,又不是什么亲戚兄妹,哪有这样……这样…………

      他们说神仙没有七情六欲,赵小白当了一千多年的神仙,早就被同化得清心寡欲,连最普通的饮食偏好都被淡化到几乎没有,更别说感情。他怕是……从来没有想过情之一字,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言行之中透露的潜意识。

      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他被一个凡人点透,因为一个凡人了解了情爱之事,那么,他会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心之所属?

      你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钱源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他追着赵月白跑,是他假装中了媚术把他强留在身边,是他坑蒙拐骗把人拐到南京,是他死缠烂打要在手心里画青蚨好随时掌握他的下落,也是他不肯接受被修改模糊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四明山。

      剖白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但似乎,从来没有过回应。

      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你,喜欢我吗?

      不是神仙对待凡人的怜爱,不是前辈对待后辈的欣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纯粹、最直接、最无法掩饰作假、最难以理解不可理喻的,喜欢。

      你对我,是吗?

      一颗心骤然被抽成真空,伸出手按上去,有密密麻麻的针冒出来,扎得他满手鲜血淋漓;那些血顺着掌纹脉络一点一滴淌下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甚至,没有底气去设想可能的回答。

      .

      气氛莫名冷下去,赵月白也觉出不对,随手丢开天机:“钱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商钺又捉弄你了?”

      钱源扯了下嘴角,眼只盯着天机真人:“我没事,只是担心你有什么事……”

      天机真人莞尔:“你是担心仙界对师叔处罚不公?不瞒你说,本来这次应该是我师父上生星君下来传达会议讨论结果,是我主动请缨来出这趟差。一来师叔身上的封印是我下的,被天雷震碎我有责任;二来嘛,师叔见着我这个晚辈,总比见着师父师伯们压力小些,是吧?”

      赵月白哼哼几声,实在没脸承认说得对。

      钱源心更沉了沉:“仙界对小白的处置……我能听么?”

      天机真人敛去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沉声道:“算来与你也有几分干系,你也应当听上一听。”

      “财神赵月白!”忽而拔高的声音回荡在四明山上空,恍惚竟如古寺远钟,震荡在心口,一时之间把所有杂念都摈弃在外。

      赵月白神色一凛:“在。”

      “即日起,由武曲星君、天府星君暂代财帛位,赵月白暂停财神之职,于人间历练修行,直至仙骨补完修为恢复,历劫成功后方可回天。”

      赵月白抬眼,静静看了天机许久:“……就这样?”

      天机点点头,一扫肃穆神情,又笑起来:“就这样。”

      赵月白琢磨了一下:“那……我犯的天条……”

      “师叔舍身应劫,回护万千百姓,本应功德无量。只是……”天机叹了口气,扫一眼钱源,“仙骨受创,修为大损,眼下师叔已算不得仙身,承受不住仙界强横灵气,无法回天。”

      赵月白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心底竟隐隐有几分窃喜:“没什么没什么,不回就不回呗,还不用干活,乐得自在。”

      不算仙身了,那也不算仙凡生情,也没有犯天条的事了,算起来,这仙骨断得还真是时候。

      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钱源心头不安:“真人说历劫,是什么劫?”

      天机真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顿,慢慢移过目光,落到他身上:“什么劫,你真的不知道么?”

      钱源怔住。

      (下)

      有些事,从前没有意识到,也就不在意,然而一旦注意到了,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黑洞,一点点蚕食吞噬,把心啃秃了啃漏了,满腔心事无处安放,所有情绪都失重坠落,茫茫然不知所措,更加忐忑不安。

      钱源安静了一晚上,沉默着看天机上上下下忙前忙后为赵月白检查身体,又是疏经络又是通血脉,调理养护之法说得头头是道,有一大半都听不懂。

      仿佛一遍遍提醒着,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才是误闯桃源的外来物种。

      钱源垂下头,自嘲地苦笑,什么都不懂,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坐在一边,甚至看不出什么门道,完完全全被排斥在外,除了承认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赵月白注意到他,却被天机缠着脱不开身,一晚上都没有找到机会问他一句这是怎么了。

      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到了老古董们的休息就寝时间,商钺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就往房里钻,干干脆脆关门落符,不理他们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一阵,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四窗岩这是两室两厅山景小别墅,只剩下一间房三个人怎么分??

      难怪商钺要抢先回房还关了门隔了结界!

      要是平时,钱源自动自觉就往赵月白房里钻,心安理得霸占床铺,还能睡前调戏个一两下,闭眼前睁眼后看到的全是赵小白,睡也睡得心满意足。但今天不一样了,有客人在,自然没有自己高床软枕让客人钻帐篷打地铺的。

      但让天机和赵月白挤一间,那是万万不可能。

      有两张床也不行!

      让情敌和男朋友住一间当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但赵月白身体没好透,让他跟着自己睡地板,也实在舍不得……

      钱源盯着天机,眼神越来越哀怨。

      赵月白毫无疑问跟他统一战线:“天机,你再变间房出来就是了,都是神仙,小事一桩。”

      “这……”天机为难,“四窗岩统共这么大的地方,又是四明山灵气汇聚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变更格局恐怕会影响山脉风水,天机毕竟不是山神,不敢擅自更改。”

      赵月白瞪眼:“那你去把商钺的符破了,让他起来改。”

      “这个……不太好吧……”天机腼腆地笑笑,“扰人清梦实在是不礼貌,天机不介意在客厅将就一晚,都是神仙,没那么讲究。”

      让一个女孩子睡客厅自己去睡房间,自小接受绅士教育的钱源还是干不出这种事,而天机这么一说,赵月白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只能暗自骂一通商钺,大度地摆摆手:“得了得了,谁让我是前辈,你俩睡房里去,我睡客厅,行了吧。”

      这是什么话!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怕不是要打起来!钱源条件反射反对:“那怎么行!孤男寡女太不方便了!”

      天机:“……”

      赵月白一脸茫然:“哪有女?”

      “噗——”天机真人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钱源傻了,眼睁睁看着天机形貌变化,身形拔高肩膀拉宽,容貌虽然依旧清秀,却比女子时多了几分锐气棱角,不过眨眼间,原本楚楚可怜温婉乖巧的小姑娘就换成了一个大老爷们儿,一身翠生生的长衫,挺拔若门外青竹,手上一柄折扇刷地展开,顾盼神飞间俨然一个电视剧里万年男二担当的翩翩佳公子俊俏小书生。

      钱源目瞪口呆,半晌才挤出一句:“传说中的女……女装大佬??”

      赵月白反应过来:“天——机——”

      天机自知理亏,拿扇子敲了敲额角,笑得一脸纯良:“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试炼,师叔莫怪。”

      试……炼……钱源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吐槽,敢情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障眼法,从头到尾耍着他玩呢?神仙们都喜欢试来试去,神话传说真是诚不我欺……

      “你们当神仙太闲?还是一个个都有毛病?”赵月白劈头盖脸一顿训,“说是试炼还不是捉弄凡人为乐!少装模作样的,你那叫试炼吗?整个仙界就属你跟你师父精通奇门遁甲障眼法,神仙都未必能看破何况一个凡人,你还单单对他用,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天机摸摸发烫的耳朵“天机只是……”

      赵月白余气未消:“只是什么,只是恶作剧吗!”

      天机叹了口气,转向钱源:“你自己说过,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看,可做到了?”

      钱源愣了一下,想起那天带着失去视力的赵月白走过山道走过幼儿园小学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七情绊身。”天机缓缓道,“天生慧根之人,也会因为七情六欲蒙蔽双眼,看不清前路。分明诸多破绽,你却只盯着表象,因为一些小小情绪左右心神,这样的你,如何修道成仙?”

      “你开导师叔的那些话,亦是给了仙界其他仙友不少启发,本以为你是个通透聪慧之人,却也是为凡俗之情所累,不能不说,叫人失望。”

      钱源垂下眼,失神地望着地面。

      赵月白眉头越皱越紧,不等天机再次开口,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后领,不容分说拖走:“你给我出来一下。”

      .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赵月白沉着脸,危险地眯起眼打量面前师侄。

      天机退了一步,无辜又恳切道:“师叔,近几百年来,凡人越来越浮躁,潜心修行之人已经少有,修成仙身的几乎没有。我方才也是想试他一试,但结果看来,也并不乐观。”

      赵月白轻轻“嗯”了一声:“那又如何?”

      天机沉吟片刻,还是道:“凡人寿数不过百年,生命太短,也就多了许多心血来潮的时候。师叔怎知他此刻对你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一时新奇?又或者,凡人也有吊桥心理的说法,怎知不是你们经历太多惊心动魄,叫他误以为是心动?”

      赵月白默然片刻:“你想说什么。”

      天机后退,抱拳俯身一揖到底:“还望师叔用情尚浅之时,及时抽身!”

      “……”

      一时沉默,许久,赵月白轻轻笑出一声,低声道:“你不是说我尚有一劫么,那就是我的劫。怎么,你现在急着剧透,是觉得我撑不过去吗?”

      天机闭了闭眼:“……天机曾向红鸾仙子求证,她没有牵过你的红线,姻缘簿上也没有。”

      赵月白摇头:“你既然看着现场直播,应该很清楚才是,那根红线,是我们自己系上的。”

      “姻缘簿上没有,便是尚未得到承认。”

      “钱源曾说,命由我主,不求神佛。”

      天机急了:“师叔!”

      赵月白拂袖,分明是与凡人一般无二的孱弱身子,却恍然间与当年意气风发的高天仙神相重合:“不必多言,我既做了决定,是劫是缘都坦然受之。”

      “师叔……”

      “天机,你历过情劫没有?”

      天机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一时怔住:“没有……”

      赵月白逼近一步:“那么无论成仙前后,你,动过心没有?”

      天机垂首,片刻重又抬起,坦然道:“有。”

      “那么后来呢?”

      “天机自知无缘,在犯错之前便已自断。”

      “……你啊你……”赵月白笑起来,无奈地摇摇头,“能轻易斩断的,叫什么动心?你惯于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太过理智,又怎会明白凡人的至情至性。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天机,你从来不懂,又如何来劝说我?还说钱源不够通透令人失望,我看你才是不明白。”

      “何况既然是劫,就没有避开的道理。”赵月白潇潇洒洒转身,“劫数是我自己的,与钱源无关,无论他这点感情是真是假,是一时兴起还是一生一世,于我而言都是一样。我感激他带我领会其中玄妙,无论他将来是走是留,我不会勉强,也绝无怨怼。”

      珍惜眼前当下,就够了。

      天机若有所思。

      然而赵月白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夜色掩映的深林一阵响动,有个身影蓦地窜出来,还没等他看清就嗷呜一声扑上来,双手双脚全箍在他身上,就跟滚了502胶水似的,扒都扒不下来。

      赵月白被勒得喘不过气,伸手去拍他:“钱……钱源……?”

      钱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胸口里心跳声震耳欲聋,连带着他的心跳也共振起来,震得他脑子发懵。

      “我不是心血来潮。”钱源埋着脸,闷闷道,“也不是吊桥效应。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纵然被打惯了直球,赵月白还是红了脸,清清嗓子试图把他扒拉下来:“你……好好说话……”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声音轻如叹息,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赵月白呆了呆,转过头去,捧起他的脸。

      那双眼睛里有光影在跃动,就这么直直看着他,殷切又直白,表露着主人的心迹:“我不会走,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不是一时兴起,我很清楚、很明白,你要是还有怀疑,我可以讲给你听,每一天的心情,我都讲给你听。”

      “一开始,我确实是好奇。你出现在澳门赌场的时候怀表就提醒我了,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你一现身我就注意你了,一开口我就知道你在说谎……看上去像个妖,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妖,我就想先骗回去再说……”

      “你对我用媚术,我觉得有趣,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用的……我没告诉你,媚术不是完全没用,我看到了你想塞给我的记忆,但很快就挣脱了,我想先配合你装装样子,好弄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展仪用了桃花咒,我陷在里头,别扭得厉害,可是后来对象换成了你,又觉得不别扭了,清醒以后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还不错……”

      “后来我就一直留意你了。至于青蚨……我承认,一开始我怕你影响人间,怕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想用这个掌握你的动向……等青蚨一成,又好像我们两个之间有了独一无二的牵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得要命……”

      “你把聂骞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我真的很慌……我第一次见到有妖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凡人,明明我跟你非亲非故,明明你可以把我捆起来,或者在我身上做法,事急从权,就算有损伤也不算什么,我阳气旺身强力壮的,多养一阵也就回来了,可你却直接用自己换了我……你为了救我昏迷不醒那么多天,我说什么也要把你救回来……你醒来的时候,我都想问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行不行了……”

      “你跟着聂骞离开,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青蚨也断了,我以为你是受了妖气召引走的,一直担心,担心我们立场不同,担心我们不得不敌对,我不想对你动手,也不想伤害你。幸好你又出现了,还在刘邦村又一次救了我,醒来时看到你在身边,我就想,我可能要爱上你了……”

      “我以为你是妖,老师、师兄,还有同事们也都觉得你是妖,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见过那么多人,普通人、玄门中人,官场生意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你如果是妖,我就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老师不行,天雷也不行……”

      “可是我没想到还是你挡了天雷……你不是说我福德深厚么,如果那些福德不能用来庇护你,那么要来又有什么用?你当我看不出来么,天雷那一下劈掉了你半条命,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跑了……不仅跑了,还改了我的记忆,改了其他人的记忆,你改记忆要耗费多少心神?你不在意我,可是我心疼啊……”

      .

      钱源旁若无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赵月白听得鼻子一酸,仰起脸与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出的气息都被吸进去,眼睛里满满当当都填着一个身影:“对不起……”

      钱源轻轻摇头,捧着他的脸,专注地望着:“我们认识只有几个月,他们说人心易变,所以担心我也变,担心你熬不过情劫……可是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寻常人几辈子也碰不上一件,我透支了几辈子的心,都押在你这,太重了,变不动。”

      赵月白弯了弯唇角:“那么重,要压死我么?”

      钱源握着他的手吻下去,从指尖吻到掌心,顺着掌纹脉络细细密密地吻:“有什么劫,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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