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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番外一·红尘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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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窗岩的时候,商钺不在。
懒成精的死宅山神竟然不在?!赵月白一个激灵,洞里洞外团团转找商钺,嘴里念叨:“平日让他出去买个干粮都寻死觅活苦大仇深,这会怎么会不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被哪个积怨已久的妖精捉去……”
钱源凑上来,酸溜溜地指出:“你不用担心,山神说过这里没有妖,可能就是出去遛弯儿了。”
“不可能。”赵月白斩钉截铁,“他宁可烂成泥也不会出去遛弯儿。”
“可惜我的怀表被爆了。”钱源遗憾地叹口气,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那我们出去找找。”
赵月白愣了愣,脸刷地红了,下意识环顾四周,一步一蹭地蹭到他身边,象征性地抽了抽手,难为情道:“还、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钱源牢牢握着,就是不肯放:“影响挺好的,撑同志反歧视,也算是为众生平等作贡献。咱们修道之人,怎能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呢,你说对吧?”
明知他是胡说八道,赵月白也没跟他抬杠,稍稍偏过头,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上,轻轻咳出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钱源扣着他的手整个环抱过来,下巴靠在他肩窝,蹭着他吃吃地笑。
赵月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道:“走吧,我们一块找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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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商钺竟然真的下山了,赵月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那个幼儿园外,遮掩了身形,面沉如水地望着大门。
到了放学的时间,家长们各自接走孩子,大大小小鱼贯而出,或低语或嬉闹,门口街头热热闹闹,而熙攘之后,有人隐在暗处,默默审视俗世凡尘。
赵月白恢复了眼睛,一下便在人群中揪出了人。
“喂。”赵月白扯扯他变化出来品味堪忧的风衣,“你在这里做什么,看上去像个变态。”
商钺回头,扫一眼他二人交握的手:“没良心,眼睛好了就开始嫌弃救命恩人。照顾你那么久,好不容易能解脱,还不许我出来透透气庆祝一下吗?”
赵月白被他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你看到我眼睛好了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商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斯斯文文道了句:“呵呵。”
钱源雀跃着靠过去,一脸诚恳给山神打预防针:“山神爷爷,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赵小白修仙了,说不定一两百年后咱俩也是仙友。”
商钺轻飘飘“哦”了声,似是看够了,转身就往山上飘:“我说,你俩什么时候走?”
赵月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我还是病人,还没好完全,你这里清气鼎盛,让我多住几天怎么了,看你小气的……”
钱源捏了捏他的手指:“没事,我照顾你,打扰山神这么久,也是时候告辞了。”
赵月白不自在地别过脸:“你傻不傻,他那个四窗岩可是集天地灵气的洞天福地,对你修行大有裨益,多呆一天是一天,别浪费了。”
话是没错,但钱源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没说出来。
前方,商钺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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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成仙……商钺轻轻嗤出一声,若成仙当真那么容易,岂非满大街都是神仙?凡人不自量力,以为有些仙缘就是有了慧根,以为假以时日真能白日飞升,赵月白心甘情愿哄着那个傻子,他自然也不会多作无谓之语,只是……
商钺立在山巅,垂眼下望,忽然记起多年之前,也有人拉着他的袖子嚷嚷着要修道成仙。
时间过去太久,他都快忘了,当初的四明山是什么模样,记忆里的那座破庙,又在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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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之精,得天地灵气而为仙,自成仙起便在这里,在山中徘徊来去,山下俗世与他无关,世人如何也与他无关,独自幽居山林,偶尔瞧瞧上山的人,也算是别有趣味。
更重要的是,他们会带些有别于露水花叶的东西,让素来辟谷的山神开开荤。
虽然那些贡品都是上供给其他神仙的。
“四明山里头哪来的其他神仙?此处没有月老财神没有土地阎王,只有本山神。”商钺毫无心理负担地一手一个,从供桌上拎了两个苹果,张嘴咬了一口,“我的地头,就是给我的。”
他刻意隐去身形,东一个破庙,西一间道观地闲逛,大大咧咧地躺在神像脚边,看着虔诚的凡人来来去去,听着大同小异的各式诉求。
一边听一边打呵欠,勾勾手指勾来贡品精气,一口一个来者不拒。
正吃得开心,冷不防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爹爹,这个哥哥在吃贡品。”
商钺一愣,叼着香蕉转头望去,见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娃娃,眨巴着一双眼盯着他。
那双眼难得清澈,竟能映出他的身影。
小孩子双眼纯净不染红尘,通常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但一般长到五六岁,这种能力会逐渐消失,这孩子都快十岁了,竟然还能见着,若非天生阴阳眼,便是个颇具仙缘的孩子了。
果不其然,孩子的父亲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胡说什么呢,那是给神仙的贡品,谁敢乱吃呀。”
“呀……”孩子转过脸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亲,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爹爹,其实是我饿了,我想吃。”
商钺放下贡品,起身端端正正盘坐在台上,认认真真审视她:“小子,你看得见我?”
孩子的父亲正忙不迭插香:“乖,咱们马上就回去,别动贡品啊。”
小孩肉乎乎的手端起贡品往台上推了推,没有回答,只眯着眼笑。
“……”商钺忽然就吃不下去了,翻身跳下供桌,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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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凡人瞧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商钺根本不上心,依旧如常四处蹭吃蹭喝,没几日又转到那间破庙,往日冷清破旧的供桌上却摆满了蔬果,桌案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桌前破烂蒲团上,坐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
商钺犹豫了一下,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停在半空,不晓得是进是退。
山里的孩子野,这会一个人跑来,身边也没个大人跟着,一见他就跳起来,吧嗒吧嗒捧着一堆供果跑来递到他鼻子底下:“送你吃!”
商钺看看供果,又看看他,也不客气地抓一个果子就啃:“小孩,你不怕我?”
小胖子歪着头问他:“你是白天出来的,不是鬼,我才不怕。”
商钺看了眼外头热辣辣的太阳,无法反驳。
小胖子又挨近了些,小心翼翼问他:“你是神仙吗?”
商钺挑挑眉:“怎么?”
那双眼睛噌地亮了,身子皮球似的蹦起来,极为兴奋:“哇真的有神仙!故事里都说见着神仙能许愿望!神仙,我能许愿吗?”
商钺想也不想:“不能。”
开什么玩笑,本君是山神,又不是什么闲的没事干管人间事的财神月老,什么愿望,没空。
小胖子扁扁嘴,鼓着脸从他手里抢供果:“坏人,不给你吃了。”
到嘴的东西都敢抢!商钺瞪着眼,又不好意思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吃,只得耐着性子,和蔼可亲地跟他讲道理:“我都吃过了,你拿回去也没什么用处,就跟一堆渣滓一样,你爱吃人家吃剩的啊?”
熊孩子背着手,小大人似的跟他讨价还价:“说书的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吃了我的东西,要晓得回报,不然就吐出来还我。”
开玩笑,吃了的东西怎么吐出来,即便吐出来,那也是山神精气,岂不是平白叫你占便宜,山神自然不肯。
熊孩子小小年纪,颇懂得威逼利诱的道理:“我不贪心,你满足我一个愿望,我天天来给你送吃的,保证不叫你饿肚子。”
商钺想了一想,觉得小孩子么,无非就是想要个玩具多点零花,有追求些的希望多交几个朋友讨哪家小丫头片子欢心,大多举手之劳,应了也无妨,于是往墙上一靠,大大方方道:“那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熊孩子跳起来扯他袖子,兴高采烈道:“我也想当神仙!”
商钺身子一歪,差点摔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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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着那一双清亮殷切的眼睛,他又突然觉得,想修仙,那就修呗,反正一个人无聊,带个徒弟算什么事儿。
那孩子认认真真拜师,商钺也正正经经地教,问什么答什么有什么教什么,俨然一个好师父。
刚开始熊孩子展现了非凡的毅力,天天来日日来见缝插针地来,跟在他屁股后头学着吐纳调息,到后来甚至跟家里大闹了一场,执意入山修行,头也不回。
只是,凡人修仙何其艰难,内修心性,外修筋骨,三九三伏一日不歇,枯燥又乏味,旁人度日如年,他们度年如日,一天天过得仿佛复制粘贴,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变化。山神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觉有什么不妥,那孩子正是调皮捣蛋活泼外向的时候,成日钉在一处,久而久之,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山外是什么,是软红十丈三千繁华,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山里呢,除了满目苍翠一方天地,便只剩下个又懒又无趣的师父。
明明近在咫尺,却割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热闹与他无关,熙攘与他无关,凡人七情五味与他无关,再鲜活生动的世界,都与他无关。
可原本,他才是那个世界的人。
徒弟离开的时候,商钺没有什么反应,就像当初看着他与家中决裂毅然入山一样,只是这次被他丢在身后的人换成了自己,他依然是他,决定了什么就去做,选择了什么便不容他人动摇。
也罢,不想修,就不修呗,本来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商钺静静看着他在红尘中大展拳脚,看着他功成名就如鱼得水,看着他妻儿和乐共享天伦,也看着他心满意足寿终正寝。
看着他出钱出力在四明山上搭了许多凉亭,说是为路人提供荫庇之所。
什么都很好,山中的那几年,都不过是年少的一场幻梦而已,哪个少年又没有做过这样一场梦呢?
凡人成仙,万中无一,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人心易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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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钱源被支出去买东西,只有赵月白站在他身后,轻声问他。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商钺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抹去身上奇奇怪怪的风衣,变回原本的宽袍广袖。
赵月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下:“你在幼儿园,看的是什么?”
商钺笑笑:“不过是承他搭凉亭的情,偶尔瞧上一瞧罢了。”
“这辈子是个小丫头,应当能比从前省心些。”
赵月白沉默一阵,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
商钺摇摇头,轻轻叹出口气:“。你想明白就好,若是真执着于此,我反而要担心。”
究竟是凡人因他求仙问道,还是他被凡人拖入红尘,或许于那二人而言,都无关紧要。
“人生于世,尽兴就好。”
远远的,钱源朝着他跑过来,赵月白招了招手,含笑说道。